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巧辩
厨下灯光晦暗,有佳人于灯下孤影独立,巴掌大的小脸映衬着豆大的萤光,肌肤上仿若渡了一层薄金。
李知行在屋内等饭,左等右等不见人回来,索性亲自到厨下瞧瞧。一眼望见骆香茗神色怔仲的在灶前站着,挑眉奇道:“你在用行动与我置气吗?”
骆香茗这方回神,水灵灵的眸子望着李知行,宛若一泓秋水围绕在他身侧:“瞧我,想事想的出神,竟然将大人给忘了。”言罢端起木盘,转身往门外走。
李知行不疾不徐的跟在骆香茗身侧,不动声色的问道:“还在想那妇人的事?”
“若说不想,怕也是骗人的。”骆香茗喟叹一声,与李知行并肩进入房内。将两盘炒菜放在桌上,碗碟分放两侧,只管伺候李知行吃饭,自己却一筷不动。见她这般无精打采,显然是对那妇人之事上了心,李知行简单吃过餐饭,落下筷子,目光沉沉的望着骆香茗:“可否与我说说,你心中是何感想?”
骆香茗疑惑的回望着李知行:“大人指的是什么?”
李知行道:“任何事,能让你心神不宁的任何事。”
骆香茗垂眸细思,攒足了语言这才细细的开口:“如大人所说,那位姐姐一家确实愚昧,偏信出家之人妄言,给自己招致这般灾祸。大人或许觉得她们死不足惜,在民妇看来,这不过只是单纯良善的百姓被处心积虑的贼人坑害罢了。这世道人心险恶,有渴死的,有饿死的,自然也会有被坏人害死的。不管过程如何,归其结果都是一死,都是一条无辜的性命。”
李知行倒也未曾想到面前这妇人看着柔弱胆小,实则牙尖嘴利,字字珠玑,反倒是有些意外:“所以她的孩子死了,你便觉得是我们袖手旁观的错?”
骆香茗摇头说道:“这世上的人都各有各的立场,何来那么多错对。只是因那位姐姐今日生产,勾起民妇当年往事,一时心中感怀罢了。”提及当年,骆香茗又是一阵黯然。她天生骨盆狭窄,却偏偏怀了双胎,生产时经历几日的阵痛,好几次都昏死过去。偏偏言如许早年父母双亡,家中只有一个姐姐,为了能保骆香茗顺利生产,他姐姐整日对着家里的菩萨磕头,发下宏愿,倘若骆香茗能顺利生产,她便吃素三年。最后的结果却是二郎顺利出生,三郎因难产伤了脊椎,一辈子不能落地行走。为人母者,不能给孩子一副完整的身躯,这件事对于骆香茗来说,是一辈子扎根在心里的愧疚。
如今三郎下落不明,骆香茗心急如焚,却又不敢对李知行表露半分。又逢着那妇人诞下死胎,种种不幸加在一处,这才觉得心里苦闷不已。
李知行并非擅长安慰之人,更何况他手握生杀大权,曾折在手中人命不计其数。今日也不知被骆香茗拨动哪根心弦,破天荒想与她解释一番:“你随我来。”
二人出得门去,直到了妇人的门前。李知行仍是在门外站着,手摇折扇与骆香茗说道:“进去看看她吧。”
此时的房间里已然是一片安静,两个小沙弥已经离开,只留下那个稳婆负责照看。骆香茗进门之时,产妇已经睡下,相较生产之前,她的脸色好看了不少,呼吸声清浅,显然是身体负担轻了的缘故。
见得骆香茗进入门来,稳婆撂下手中家什,与她叹道:“这女子也算命大,若再晚生产几日,定然会闹的一尸两命。”相同的话,之前也在李知行嘴里听到过。骆香茗那时还以为他是在吓唬妇人,如今看来竟然都是真的。
“只可惜了那怀胎八月的婴儿,未能见得人世一眼,就这样悄然殒没了。”骆香茗心下虽宽慰不少,却仍是感叹。
稳婆意味深长的望着她道:“我倒觉得,那孩子一下生就咽气倒是好事。若是活着也只怕遭罪,连四肢都没有,如何能在这世道上存活下去!她娘若是抱着这样一个怪胎回去,只怕连家门都进不得。”经那婆子细细描述,骆香茗这才知道,原来妇人诞下的胎儿乃是畸形,外型肖像一条蟒蛇,没有四肢,只有一条肉长的身子。
三言两语之间,骆香茗彻底释然。走出妇人房门,一抬眼便看见李知行在对面廊下站着,月色皎皎,他于光下安然矗立,无端令人感到心宽。
“七郎!”骆香茗缓步走到李知行面前,目光澄澈的望着他,真心实意感激道:“多谢你。”
李知行颇觉纳罕,垂眸望着骆香茗:“谢我什么?救了这妇人一命?”
