第6章 终究不忍
南慈音身穿雀儿的衣裳，白皙的面上沾着灰尘，流着泪，漫无目的的往一个方向跑去。
她绕过树木，被荆棘绊倒，蹚过都到她小腿的小溪。她第一次这般狼狈，第一次这般无助，第一次脸上带着血迹。可她只能往前跑，脑子里回荡着的是雀儿那句：“一直往前跑，千万别回头！”
尤记得片刻前，雀儿穿着她的衣裳，捏着她的发簪，义无反顾地冲向御马之人。那人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手足无措，但不过是一会儿，便抬手反击。
小小女子又怎敌得过男子的力道，可她还是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枚发簪对准那人最最脆弱的眼睛。
南慈音原本吓得腿都软了，可见到雀儿正奋力的样子，她心下一狠，含着泪手脚并用往前爬去，与雀儿一道控制住那人。发簪没入那人左眼之时，温热的血液有一部分溅到了她的脸颊。她惊恐地尖叫，与这人遭受痛楚惨叫声混合，惊飞了树梢之上的飞鸟。
最后，这人似乎也狠下心来，抬手把身穿雀儿衣裳的南慈音给踹下了马车。
她落地后，在地上滚了好多圈，整个人七晕八素，分不清东西南北。她得活下，她得找人救雀儿。
这般想着，她便用尽全身力气爬了起了。
顾不得什么了，她只能跑，一直跑。她得遇到一个人，遇到一个能帮她的人。
当她不知道跑了多久，不知道摔了多少次，再也起不来时。她终于哭了，“阿律，阿律……我好怕啊，阿律……你在哪……”
“这是哪里来的小美人啊！”好似在哪听过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南慈音缓缓抬起头，只见那戴着斗笠双眸一碧一黑的商人徐徐而来。暖阳从树叶枝丫的缝隙中落下，零零落落洒在他身上、面上。他歪着脑袋，徐徐走近。
南慈音自然是记得这人，她看着这人满脸胡茬，不怀好意的样子，强忍着腿和手传来的痛楚，坐在地上往后挪了几步，“你……你要做甚……你……你别过来……”
“小美人你说我要做甚呢，传闻中，仙女都是从天而降，落入凡间，与平民百姓共结连理。”
商客慢慢靠近，缓缓说道，一字一句，仿若是可怖之极，吓得南慈音后退的速度立马更快了些。
商客原本含笑的面上，顿时神色一变，喊道：“你别退了！”
说罢，靠近的步子更快了，当然是将南慈音吓得往后退的更快。
兀然，她往后蹬的手下一空，还未待她反应过来，只觉整个人顺势往后倒去。
“啊啊……”
她看到的是上面层层叠叠的枝丫叶子和斑驳的阳光，还有一抹一跃而来的黑色身形。
那人将手轻轻一揽，便将她环在怀中，迫使着南慈音的脸贴近他的胸膛。
酸臭味，这人是几天没洗澡了。
南慈音下意识的推囊，这人则是一手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抓着藤蔓，他看着底下一个个捕兽用的陷阱，淬着冷光，与怀中的女子道：“别再推了，小心我将你扔下去！”
南慈音听罢，顺势往下看去，待她看到一个个陷阱，一具具误入其内被扎死的野兽，还有野兽上面盘旋的蝇虫。立马停了手上的推囊，小小的手，抓着他的胸膛，带着哭腔道：“这是什么？”
“我的小姑娘，这是捕兽用的陷阱啊。”商客低眸看着怀中小小一团满脸泪光的女子，叹气为其耐心解释道，“真不愧是误入凡间的仙女，有些人是捕兽为生，你看它上面的皮毛，到时候扒去再加工一番，就可卖给你们作为地毯。”
“啊？”南慈音惊讶呼道。
“不会，小姑娘你以为自己冬日在脚下踩着的毛茸茸温暖的暖毯是上天赐予的吧？”
南慈音低声道：“好残忍。”
“没什么残忍，这便是捕兽人的生计，若不如此换取银两，他们便会饿死。”一语罢了，他一手拽着藤蔓，借力一荡，脚下踩上一旁凸出的石块一用力，揽着南慈音跃上了平地。
他感觉到南慈音双脚点地后传来的倒吸声，身子微微一屈，另一只手穿过她的双膝，将她轻而易举地抱起。无视南慈音反抗的声音和手脚，寻了一处石块，才将她轻轻放下。蹲下身与其平视道：“脚扭到了？”
南慈音眼角垂着泪珠，稍稍将头一歪，不做回答。
“坐这儿别动，我去寻一些东西。”
南慈音立即将手一伸，顾不得其他，拉扯住他的衣袖询问道：“你会武功是么？”
商客点点头。
“我可给你钱，你帮我去救我的丫鬟可好？”
“我不缺钱。”
“那你需要什么？我定会满足你，只要你肯去救我丫鬟。”
“讲真？”
南慈音不假思索点头应道：“嗯。”
商客嘴角再次勾起，笑着道：“我啊，缺女人。”
这五个字一出，南慈音当即将手一松，皱起眉头，眼眶里又一次含着泪，透出惊悚与害怕，往后退了退。
如今她身处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周遭只有眼前这一人，若他要起不轨之心，她岂不是束手无策了！早知如此，还不如死在那陷阱之中。她张张口，喃喃道：“本……我、我……我可以，帮你，帮你寻你喜欢的女子，还有钱财，田地……”
