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谋划
青义县的县衙坐北朝南，门前立着两座威风凛凛的石狮子，相较别处，这里的县衙建盖的要奢华许多。正是盛夏时节，衙门里到处绿草茵茵，后院荷塘里花开正盛，蝴蝶蜜蜂花间起舞，一座八角凉亭矗立湖水中央，九曲桥弯弯绕绕跨越大半湖面，直与凉亭衔接。李知行在衙门里外转过一圈，粗略数来，除了刑审所用的前堂和供衙役们休息的东西厢房之外，后堂又分出了五个院，整整一百五十多间房。一个小小的县衙尚且如此奢华，整个青义县的富庶可见一斑。
马三陪着李知行一路走来，边走边揣摩李知行的态度，见他面上没有半分喜悦的表情，便有些迟疑不定的问：“明府可是觉得这衙门建盖的太奢华了些？”
“奢华倒也谈不上。”李知行走的累了，随便寻了处栏杆倚着，环着手问马三：“衙门虽大，多数都是各地方用来办公的地方。不知本府的院落是哪一处？”
马三道：“惊鸿、明渠两院都闲置着，上一任明府住在明渠院……”
不待马三将话说罢，李知行便大手一挥，干脆利索的决断道：“那便住在惊鸿院。”
马三却有些迟疑：“惊鸿院不常有人居住，许多物品倒不如明渠院全，大人还请三思。”
远山插话道：“物品不全倒是正好，我家大人向来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东西，缺什么不妨列个清单出来，属下可依照大人的喜好再去置办一套。”
马三充耳不闻，仍旧坚持己见：“大人初到衙门便动用公账上的银子，传出去定然会叫百姓们心生不满。为着大人的名声考虑，还请三思而行。”
照理说李知行住在哪处院子都不妨事，马三却偏偏想让他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明面是劝说，实则就是拿捏。与巡检司那群没有脑子的蠢货不同，马三十足是一条难缠的地头蛇。他不想让新任明府一上来就压自己一头，故而处处发难，为的就是不让对方看轻了自己。
李知行瞧出了马三的心思，却并未将这点威胁放在心上，俯身摘下一朵小黄花放在鼻子底下轻轻嗅了嗅，笑着说道：“青义县的衙门建盖的如此奢华豪阔，比常规的衙门要大出两倍还不止。这么大的地方摆在这里百姓们尚且不敢有微词，本府不过置办几样小小的家具，又怎会产生不满呢？马县丞，你怕是多虑了！”
不轻不重的一席话，却怼的马三有些无言以对：“……属下只是为大人着想罢了，既然大人坚持想住在惊鸿院，属下这便派人过去收拾。”
说是派人去收拾，马三却还是站着没动。李知行挑眉看着他：“县丞还有别的事？”
马三道：“照例来说，明府到任之后衙门需准备三牲祭礼，沐浴焚香过后与本地乡绅耆老一起到城隍庙祭拜，而后再到内宅祭拜灶王爷，一应事毕更换朝服，接受本府官吏乡民的朝拜，这新任的交接仪式才算办完……”
李知行听他说话越发有趣，饶有兴致的盯着马三：“据说青义县住着不少致仕的官宦老臣，马县丞这意思是，你能将人都召集来拜见本府了？”
马三做出一脸羞愧状：“惭愧的很，属下人微言轻，实是请不动那些朝臣阁老。不过这衙门里的官吏倒是都能使唤的动，大人如有需要，属下愿为大人一一引荐。”
李知行属实有兴趣会一会青义县这群地头蛇，但看马县丞那含糊的态度，便知这些人并不容易请动。另一则他也的确不愿意搞什么磕头祭拜的那一套，胶南王身娇肉贵，日常进宫给皇帝见礼都只动嘴不动腿，更遑论对着寺庙里一群泥塑的死物。
李知行打定主意不想折腾自己，便与马县丞说道：“本府既然已经到了地方，远接逢迎那一套虚礼便也免了。只需将隶属本府管辖的各部唤来，先点个卯认一认人头即可。”
马三确实也没想到这新任的明府竟然如此容易伺候，诧异的看了李知行一眼，连忙点头答应下来。
待惊鸿院收拾妥当，李知行便带着远山搬了进去。索性两人带来的行李并不算很多，加上衣物书册拢共才两个箱子。远山亲手将物品归置妥当，一个人无所事事的在院中转悠了两圈，见各处家具都缺了不少，心里默默拟了个清单，打算闲暇时出去买些回来。
晌午时的天气正是一天中最炎热的时候，一轮骄阳炙烤的人们几乎迈不动腿。惊鸿院里的花草蔫头耷拉脑的贴着地皮，树上的蝉都懒洋洋的不愿意叫唤。远山热的浑身是汗，索性甩了上衣，光着膀子在井边冲冷水降温。
