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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试


宋还卿一行人到达地牢时张盛道正坐在太师椅上,饶有趣味地看着被黑布遮得严严实实的囚笼。

        张盛道发福了,亦或说是被金钱名利喂肥的,看起来就像是被卡进太师椅中似的,有些滑稽。

        宋还卿戴着面具,放肆咧嘴笑。

        管家张林木弯腰低声讲了一句:“先生,都到齐了。”

        张盛道点头,侧目看了眼宋还卿,甚是满意。于是示意鬼面獠牙面具人:开笼。

        黑布正一点一点揭开,张盛道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放声大笑了起来。

        笼里是他最得意的杰作。

        黑布越拉越少,张盛道的情绪也愈发激动。他蹭一下离开太师椅,一把夺过鬼面獠牙手中的黑布,哗声扯开。

        宋还卿藏在面具里的双眼少有地露出惊惧。笼子里关了十来个人,他们眼神呆滞,没有情绪。惨白的面颊上蜿蜒盘着一条条青筋,像蚯蚓一样,蠕动着爬向没有神色的双眼。

        宋还卿觉得揪心,双手不受控制地想要去挠心口。她意识到这是一个危险的举动,赶忙用指甲掐自己的手心,将双手背进斗篷里,藏起来。

        张盛道看着自己的心血,恨不得当即就试试这批魇的能力。他扫视了一圈,视线落在宋还卿身上,笑眯眯发出邀请:“还卿,你来替干爹试试。”

        宋还卿眼神凝滞,努力挤了个笑,很抱歉地讲:“我……我没带,干爹……”

        她已经准备好接受惩罚了,可张盛道却满不在乎,微撅起嘴,吹了一声口哨。

        嘹亮的口哨声一起,笼中的魇齐刷刷抬起头,眼底青黑的筋嗖嗖钻进瞳孔里,把瞳孔变得漆黑。他们惨白的手腕拥有巨大的力气,不费吹灰之力就掰断了囚笼。

        宋还卿吓了一跳,身体抖动引起了管家张林木的注意。张林木轻笑一声,带着嘲讽的口吻问:“怎么,胆大心细的宋小姐也有被吓到的时候?”

        宋还卿没有搭理他。

        张林木不死心,似乎觉得这正是贬低她的好时机,继续讲:“像你这样经历坎坷,却又极度幸运的人,就应该好好待在深闺里,免得出了事,我们这些男人还得碍着你千金小姐的身份腾出手来保护你。”

        宋还卿觉得可笑,她何时需要保护了,遂讽了回去:“是啊,我一个弱女子,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不像张管家,常常跟着干爹吃香的喝辣的,连嘴都养叼了,时常让人听不出讲的是人话还是鬼话。”

        “你……”张林木攥紧了拳头,很快又释怀一笑,“先生听得出就行,至于别的人,不重要。”

        宋还卿隔着面具睨了张林木一眼,心道:真是条好狗。

        张盛道正在这头检查他的果实,他要保证这十来个魇里没有一个是坏果。有一个,都叫失败。

        他停在其中一个魇身边,盯着魇的眼睛问:“你最想要什么?”

        魇没有感情地回答:“钱。”

        “哈哈哈……”张盛道大笑,阴冷骂道,“没出息,不过几个臭钱而已,主人赏给你,可好?”

        魇答:“赏,赏,赏。”

        张盛道嘴角翘起傲慢的笑。

        要想成功养出魇,就必须挖出他们内心深处最见不得光的东西。挖出来还不够,还得让那些东西肆意生长。

        他们的欲望越盛,成了魇后也就越凶狠。可这批魇还不是张盛道心中最想要的魇,他们有欲望,但都太简单了,在张盛道看来根本不值得一提。

        不过他不着急,能出一批魇,他就能出第二批魇,甚至找到能养成最凶狠魇的人。

        接下来,他要试魇。

        他抬手示意张林木过来,吩咐道:“选个今晚的时辰,把他们都放出去。”

        张林木大惊,忙问:“先生,这十个魇能养出来不容易,万一……”

        “万一什么?”张盛道何尝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是他张盛道的人生信仰。

        他舍得下狠手,哪怕是对自己。

        “你且放心去做,倘若真废了,那就说明这批魇养失败了,失败的东西留就是废物,毫无用处。”

        言罢,又看向宋还卿。她就乖乖地站在那里,还算听话,于是吩咐张林木:“今晚带着小姐一起,就当是破破她的胆子了。”

        张林木暗自挑眉。

        约莫申时,江霁才得了空,又躺进摇椅里“闭目养神”。

        中秋佳节老刘叔入魇,面具人引他跳江,在江中发现几个月前失踪的人及刘阿巧,从刘阿巧那里又得知松城有人养魇。

        江霁把这些关键点串联起来,除了得到一个松城有魇的结论,别的头绪再没了。

        他捻着手腕上的红绳,拨过玉铃铛时,突然想到了面具人。他离开摇椅在房中踱步,琢磨着面具人是敌是友?他隐藏得这么好,面具人是怎么发现他就是识魇一族的?对方为什么要把这些消息传递给他?为了除掉养魇人,还是对方别有用心?