骆香茗闷头略略思量,嫣然巧笑道:“或许,更要谢谢你能来到青义县。”
李知行便是一怔,随即也跟着笑:“那便……受了你这厚重的谢意吧!”
一夜安然,次日清早对面的妇人便打点行装准备下山家去。惯常是做惯了粗活的人,根本没有大户人家妇女坐月子的习惯。临行之前牵着小郎来与骆香茗道别,一对母子跪在院中,诚心诚意的对骆香茗和李知行磕头致谢:“多谢好心人相助,大恩大德,我们一家一辈子都会记在心中。”
骆香茗连忙走过去将那对母子搀扶起来,诚心诚意的安慰道:“姐姐莫要客气,不过是碰巧遇到罢了。归家之后要与小郎好好过日子,且莫再想这里的糟心事。”
妇人忙不迭点头应承道:“这是当然,从此以后一家人好好相守着过日子,再不听信别人的谗言了。”
李知行由腰间取下荷袋,令骆香茗交给那妇人,放低了声音叮嘱道:“这荷袋里的银子足够你一家整年的开销,下山之后,你自将里面的银子取了。只钱袋不可留,要替我跑趟腿,将荷袋送回我家中。”展开折扇挡住半边脸,李知行低声与那妇人说了个地址,那妇人听罢便是一惊,双腿发软俯身便要下跪,叫李知行手疾眼快的用扇子拦住了:“兹事体大,千万要将事情办的妥帖些。”
“大人放心,民妇记下了。”那妇人深深的对李知行鞠了一躬,这才带着孩子离开。
送走一对母子,骆香茗算是彻底清闲下来,百无聊赖的在屋内转悠一圈,发现李知行放在塌上的外衣破了个洞,索性取出针线来缝。李知行倒觉得惊奇,挑眉望着骆香茗:“怎地出门在外也要带着针线?”
骆香茗缝补的姿势娴熟,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妇人家惯常缝缝补补,走到哪里都想带着针线,让大人见笑了。”
“见笑倒谈不上,只是觉得有趣罢了。”艳阳当空的这个上午,李知行打着扇子坐在院中晒太阳,在其对面,那女子手捧一件外衫,一针一线逢的仔细。彼时阳光满地,风景正好,有那么一瞬间,李知行忽然体味到了普通人家的快乐——碌碌之人所求,不过是三餐四季有人相伴,五谷杂粮到老。侍奉老人,抚育幼子,比起掌权者苦心孤诣的计谋,反倒是活的单纯。
杜四娘一脚踏入院中,看到的便是那样一副宁静祥和的场景。当即脚步一顿,团扇半遮桃面,风情万种的笑道:“还道有些人觉得无聊,特意过来陪伴,未成想佳人在侧,公子倒是快活。”
李知行无声的睁开双眼,同骆香茗说道:“去厨下烧些热水,沏壶茶来。”骆香茗也知他有意想让自己脱身,忙答应一声,转身回了厨下。
杜四娘宛若一条无骨的美人蛇,一步三摇的进了院内。李知行敛起折扇,远远对杜四娘颔首见礼:“几日不见,姑娘的脸色好看了许多,想来定是吃了什么神药罢!”
杜四娘柳眉微挑,显露出几分惊讶之色,很快便收敛了表情,与李知行抛了个媚眼胡缠道:“还真是讨厌呢,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李知行道:“哪里的话,不过是见姑娘脸色红润许多,一时好奇,故而随便问问罢了。实话不瞒姑娘,我夫妻不远千里到这庙中来,也是心有所求,若姑娘知道些灵丹妙药的话千万要割爱,某愿重金购买。”
杜四娘捂着嘴窃窃一笑,将樱唇凑近李知行,香腮堪堪要贴到他的脸上,吐气如兰道:“这里最厉害的丹药,你昨晚不是已经见过了么?”
“姑娘在说什么,李某确实不懂。”李知行一脸无辜的回望着对方。
“你若不懂,那倒是怪了。这客堂里住的那个妇人,原定产期在下个月,为何你这一来,她竟然就诞下胎儿了呢?可千万别告诉我,此事与你无关呀。”
“显而易见,此事确实与我无关。”李知行不疾不徐的摇着扇子,转身回了主屋。
杜四娘扭着水蛇腰跟在李知行身后,见他成心装傻,她便也识趣不再提昨晚的事。打着团扇歪歪斜斜的倚着门廊,眯着眼睛细细打量李知行,片刻之后忽然出声说了一句:“听公子的口音,应该是打京师来的吧?不知逍遥散这味药,可曾听说过?”
李知行正欲提壶倒茶,闻言便手下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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