李知行向来行姿端正不喜赤膊，热的实在有些难受，只得躺在藤椅上一动不敢动，任由热汗浸湿了贴肉的衣衫。这种闷热又潮湿的滋味属实难受的紧。倘若还在王府时，定然会吩咐下人凿一块冰放在房间里解暑，可青义县的县衙由于长期无人居住，冰窖早已荒废，堂堂胶南王想吃块冰都成了奢侈。
晌午过后，太阳逐渐西移，天气总算凉爽了些。李知行从半死不活的状态里恢复过来，简单的沐浴过后换了一件薄纱刺绣的长袍，长发高高束于头顶，风度翩翩的带着远山来到了衙门前堂。
以马三为首的一众衙吏已经早早的等候在大堂中，看见李知行进门，纷纷跪地磕头拜见。李知行打眼一过，发现这些人多数都在客栈见过，唯独有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看起来陌生些。
马三见李知行盯着仇典史瞧个不停，连忙开口引荐：“这位就是专司牢狱的仇典史。”
仇典史拱手，姿态恭敬的说道：“卑职因家中有事，故而未来得及去客栈迎接大人，万望大人饶恕卑职慢怠之罪。”
李知行令远山将官服和官印放在显眼之处，展开折扇为自己打着凉风，与仇典史客套道：“典史说的哪里话，是本官做事不周，未提前知会大家行程。此事是本官的疏漏，万不会责怪他人。”
仇典史原本心中坠坠，闻听李知行如此明事理，一颗心立马放回了肚子里。趁着擦汗之际偷偷抬头打量李知行，但见他五官英俊逼人，言谈举止也是极有风度，心中不由得产生了一丝亲近之感。
马三继续与李知行解释道：“除了巡检司的人之外，衙门里大部分人都已经到齐了。另外还有一个教谕的位置还空着，因朝廷一直没派人来，原本暂时是由属下代管。如今大人已经到任，这教谕的事务恐怕要归属大人管辖了。”
李知行点头道：“学子们秋季才入学，教谕不在倒也不打紧。”
马三心里始终惦记着巡检司那点事，话赶话的说到这里，便顺势提了一嘴：“教谕无人倒不打紧，巡检时专管水路行船，一日无人却是不行。方才听码头上的把式来报，说是没有巡检司的路引，所有船只都离不得港，如今那港口出入的商船已经拥堵成了一团，再不疏通，怕是要引起百姓的不满了。”
巡检司一群蠢货现下正在大牢里关着，刺杀朝廷命官乃是重罪，恐怕一时半会都放不出来。仇典史深知马三心里打的什么算盘，闻言连忙附和道：“县丞大人说的极是，巡检司不可一日无人，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先派人去疏通港口，万不可耽误了人家的生意。”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要李知行从现有的人员中选出一个来代管巡检司的职务了。李知行打眼扫了一圈堂下站着的人，虽不知这些人的底细，却也能大概看出来几分端倪。他初来乍到巡检司就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眼下若真将巡检司交出去，恐怕就真叫某些人得偿所愿了。
李知行摆出漫不经心的态度，笑说道：“二位怕是将事情想的太过严重了些，巡检司辖下人员众多，虽有部分人闹事被关押起来，理应还有一部分没有参与闹事的才是。不妨查问一番，看看还有哪些人在，派他们去疏通港口岂不是更方便？”
马三当时亲眼看着赵老疤带人从衙门里冲出去，有十成把握巡检司的人都在，听见李知行如此天真的说辞，忍不住轻笑一声：“大人这话说的未免有失考量，巡检司拢共不过那几个人，眼下都在大牢里关着呢，若是不信，令人拟个名单上来，大人一一对照便可知晓了。”
巡检司的人员档案衙门里都有备份，仇典史又令人去大牢里点了个人头，半盏茶不到便将闹事人员的名单呈送上来。李知行打眼一瞧，两份名单上的人数大差不差，心里顿时就是一沉。以防被马三和仇典史步步紧逼，他便拿出朱笔在两份名单上圈了起来，本意是打算拖延时间想个更好的办法，没成想百无聊赖的圈来圈去，竟然还真的发现一个漏网之鱼。
“这不是还有一个呢么？”指着名单上孤零零的莫琼二字，李知行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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