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生产

“可若是不喂她吃了解药，随着腹内孩童越长越大，毒素累积之下，妇人一样会难产而亡。”

        端着早饭站在妇人门前，思及李知行昨日说过的话，骆香茗毅然敲响了房门。这一次房间里很快有了动静，几息之间，屋内响起一阵欢快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拉开了房门。

        四喜站着门里，目光雀跃的望着骆香茗：“阿婶！”

        骆香茗笑着抚摸小郎的头顶，蔼声问道：“小阿郎，昨日睡得如何？”

        四喜乖巧的点头：“睡得很好，阿婶是来给我们送早饭吗？”

        骆香茗点头道：“清早新煮的八宝粥，软烂清甜，最适合你们母子吃。”

        屋内适时响起那个妇人的声音：“四喜，让她进来吧。”

        得到对方的允许，骆香茗这才进门。那妇人依然躺在塌上，脸色灰败，目光略有浑浊，整个人的精神状态要比昨日差上许多。联想起李知行所说之言，骆香茗心中越发沉重，走过去将那妇人的手拉着，关切问道：“姐姐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妇人手掌弯曲的厉害，指节粗大，显然长期务农。见骆香茗真心实意的心疼自己，心中一时触动，破天荒开口与她说道：“看姑娘是个善心的人，我有一件事想要托付给你——倘若我日后有个三长两短，还请姑娘代为照顾四喜。”

        她这话仿佛在交代遗言一般，令骆香茗倍觉伤感：“好么样的，姐姐何来的这话？”

        妇人落寞的一笑：“想必我那肚子的不堪模样，你昨日都已经见过了。全德大师说那是胎毒，好心将我母子留在寺中将养。可自从我们母子住进来之后，我这身体便越发不济，每晚都觉得五脏六腑绞痛不已，四肢也是肿胀弯曲，越发像个活死人了。再这样下去，怕是用不了几日，我便会与腹中胎儿一并下了黄泉。我一人死倒也没什么，只可怜四喜年幼，大好的世界还未曾见过，断然不能就这样陪着我葬送了性命。”说及伤心之处，妇人落下泪来。

        骆香茗也觉得心酸不已，何况四喜与三郎一般的年纪，同为母亲，心系骨肉血脉，越发觉得难过。取出手帕为妇人拭去脸上泪珠，柔声安慰道：“万事都有转圜的余地，姐姐也别将事情想的太坏——我夫君饱读诗书，也略略懂些药理，姐姐若是信任，或许可将他叫来看看。”

        妇人绝望的摇头，哀叹道：“就连全德法师都束手无策的病症，你家郎君又能如何呢？还是算了吧，别丢人了。”

        自骆香茗进门之后，李知行便一直在门外站着，听那妇人的愚昧之言，心下眉头微纵，忍不住走到门口说道：“僧道之流惯会妖言惑众，镇日里鬼话连篇又岂能全信？你口口声声信任全德法师，不妨仔细想想，自从住到这间院里，他可曾再来过一次？”

        妇人惊疑不定的望向门口，但见门外之人衣着光鲜面容俊朗，显然是出身不俗。心下莫名有些畏惧，挣扎着便想要坐起：“你这是……”

        骆香茗连忙将妇人扶稳，口中安抚道：“这便是我家郎君，得知姐姐生病，他便想着过来为姐姐看一看。”

        李知行擅自进入门里，手握折扇，冷眼打量着妇人：“你还未曾回答我的话，自从入住之后，全德法师可曾来过一次？”

        妇人垂首，拘谨的说道：“确实不曾来过。自从我母子住进来之后，每日清早只有沙弥小师傅过来送食材和药，这几日也不知怎么回事，只有食材，没有药了。”

        李知行继续问道：“你可知那药所治何症？吃过之后效果又如何？”

        妇人答：“沙弥小师傅说那药正是用来医治胎毒所用……服用之后倒不觉得有什么疗效，只是日日昏睡不已，每晚浑身酸痛，到如今连床都下不来了……”晕晕乎乎回答着李知行的提问，说到最后，就连妇人都惊觉有些不对。初入寺庙之时，她尚且是个好腿好脚的人，为何短短数月，竟然病至如斯地步。妇人张大眼睛神色仓惶的望着李知行：“依你的意思，难不成这药是……”

        李知行微微摇头，神色凝重的说道：“未知前因后果，我也不好妄下论断，只有一点——你这肚子上的东西，绝非胎毒。应是早先服用过某种东西，才致使身体变成了今日这般。”

        妇人随着李知行的引导回忆道：“我与丈夫长期务农，身体一直很好，几乎从不吃药。”话说一半，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整个人都开始浑身发抖。骆香茗见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恐惧之事，连忙问道：“姐姐可是想到了什么？”

