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小叶子

魏如依想要叫她们别说了，可是人的嘴是堵不住的。那些嘲弄的话会像蚊蝇一样无处不在、无缝不进，吵得人不得安宁。

        夏倾正低头看着自己绣了鸡雏的淡黄色银边绣花鞋，听见切切查查的低语声才眨巴着大眼睛，状似茫然地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周围的人，像是在无声地询问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魏如依知道，今天发生的这一切全都是她的手笔。她也曾打听过倾夏的消息，一个还没她大的婢女。虽穿着与身份不相符，长得却也是单纯无辜，却能有如此心计。

        如若她打探到的出身无误，那她之前的主子，怕不就是被她害死的。

        想到这里，魏如依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她可是右相嫡女，倾夏不敢动她，却还是心里泛凉，强笑着离了席。

        夏倾一手托腮，一手扶髻，迎上魏如依偷偷瞥来的目光，对她露出一个笑来，看上去大方得体、人畜无害。

        魏如依离开的脚步又慌乱了几分。

        林忻正在和魏相交谈，听闻魏如依提前离宴的消息，二人皆是一愣，面上的虚情假意倒也散了几分。

        毕竟谁不知道，魏家大小姐平时参加宴会恨不得打扮得跟孔雀开屏似的，生怕别人注意不到她，怎么会在宴会还没开始半个时辰就离席了？

        还是落荒而逃。

        林忻反应过来后，了然一笑。他自小习武，耳力出众，刚才她们两人的对话也是尽收耳底。这个小丫头气人的本事惯来出众，魏如依这样的深闺女子不常出门，家里又没有得宠的姨娘小妾之类给她气受。这不是么？给人家都气跑了，还想全身而退，装成与她半点关系都没有的样子。

        虽然后来不知怎得，看上去害怕更多一些了。

        右相因为惦念着自己女儿，怕她身体不舒服，没一会儿便也告退了。

        这宴会倒是因为夏倾这一插科打诨，少了些乌烟瘴气。

        林忻命人换了杯茶，轻轻抿了一口。他想望望天，却只看见一柄金色华盖。今日阳光这么好，好容易雨歇了，晴空万里无云，实在是不应该被阳伞遮住了。他挥了挥手，散了两名太监。阳光重新照到他身上，刚才因为尔虞我诈而冰寒的心，也变得暖和起来。

        夏倾遥遥望着两名宫人抬着硕大华盖越走越远，无聊的玉石眼仁一转，又变得生动鲜活起来，眼角发梢都带上了明媚笑意。

        你自己不要华盖的，也不能……完全怪我呀！

        没一会儿，林忻就开始觉得烦躁。

        这烦躁不是来自耀眼阳光，而是来自自己，他手指带着微微瘙痒，食指尤甚。

        他在袍袖上蹭了蹭，反而更奇痒难耐。他忍着无名火没再管。

        不过是痒一些罢了，没什么不能忍的。

        他从十四岁那年，就开始忍，忍佞臣巧语相骗，忍邻国的挑衅，甚至至亲妹妹总是在他事务繁忙时给他找无尽麻烦。这忍耐有时像是永无止境，但他知道，快到头了。

        他的人已经在部署，一点点把魏相挖空，待到今年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之际，便能给他最后致命一击。

        那时林愿也及笄，随便给她找个驸马，到时就算把天捅破也不关他事。

        他看裴亦就很不错。

        林愿喜不喜欢裴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裴亦喜欢她，到时就算把自己的命赔进去也不会要求和离。裴亦还会感激他，朝中势力也会因此稳固。

        对于他来说，很值。

        你不可能期望六岁遭灭门的姑娘还残留什么善意。同样的，也不能期望十四岁就上战场的少年还眷恋几分亲情。

        有人在阳光下天真快乐，有人在泥泞里不甘挣扎。

        这世道，强者为尊，可坐上九重宫阙；败者为寇，每日只盼着安稳活下。

        活着，好好的活着，便是他们的目标。为了它，甚至可以不惜代价。

        夏倾百无聊赖得叹了口气，这皇帝比她想象中的能忍啊！一炷香的时间都过去了，他怎么还没动静？

        自己的招牌都要被砸了！

        正这么想着，一个尖细声音响起，“皇上今日身体不适，宴会到此为止。”

        夏倾起身向前走，看见林忻阴沉沉的脸色，努力憋住笑，却又在下一刻改了想法。

        不行不行，刚才她逗魏如依时就忍的好辛苦，再这样下去她武功要有损的。

        于是人影交错间，林忻一眼就看见，嫩黄色的一团突然停下脚步，蹲在那里，捂着肚子笑得简直直不起腰。

        电光火石间，林忻忽然想起，自己前几天是用了这个小骗子的药膏的。

        那药膏太过灵妙，手上那用于尝试的刀口虽小，却好得一点痕迹也没有，以至于他没能第一时间想到。

        现在看见她那幸灾乐祸的样子，林忻才感到醍醐灌顶般，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明朗，虽然不知为何身上剑伤并没有这般反应，但林忻可以肯定，绝对是她搞的鬼。

        他眼眸一冷，今日非要让这小奸细死在自己手里。

        此时宾客也已散尽，夏倾晃晃悠悠地站起，面上笑意收都收不住。他拔剑而起，揪起夏倾后领将她推到墙上，白刃抵上她脖颈，夏倾却并未挣扎，反而笑着看向眼前人。

        “痒啊？”

        两人距离极近，呼吸交缠。林忻可以闻见那淡淡药香，是和那瓶药膏一样的气味，他心里更加烦闷，却不自觉地“嗯”了一声。

        “关我什么事啊？”夏倾面带认真，像是毫不知情。

        “解药呢？”林忻不和她废话。

        “谁说是我干的？皇上有证据啊？”她笑。

        林忻把剑向前推了推，夏倾脖子上出了一道红痕，林忻发现，这小姑娘是真胆大，都这样了也丝毫没怕，他也跟着笑了起来，“杀个人而已，我想杀就杀了，还要什么证据？”

        夏倾嘴里喊冤，“我不是告诉皇上，这个药膏要夜间用么？”

        林忻一嗤，“真以为我像林愿一样，脑子不好使？”

        夏倾也不恼，漫不经心地提醒道，“那片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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