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花开
巡检司在职人员名册上,旁人的名字都用红笔圈着,唯有莫琼二字周身干干净净,一眼望去很是醒目。未成想这里面竟然真的有漏网之鱼,马三心中暗道不妙,面上却依旧从容不迫的说道:“大人或许不知,莫琼只是巡检司雇佣的粗吏,日常俸禄都是从巡检司自己的口袋里拿,并不算是正经八本的朝廷吏员。”言外之意便是在提醒李知行,莫琼此人并不能胜任巡检一职。
初到青义县那晚,李知行曾在船上见过莫琼一面,因着此人性情敦厚,当时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今得知此人又不在巡检司闹事之列,心中更是青睐,当即拍板决定下来:“以目前的形势来看,此人倒是最适合担任巡检一职。还请马县丞将人带来给本府瞧瞧,有些话,本府想当面与他交待。”
毕竟是官大一级,李知行铁了心要重用莫琼,旁人也不敢再多说什么。马三与仇典史互看一眼,眼睛里皆是遗憾之色,在心中暗暗将李知行骂了一通,马三转身吩咐小刑子道:“速去将莫好人带来。”
莫琼却不知一张天大的馅饼正等着自己,在家中吃的酒足饭饱,又与三个小郎玩耍了一通,直到天色凉爽了些,这才不慌不忙的往衙门走。行至半路,忽见前头有两个穿着青蓝色衣服的衙役急匆匆跑过来,莫琼心里纳罕,远远的停住脚步问那两人:“二位兄弟行色匆忙,可是衙门里有什么事?”
小刑子心中正愁找不到莫琼,冷不防一抬头看见了人,当即喜不自胜,二话不说拉起莫琼就跑,边跑边道:“俺的娘哎,可算是找到你了……大人有事要找你说,快随咱们来。”
莫琼以为他所说的大人指的是马三,心下十分不以为然。却不料今日的县衙竟然格外热闹,一进大堂就看见马三与仇典史在堂下站着,而空置许久的桌案之后,竟然端端正正的坐着一个人。
莫琼觉得这人十分眼熟,直眉楞眼的望着对方:“你是……”
远山直为莫琼捏把汗,以防这人坏了自家王爷的大事,连忙站出来吆喝:“大胆,见到大人还不跪下,怎地如此不知规矩!”
经过那晚船上一事,莫琼属实对远山印象深刻,听见他尖着嗓子训斥自己,立时便两腿一软跪在了地上。这时才后知后觉的想起骆香茗曾与自己说过的话,如今看来阿香猜测的属实不假,船上那位贵人果然就是新任的明府。
“草民莫琼叩见大人。”莫琼连忙磕头见礼。
李知行又仔仔细细将莫琼打量了一番,见他果然就是那日在船上见到的人,心下更是有了底,点头与莫琼说道:“本府没有跪着说话的规矩,平身吧。”
莫琼以为李知行要追究自己那日在船上冒犯之罪,愣是跪着没敢动:“草民不敢起身,大人有事还请吩咐。”
李知行都快被他气笑了,板着脸说道:“你们巡检司的人简直是有趣的紧,那些胆子大的都敢持刀刺杀本府,你这个胆小的却连站着与本府讲话都不敢——莫琼,今日那群人去行刺本府,你缘何没有参与?”
莫琼此时差不多已经傻了,他做梦都没想到赵老疤等人竟然胆子大到这种地步,竟连当朝命官都敢刺杀。也幸亏他上午忙着找何氏,倘若与疤爷等人在一处,定然会被逼着一起起义闹事。
面对李知行的诘问,莫琼心里直打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自是不敢说家里那点乱遭事,脑瓜难得转了一圈,语气诚恳的说道:“回大人的话,草民惜命,属实不敢做出那等荒谬的行为。更何况大人与草民远日无冤近日无仇,更加没有行刺大人的理由。”
话虽说的糙,但胜在态度诚恳。李知行满意的点了点头,与莫琼说道:“如此,本府便交与你一个重任……提携你当巡检如何?”