        妇人眼中噙着泪水，满脸哀绝的道：“最初怀孕之时，我确实吃过一个东西——是家婆特意来寺庙找全德法师求的，名叫逍遥丸。说是吃了之后可安胎健体，孩子生下来不容易闹病。我将那药丸吃了之后不久，肚子上就开始出现这些青紫的累赘了……”如今联想起前因后果，方知受了坏人蒙骗。妇人悔青了肠子，捶床大哭：“全德贼人，害得我全家好惨！”

        听她这般说，李知行便也了然，点头说道：“若真是如此，那你一家恐怕就真的中了全德秃驴的圈套了。”取出昨夜在大雄宝殿盗来的药瓶，李知行俯身放在妇人身侧，说道：“你若还想活命，就将此药吃下去。放手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倘若再拖下去，我保管你一尸两命，再不能活着走出这间寺庙。”

        走出妇人的房门，李知行倚在廊下一脸沉思。骆香茗见他脸色有些难看，端着茶水问道：“大人可是在担忧那妇人？”

        李知行冷笑一声：“当今皇帝极力打压僧道两教，大肆宣传迷信害人的道理。是他一家自己愚昧无知，偏听偏信狂徒之言，又岂能值得本府为其担忧！”

        李知行表现的如此冷淡，倒真真出乎骆香茗的意料。将茶水送到李知行面前，骆香茗有些失落的叹道：“毕竟也是一条人命。”

        李知行啜了口茶水，目光从骆香茗包着白布的手掌扫过，心中只涌现四个字：妇人之仁。

        半日安然度过，至傍晚，那妇人的房间里忽然传出一阵阵痛苦的哀嚎声。骆香茗连忙跑出门，正巧遇见奔来求救的四喜。小郎脸色煞白，显然是吓得狠了，紧紧抓着骆香茗的袖子哀求：“阿娘出了好多的血，阿婶快救命！”

        骆香茗虽生过一回孩子，却仍旧经验不足。闻听小郎的描述，心下无比慌张，六神无主的回头望着李知行：“怎么办？”

        李知行无比镇定，似是早有所料，处变不惊的吩咐一声：“你先过去帮忙照料，我这便去请寺里的人。”见他这般安之若素，骆香茗也很快冷静下来。先去小厨房烧了锅热水，叫四喜看着灶火，自己则端着水盆白布等物去了妇人的房间。

        李知行早有盘算，走到院门口拉响了铃绳。片刻之后有人匆匆赶到，隔着院门问了一句：“施主何事？”

        李知行不耐烦的用扇子敲了敲门框，沉声说道：“有人难产，快去请主事的人来。”

        “不是还有些日子么，怎地这般突然……”因着事发实在突然，门外之人也有些慌张无措，磕磕巴巴与李知行说道：“烦劳施主代为照料一二，贫僧、贫僧这就去请师父来……”言罢匆匆离去。

        李知行折身回到妇人门前，抱肩倚在廊下，细耳听着妇人屋中的动静。也幸亏这孕妇是个经产妇，对于生产一事有着丰富的经验，一边低声哀嚎，一边指导骆香茗做事。门口不时闪过骆香茗慌张的身影，李知行便望着那略显狼狈的身影出神。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院门口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有人从外面打开了门，两个小沙弥带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匆匆走了进来。将婆子带到妇人门口，一个小沙弥双掌合十对屋里忙活的骆香茗说道：“阿弥陀佛，有劳女施主帮忙照料，贫僧已经带来专程接生的稳婆，施主可以出来歇歇了。”

        骆香茗犹不放心，与那僧人说道：“可是这位姐姐的胎象不稳，我还是留在屋中帮忙打个下手的好。”

        未待那小沙弥说话，李知行率先开口说道：“寺里的事自有诸位小师傅做主，既然已经找来了接生的人，茶茶，咱们还是先回屋歇息去吧。”

        李知行这话里隐隐含着警示，骆香茗听出了玄外之意，连忙跟着他回了自己房间。两家的屋子相隔并不算远，即便关上房门，仍旧能听见那妇人痛苦的呻-吟声。骆香茗心神不宁的在房间里踱步，实在忍不住担忧，与李知行说道：“七郎既知那些僧人都不是好人，为什么还要让那位姐姐只身涉险？”

        李知行目光沉着，凝眸望着骆香茗一张焦虑的小脸：“你这是在埋怨我袖手旁观？”

        骆香茗底气不足，却仍旧据理力争：“我只是觉得那对母子很可怜，倘若不慎闹出个一尸两命，于心难安罢了。”

        李知行展开折扇，没来由的冷笑一声：“她那腹中胎儿定死无疑。你在与不在，想必都改变不了什么。”

        话音方落，但听见对面响起一声有气无力的婴儿啼哭，仿佛一口气没呕上来，那啼哭声很快便戛然而止。

        入夜之时，小院忽然又陷入了一片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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