商客无视了她，从一旁树上折下几个枝丫，又从自己的怀中取出几个瓷瓶。他徐徐走近，蹲下身，一手准备握住南慈音的脚。却被她不着痕迹的躲去，看着她紧张害怕含泪的样子，真真是将商客逗笑。
他笑道：“我是缺女人，可我不喜欢你。你虽长得好看，但这身材也太差了吧。”
“啊？”南慈音自小在宫中长大，从未听过这等话语，她红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满脸胡茬的男子。
“小姑娘，你可知我几岁了？”商客自问自答道：“我二十五了！大你十岁，早就过了喜欢你这样的年龄了！”
语毕后，他不顾南慈音的躲闪，捉起她的脚。
而南慈音心中却是在想着，若不是自己行动不便，不可引起这人生气，待她回去，哪日定要将这人给杀了，定要杀了！忽然，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盯着眼前的商人，道：“你怎知晓我几岁？”
这人倒是毫无顾忌，仰起头，毫不心虚地与其对视答道：“我还知晓你是南国公主呢！你们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在妈祖像底下参拜，有眼睛的都看到了。”
南慈音听罢，这才舒了一口气。
“等将公主你送回城里了，你可以与护卫们说一声去救你的丫鬟。你看我就一人，又怎能在茫茫人海之中寻人呢。”商客继续道。
他言之有理，南慈音亦缓缓点点头。
商客把药倒入手掌搓热，而后捧起这在他手掌之中稍显小巧的玉足，手掌贴在她的脚踝，带着丝丝力道缓缓揉着。最后一手捏起她翘起的一颗颗圆润可爱的脚指尖，另一只手捏在她的脚腕，用着巧劲轻轻一带。
只听“咔嚓”一声，脚踝错位的骨头归位。
南慈音低眸看着那人将方才折下的枝丫贴上她的脚踝，然后从自己衣襟之上扯下一段布条，用布条将枝丫固定在她的脚踝之上。随后将她的裤脚放下，帮她将鞋子穿好。最后，拿出另一个瓷瓶，握住她的手，将白色药粉抖到她血肉模糊的手掌之上。
抬眸看到南慈音吃痛的样子，低声道：“忍一忍。”
南慈音点点头。
-
南慈音趴在商客的背上，她用着劲迫使自己离他远一些。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道。
“名字不过是个称呼而已，小公主便无需知晓了，免得留下什么念想。”
才不会对你有什么念想，不过是想知道你名号后，准备要不要杀你而已。南慈音想道。
既然他不想说，南慈音也不准备多问了，问起了其他：
“本主公的丫鬟会死么？”
“小公主希望她死么？”
“不想，她是本公主最好的朋友，自然是不想她死。”这般一说，南慈音心中更是痛楚几分。
“真实稀奇，公主也会有身为丫鬟的朋友？”
“这有何稀奇，本公主与雀儿一同长大，早就亲如姐妹，不分彼此。”她擦拭着眼角的泪水道。
这番话语听得商客直摇头，只觉背上的小公主太过单纯，他道：“身为公主，应当以大业为重吧。”
“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公主你被人保护的太好了。一个丫鬟婢女而已，你却将她视作了姐妹。将她带走的人将她误认为是公主你啊，即是如此，自然是他国所为。你们这般误打误撞，脱离了他国的所谋划，你应当开心才是。没人能用你来控制前线的战士和让你的皇兄当今的南国君王为难了。”
“可、可是，她是雀儿啊……”
“她是何人这并不重要啊，公主。此番南国战争皆因你不和亲而起。若你被人劫走，劫到了晋国境内，与他们太子生米煮成熟饭。这战争岂不是师出无名，边境的战士岂不是失了士气啊。”
才刚及笄的南慈音哪懂得这些啊，她听后，眼眶里的泪水又一次流了下来。她不想雀儿离开，不想她死，只是如此而已。
商客似乎感受到小小女子的情绪，收了那番嘲讽，继而安抚道：“公主的丫鬟应当会没事的。”
南慈音抽泣道：“真…真的么？”
“自然，劫走雀儿的人是将她视作了公主你，他当然要好生待之，送去晋国啊。只要你们在途径的路上作以伏击，迟早会抓住他的。”
商客感受到背后的女子情绪稍稍稳下，默默地将后半段话语给吞下。
他这个结论那是建立在公主还未回去得出的，若她将背后的公主送回南山城，当那位细作得知自己绑走的公主并非是真公主时，她的丫鬟雀儿怕是没命再活下了。
他终究是不忍啊。
不忍让这么一个小女孩，认识到这世间的无可奈何与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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