        想得越多,那团乱麻就越大。

        江霁揉了揉头发,准备去药柜那儿站一会。

        嗖——

        一道极细的银光拖着摇曳的尾巴疾速飞来,针头直刺江霁的面颊。

        江霁一个旋身躲过,在针从他耳侧擦过时,快速出手拔掉针尾贴着的纸条,放任针扎向他的药匣。

        展开纸条,上面赫然几个歪歪扭扭的黑字:今子时初,城东魇。

        江霁将纸条揉成一团,走到门口张望了一番,一个可疑的人物都没有。

        他去拔掉药匣上的针,针尖上冒出莹莹白光,脑海里又遽然闪过面具人在屋顶轻盈的姿态,像蜻蜓点水般掠过长夜。

        不知道这次通风报信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他大胆猜测了一下,大约还是那位“面冷心热”的面具侠吧。不过这种对方在暗他在明的感觉着实难受,且摸不着对方的路数。

        富园二楼,敲门声急促又猛烈,仿佛要把门拆了似的。

        宋还卿从被窝里爬起来,揉了揉凌乱的头发,理了理真丝睡裙,不情不愿地下了地,开了门。

        “做什么?”宋还卿声音慵懒,睡眼惺忪朦胧,几根发丝搭落在脸上,时不时搔得她脸痒痒的。

        张林木上下扫视了她一番,眸中怒火逐渐被熄灭,仍旧没好气地问:“找你好久,去哪儿了?”

        宋还卿觉得可笑,手搭在门框上,扭着腰问:“张管家,你看不出来我在睡觉吗?”

        她刻意偏了下身体,张林木一眼望去,看到的是乱糟糟的被窝,衣服鞋子随意丢了一地,梳妆台上放着一张油纸,里面还剩下半个包子。

        宋还卿侧目看了眼梳妆台,回头踢了张林木一脚,下了逐客令:“滚。”

        她没有那么好的脾气去笑对一个掂量不清自己身份的人,即便她不是张盛道的亲生女儿,可十年的干爹不是白叫的。

        但凡她今日去张盛道面前添油加醋说道几句,再流几滴伤心泪,提提他对大哥的承诺,张林木今日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张林木吃痛,光着脚踢来的力度也不小。他瞪了宋还卿一眼,提醒道:“早些收拾好,多带点防身的工具,到时候危险来了我可没工夫管你。”

        宋还卿提溜起一只鞋,毫不留情朝门口砸去。

        狗跑了,世界安静了,宋还卿慢条斯理地收拾房间,收拾着收拾着她突然一屁股坐在柔软的床上,泄气般倒了下去。

        这栋房子,她真不想住。

        疯狗老咬她,她得提防着,疯狗的主人疑心病重,她得小心谨慎些,一份精力掰成两份来用,村里拉磨的驴都没她累。

        亥时,街上人烟稀少,城东却俨然另一番模样,歌舞厅里载歌载舞,各色的交响乐轮番奏响,脂粉香和酒水味混在一起,成了这个地方固有的奢靡气息。

        乐乐门的大门口红男绿女勾肩搭背,酒气熏天。

        小流浪汉戴着一顶破旧的帽子,穿着灰褂子蹲在街边啃馒头,醉汉跌跌撞撞走到他身后,朝着屁股就是一脚,咒骂道:“臭乞丐,这儿也是你能蹲的,快滚。”

        小流浪汉一个趔趄摔在地上,白净的馒头登时染了灰。他捡起馒头,拍了拍上面的灰,满眼可惜。

        今晚的晚餐又没了。

        这还不够,醉汉冲上来朝着馒头上吐了一口口水,嬉笑道:“吃啊,你吃啊,臭乞丐。”

        小流浪汉怒砸馒头,拳头拧得紧紧的,恨不得揍扁这个醉鬼,挣扎了片刻,还是松开了拳头,带着满腹委屈离开了。

        他一边走一边踢石子。心里念着:还是山里好,穷是穷了一点,可师傅从不短他吃穿,还能打鸟摸鱼,来了城里天天吃了上顿没下顿,还遭人白眼,挨白打。要不是师傅千叮咛万嘱咐,他早把那个醉汉揍扁了。

        江霁站在暗处,目睹了一切。方才看到小流浪委屈的模样,莫名心酸,正要暗中出手时,小流浪汉却走了。

        也罢,如果下次遇到他,或者像他一样的人,他一定会给他们买个新的馒头。

        呜……

        奇怪的声音传来,江霁立刻屏气凝神。

        前方的路口空空荡荡,远远望去像是没有尽头,看久了总觉得会有什么怪物跳出来,令人生惧。

        江霁藏在暗处盯着那个路口看了许久,没有丝毫动静。那条路一到夜晚就没有人烟了,漆黑一片。倘若今晚真的有魇出没,从那条路出来无疑是最安全、动静最小的。

        他抬头看了眼天,快到子时了。

        啊——

        就在这时,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响彻整个夜晚。

        是乐乐门。江霁恍然大悟,养魇人向来大胆狠辣,当真想要找点麻烦,那一定会挑人群最集中的地方去。且魇本就是人,只不过是被养成了魇,人去有人的地方,自然不会被怀疑、关注。

        是他疏忽了。

        他冲进乐乐门,里面乱成一片,尖叫的尖叫,窜逃的窜逃。那些混进来的魇此刻都露了真面目,他们内心深处的欲望已经被催发到了顶峰。

        欲望得不到满足,他们就会难受,一旦难受就需要发泄。

        于是,他们面目狰狞,龇牙咧嘴。轻则掠夺钱财,暴躁不安;重则攻击人群,见人就咬,恨不得将对方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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