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留
次日早晨,街巷湿漉漉的,天还落着小雨,雨水顺着瓦檐滴落下来,滋润了一簇簇青苔。
药铺子两扇古旧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人咚声倒了进来。
小流浪汉躺在地上,双臂交叉紧紧抱住自己,嘴唇有点泛白,一眼不眨地望着江霁。
江霁居高临下,有些愕然:他竟然在门外呆了一夜。
今日天气不太好,看这小孩的样子应该是沾染了寒气。江霁不忍再赶他走,开了门,一边朝药柜走一边讲:“我给你熬点驱寒的药。”
小流浪汉喜出望外,这是愿意收留他了?他站在屋内,有些局促。昨夜也不知是那句话惹着江霁了,二话不说就把他给丢了出来。他本想守到天亮,第二日向他倒个歉的,结果半夜下雨……
江霁把各色的药抓进铜色小秤盘里,掂量掂量倒进芦苇纸里,然后拿进后院。
半个时辰后浓郁的药味就传了出来。
江霁端药出来时,小流浪汉正在屋子里跳来跳去。想来是身上衣衫单薄,昨夜又淋了雨,现下里又还穿着湿润的衣裳,冷着了。
他搁下药,上了楼,没一会拎着一双鞋和干净衣裳下了楼。衣服搭在了摇椅上,鞋子轻放在地上,又取了油纸伞出了门。
从头到尾,没一句话。
可小流浪汉心里头暖呀,他端着药碗暖手,站在门口看着撑伞的江霁步入雨中。
青白色的长衫,描了红梅的油纸伞,细密清润的雨水和古旧的巷子。
小流浪怎么看,都觉得江霁像一幅泼墨山水画。画里有坚韧的崖上青松,有挺拔的山间翠竹,还有傲雪凌霜的寒梅。
又恰逢他们都相识在烟雨朦胧的松城,在这个本就独具韵味,温柔又恬淡的小城里,小流浪觉得能遇到这画一样的人,真是世间幸事。
十分钟后,江霁撑伞回来了,带了香喷喷的包子和粥。
照样搁在了桌上,没说话。
小流浪汉抱着空碗看了眼桌子,咽了口水,又觑了一眼江霁。
沉默半霎后,他忍不住了,试探着问:“哥,那个……是给我的吗?”
“我不是你哥,桌上的吃的是给你的,趁热吃吧。”
江霁抬了眼皮,发现他还穿着那身破旧又湿润的衣裳,“衣服鞋子是干净的,凑合先穿吧。”
小流浪瞅了眼衣服和鞋子,眼里亮晶晶的,讲道:“谢谢哥。哥,我叫夏川,夏天的夏,山川的川,你可以叫我小夏,也可以叫我小川。”
说完,竟兀自笑了。
江霁自顾自地忙着,依旧没搭理他。
夏川觉得还是有进步,至少没阻止他喊“哥”了。
宋还卿接近晌午了才睡醒,推开窗的一刹,凉爽的风扑面而来,还夹杂了些许草木、土壤的清香味,令人感到舒适安心。
她蓦然想起昨夜在乐乐门时,与江霁擦身而过的一瞬隐约闻到的药草味。各色的药草被熬成汤药后,味道总是浓郁的,入喉的苦涩时常让人难忍,可当它们附在江霁身上时,竟出奇的好闻。
那是种忽远忽近,却又让人忍不住靠近多嗅的味道。
宋还卿从未像此刻这般对药草生出好感。
正神思远游时,楼下路过了张盛道和张林木。两人步伐有些急促,神色凝重。
宋还卿手指快速叩击窗台,欲要转身时,女佣人来唤她了:“小姐,晌午了,该用午膳了。”
“哦,马上就来。”
她的视线久久不能收回来,直到楼下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才慢吞吞下了楼。
宋还卿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汤,身后女佣一直在讲这个汤怎么怎么好,熬了多久,先生又是怎么吩咐的,她没有丝毫兴趣一字一句听下去。
直到女佣说:“先生这些年身体也不好,要不是方才林木急急忙忙的样儿,先生也能喝上几口。”
宋还卿手中的动作停滞片刻,随后舀了一勺子汤喂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哦,许是生意上又出了什么岔子吧。”
哪知女佣人几步上前,俯下身悄声说道:“什么生意啊,小姐您这些年鲜少回来,这园子里啊时常进来些凶神恶煞的人,有好几次我看到他们扛着麻袋往你楼下那条小道去了。你说做什么生意需要这个样子哟?”