莫琼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李知行话里的意思,呆滞的望着对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神魂:“大人说的意思,草民不懂。”
马三实在有些看不过眼,便与莫琼说道:“大人的意思是要你替代赵老疤的位置,日后专管巡检司一应事务,你应还是不应?”面上端的公正,实则还是盼着莫琼不应。
莫琼属实也不敢应,局促的回道:“草民能力有限,恐怕应付不来巡检一职,还望大人另择贤良。”
李知行道:“无妨,本府给你派个下属辅助,保管你能顺顺当当将差事接过来。”用扇子指了指一旁站着的远山,李知行笑道:“从今日起,我这长随便指派给你,有事自可以差遣他去做。”
正可谓是人在屋中坐,福从天上来。莫琼走背运走了半辈子,冷不防得了个巡检一职,直至走出衙门,仍旧犹如梦中。一路悠悠忽忽往家里走,刚进街口,便看见莫江离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叔父不好了,四叔父跟人打起来了。”
牛四自小颠沛流离,长期与人争地盘斗殴养成了个痞子性格。这人不光爱喝酒,喝醉了还喜欢与人动手,就因着他这不服管教的脾性,莫琼以前没少跟着操心。眼下这人刚从大牢出来就与人闹事,莫琼担心再被抓回牢里去,二话不说跟着江离就往酒馆跑。
牛四闹事的那家酒馆就在西区,距离莫家也并不算远。莫琼跑到酒馆门口,尚未进门,就听见里面传出阵阵争吵声。
“狗娘养的缺德货,让你满嘴喷粪,今儿小爷非掰掉你两颗大牙不可。”骂人的正是牛四。
莫琼三步并作两步进了酒馆,但见狭窄的一间屋子里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地上桌椅东倒西歪,杯碟碗筷七零八落,牛四正蹲在角落里,身下骑着一人揍得正欢。
看见莫琼进门,店家急吼吼的跑过来诉苦:“我说爷们,快管管你家这位兄弟,倘若真将人打出个好歹,咱们可是吃罪不起。”
“放心,有我在呢,出不了岔子。”短暂的安抚店家一句,莫琼带着江离跑到牛四身边,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阿四,还不快些住手,惹出人命可不是闹着玩的。”
牛四此时已经是杀红了眼,回头看了莫琼一眼,眼睛里都是血丝,一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阿琼,他说瞎话编排阿许夫妇,我非得狠狠教训他一顿,不然出不了心中这口恶气。”
平白无故提到言如许,莫琼便是一怔:“阿许和阿香怎么了?”
“你问问他!”牛四提着领子将身下那人薅起来,一张五颜六色的猪头脸直对着莫琼。看清那人的面目之后,莫琼又是一愣:“苟五,怎么是你?”
苟五是西区出了名的混子,与牛四两个算是一对狐朋狗友,日常肩并肩的出出入入,感情原本就不错。莫琼却万万没想到这两个人竟会反目成仇,当下便觉得事情不对劲,一把将牛四拉开,沉着脸看着苟五:“你们两个究竟是怎么回事?”
苟五扭头吐出一口血水,一脸倒霉相的说道:“我不过是实话实说,是牛四自己不信,还非要与我争个长短。兄弟一场,算是我看错了你。”
牛四目眦欲裂,若没有莫琼从中间挡着,怕是还要与苟五动手:“若不是你满口胡言乱语,俺又岂会与你动手!阿香一个人辛辛苦苦在家拉扯孩子,你饶世界造谣她让阿许休了,这事传出去还让阿香怎么做人!”
牛四一句话犹如爆竹般在莫琼耳朵里炸开,整个脑袋里都是稀里轰隆的响声。被提升为巡检的仅有的一点喜悦霎时消失殆尽,莫琼脸色有些发白的看着苟五,好半天才哑着嗓子说了一句:“……你说的可是真的?”虽然带着疑问,却又下意识笃信了几分,因为他忽然想起收到言如许来信的那一日,阿香的眼睛始终是红红的。
苟五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你不妨问问在场的众人。言如许抛妻弃子娶了当朝公主的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整个青义县怕是只有你们莫家的人还蒙在鼓里。”
苟五将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其实哪里还用再问。莫琼虎着脸将牛四和江离拉出酒馆,路上一脸凝重的叮嘱江离与牛四二人:“此事一定要保守秘密,自当不知道有这回事,千万不能在阿香面前露出马脚。她一个女人,辛辛苦苦的带着三个孩子,日常又要打理糕点铺,还要再伺候咱们这一家人吃喝,实是有些太辛苦了……”说到心酸之处,堂堂八尺的汉子竟然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爷三个强颜欢笑的回到家中,以防被骆香茗瞧出破绽,牛四浑身是伤的躲在房间里连门都没敢出。
可偏偏屋漏又逢连夜雨,当晚三郎又发起了高烧。这孩子打出生时就体弱多病,隔三差五便会闹一场病。骆香茗将二郎打发去与江离住在一屋,自己则眼巴巴的守在三郎身边。她房间里的蜡烛点了一夜,莫琼与牛四也在回廊里蹲了一夜,望着窗棂上那道瘦弱的剪影,两个大老爷们相顾无言,唯有在心中将言如许那个负心汉骂了一千遍。
直至天光将亮未亮之时,三郎的高烧才算褪去。骆香茗取下孩子额头上覆着的湿布,低头亲了亲三郎白净的脸颊,而后才蹑手蹑脚的走出了房间。一弯月牙若隐若现的挂在天际,清风拂过屋檐,天地之间万籁俱静。骆香茗站在院子里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望着屋檐下一丛盛开的紫芳草出神——那花是去年春时言如许亲手种下的,如今花开半夏,那个承诺照顾她一生的人,却早已经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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