宋还卿装作漠然的样子,讲道:“是吗?干爹生意做得大,许是是些眼红的人在干爹背后玩阴招,干爹给了他们一些教训罢了。”
女佣人闻言后,脸色有些难堪,努力挤了个笑后转身进入厨房,小声嘀咕道:“真是作了孽,好好一个姑娘竟养成了这么一个性子。”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十来只魇被关在铁筑的牢笼中,疯的疯,傻的傻。有的哈哈大笑,有的咿咿呀呀,还有的沉默不语,身体时不时发生抽搐。
除此之外,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脸上的青筋褪去了一半。
张盛道脸上的横肉抽了几下,眼里头的火焰越烧越旺,恨不得把这些废物烧个精光。
他气急了,身旁有什么就丢什么,全都往牢笼里砸。边砸边怒骂:“废物,全都是废物。”
张林木站在一旁不敢吭声。
过了半霎,张盛道坐在太师椅里喘气,张林木赶紧递上一杯茶水,帮他顺气,却仍然不敢吭声。
好一会儿了,张盛道才问:“昨夜可看清了他们的面容?”
张林木忙站直了身子,道:“看清了。”
张盛道丢开茶杯,再次看了这批魇,吩咐道:“把能用的挑出来,用最快的时间养,不能用的,你知道该怎么处理。那两个人,掘地三尺,给我找出来。”
雨后初晴,空气变得有些湿热,夏川刚熬完药出来,手里还捏着蒲扇。
江霁仍旧在忙,夏川溜过去给他摇扇子。
江霁看了他一眼,轻推开蒲扇,“不用。”
夏川又扇了回去,跟在江霁屁股后头,喋喋不休。
“哥,你昨晚身手好利落,一脚就把那个戴面具的踢飞了。”
“我听师傅说,你们破魇师的功力霸道,喜欢速战速决,一个能打十个。”
江霁绕过他,抓了一钱半夏。
夏川继续讲:“哥,我昨晚其实看到你了,你藏在暗处,那个醉鬼欺负我的时候你差点出手。师傅说,一人在外,不能给别人徒增麻烦,我就忍着走了。”
江霁包好药,直勾勾地盯着他。
夏川背后发毛,琢磨着自己话是不是太多了,该不会又要把他给丢出去吧?
他抱着蒲扇,默默退到一旁,不敢看江霁,也不敢言语了。
“你为什么会在乐乐门?”
江霁突然发问,夏川心头一阵喜,话匣子又开了。
“我刚来城里,人生地不熟,走到哪儿就蹲到哪儿。”说完后他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憨笑几声。
江霁撇了眼他的头,没戴帽子,头发长到脖子齐了,显得有些邋遢。
“给。”江霁把钱递到他眼前。
夏川有些惊慌,忙道:“哥,我用不上钱,有口吃就行了。我不烦你,你别赶我走。”
江霁一头雾水,将钱塞给他后说:“隔壁第三家铺子,去把头发剪了。”
夏川愣了半霎的神,掐了下自己的大腿才发现这不是梦。于是欢喜得跳了起来,“谢谢哥。”
江霁没应声,看他撒丫子跑得没影了,又低头忙碌起来。
抓药时他又想了下,夏川瘦,穿上他的衣服有些宽松,鞋子也有些大,于是抓完药后去了隔壁铺子门口等他。
夏川剪了头发,整个人都显得很精神。江霁看到他时,晃了神,以为自己也能跟老刘叔似的。
一路上,夏川叽叽喳喳的,问江霁:“哥,你要带我去哪里呀?”
“呀,哥,这个馒头发得真好,闻着真香。”
江霁没什么多余的话,只掏了钱给他买了馒头。
到了裁缝铺,老板迎了江霁,“江老板,今日想做个什么样式的?”
江霁颔首笑了下,轻轻触碰了夏川的背,将他往老板跟前推了推,嘱咐道:“我不做衣裳,给他做两身,选料子好的。另外,有鞋吗?给他拿两双合适的。”
夏川有些受宠若惊,微微仰头看了眼江霁,小声讲:“哥,我穿点旧的就行,不用做新的。”
江霁没搭理他,只对老板讲:“劳烦带他去量身。”
裁缝铺的老板有些讶异,可在贵客面前再多的猜疑都得搁肚子里,不能放到明面上来,于是客客气气地迎了夏川去量身做衣服。
回去时天色已经将暗了,江霁没有做饭的习惯,带着夏川在馄饨店吃了馄饨。
夏川吃得正香,抬头想要感慨两句时发现江霁神色严肃,小心谨慎地观察周围。
这样的神情,夏川也有过,在发现魇的时候。
他埋头继续吃馄饨,含糊不清地问:“哥,我们是不是被盯梢了?”
江霁“嗯”了一声说:“先不回家。”
夏川突然抬头,眼角弯弯的。
他们往人少的街巷走,夏川一边走一边踢石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还跟江霁开玩笑:“哥,你躲过猫猫没?”
江霁摇头。
“那我教教你呗。”
江霁低眸看夏川时,夏川对他使了个眼色,他道:“好。”
夏川来了精神,“那哥,我往右边,你往左边,藏好后我们在心里默数十个数,然后开始捉猫猫。”
不知是不是花了眼,在江霁侧身时,夏川仿佛看到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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