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冬祭大典(七)
“赫连家的昨日就到了?”
清晨,暗殿之中的明岚王咽下最后一口药汤,一边擦嘴一边问向他禀告的阿长。后者接过药碗,细说起从巡夜兵那处听来的。
“听说是昨晚宵禁后在街上与刚离宫回府的朝君殿下撞见了,具体怎么回事儿下面人也不太清楚。不过最后,朝君殿下让人将赫连少君带去了东城的府邸。”
明桓用帕子擦去嘴边的药汁,若有所思。阿长心知他的疑惑,于是又加上一句:“据说赫连少君身边只有一个随身的丫头,并无大队人马跟随。”
只身入京……明桓眉头微皱。可是仅仅沉吟了一会儿,他便似乎有了猜想。阿长只见他勾勾嘴角,轻轻念着“长大了,真是长大了”。
“她今日想来是会入宫拜我的。你这就遣人到赫连府上传话,就说在其他少君抵达之前,赫连少君无需特意入宫觐见。”明桓有些坐不住,稍稍倚在榻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榻面,“再遣人到朝君府上,这几日由他关照赫连少君。”
阿长品不出这两道口谕的用意。但他没有多话,应承着退了下去。
而就在与此同时的主城门外,来自芒城的队伍也终于抵达。
若算脚程,他们怎样都该再迟两日才到的;但想到赫连央已经身在京中,众人便怎么都耐不住,恨不得眨眼间就能落到他们少君身边。因此日夜兼程将将十天,一百四十七人总算顺利抵达。
赫连少君在京的消息早传给了内城军,因此赫连家的人马入城后,是内城军左罗尉亲自引路带到了赫连府前。
金无涯领着左右手跟着少君府的仆从一路来到正堂,赫连央正站在门口,神色看上去像有心事。
“属下参见少君!”王章跟何起海说着就要拱手,这时金无涯轻咳一声,他们才反应过来,跟着金无涯一道改行了见君礼。
赫连央仿佛这时才回过神来,点点头:“起来吧。”
“谢少君殿下。”三人恭敬起身又站好。金无涯问:“少君,是否要入宫面见陛下?”
赫连央微微蹙眉,摇头:“陛下今早刚传来的口谕,叫我暂时不必入宫。”
少君入城这么大的事却不需要入宫觐见?三人心中都有疑惑,但也只能低头应着:“是。”
接下来要怎么安排,赫连央还要想想。她朝金无涯吩咐:“咱们的人暂且安置在宅内,没有你的获准任何人都不得外出。”
金无涯领命,又多问一句:“是否……兼护宅邸?”
赫连央的眼神瞟向四周,想了一瞬,盯着金无涯的眼睛仍是摇了头:“不必,你们且先歇着。”
“属下领命。”金无涯心中有数,带着王章何起海退了下去。
水格看着他们退下,在身后小声问赫连央:“姐姐,王上一大早便传出令来,像是刻意拦下你般……我们该要如何?”
这话没错,赫连央心中自然也有数。但此时她初入京城,不宜贸然动作。昨日与明清樊偶遇已然失了半分先机,不宜再而妄动。
思索之际,霍清仪从外面进来。
“少君昨日歇得可好?”霍清仪规规矩矩问了晨安。她十五岁之前都在宫里接受教习,十五岁之后跟在大宗主身边,直到五年前才离开宗主府再次入宫做总教习。在这阆都城里,霍清仪的地位可谓举足轻重。
赫连央自然是不知道的,却也能感受到这位长者身上的不凡气度。若是在寻常地方,她是万不能让长者对自己这般施礼的;但这是在阆都,最看眼色、讲尊卑的地方。
“这几天辛苦霍府执操劳了,尤其是昨夜。”
“哪里值得少君您慰劳。”霍清仪笑道,“昨夜着实匆忙,来不及同少君详说府上情况。此刻仆从一众都在外院集齐,等着听您训诫。”
这么大的宅院,这么多的人,是该见见。赫连央微微点头,抬脚迈步。
清早,阖府上下做完自己手里的活,便被霍清仪全都码在外院,此时密密麻麻站了一片。赫连央乍看,昨夜的晕感再次上头。
“安置少君们的宅院完全按照君殿的规格建造,因此略大了些,人头儿嘛……自然也就多了。”霍清仪自然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主君神情的异样,便状似无意地解释着。
赫连央听闻如此,眼神动了动,道:“烦劳陛下费心了。”
霍清仪微笑着继续讲说着府宅的构建配置与仆从管事的安排,详细周到,即便是初听此事的人也并不犯晕。
赫连央细细听着。突然水格在耳边窃语:“姐姐,那边有个孩子呢。”她顺着水格指点的方向看过去:确实,角落里站着一个看着跟水格差不多大的女孩子。
小丫头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灰袄,跟别人穿的都不同,眼神怯怯的,不安地躲着别人的视线,似乎想尽量藏住自己。
“那孩子……”赫连央转头问。霍清仪难得显出局促,解释道:“前天早上在门口捡到的。说是家在叠芒关外,遭了匪乱,跟家人一路逃荒到这儿,但家人路上都病死了。后厨的阿嫂见她可怜便给了几顿饭……”
少君府上哪怕是个站门岗的人,也都是从宫里遣来的熟手,在这儿断断不可使唤孩子,更别说还是个逃荒的。霍清仪心中虽然同情,但也只能在少君未至的这两天暂时收留她。
“少君放心,府上不会用孩子,待会儿我便送些银两给她,将人送走。”
身后传来水格微不可见的叹息。赫连央猜,她准是想到了自己。
水格被赫连央救下的时候还没有眼前这个孩子大。那时她刚失去世上唯一的亲人,大约哭了几日后便抹干眼泪,十岁出头就敢拿家伙去给父亲报仇……如果没遇见赫连央,她想来也会死得无声无息。
而这样无声无息断送掉的性命,难道还不够多么。
“算了,一个小孩儿能去哪儿呢。留着吧,在后厨帮帮忙。”赫连央淡淡说道。
霍清仪面露喜色,没想到主君竟如此轻描淡写地破了规矩。她抬手将人招来,女孩便怯生生地走到近前。
“叫什么?禀给少君。”
“醒、醒春……”
赫连央心想真是个好名字。她弯弯嘴角,朝这个叫醒春的女孩儿微微点头。
霍清仪训诫道:“以后就在后厨待下了。不指望你干多少活,但要乖些,懂么?”她故意将嗓门提亮,像是不止对醒春一人说,而是要让院中所有人听清主君的恩典似地。
小孩儿脸上先是惊诧,后是欣喜,猛地抬起头。赫连央这才看清她的五官:小圆脸,大眼睛,就是脏了点。
醒春似乎知道眼前的姐姐是这座宅院的主人,于是赶忙跪在赫连央面前磕头,学着刚才听人叫的那般:“谢少君恩典!谢少君恩典!”
自己居然也能给人恩典了……赫连央失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躲开醒春的叩拜。霍清仪见少君还不习惯被人叩拜施礼,便叫人带走了女孩儿。只是临走前,小孩儿眼里的感激之色还是快要溢出来。
霍清仪又琐碎地说了许多。突然,守门的小厮从外围绕到她们近前,躬身小声道:
“朝君府上刚遣人过来递了过府帖,说是少君初到,今晚理应邀您共饮一杯辟府酒。”说着,一张褐色带暗纹的檀木笺便被递了上来。
赫连央接过来,看到正面大大的“朝”字。她将木笺捏紧,不免蹙眉——今早明岚王断了她独自入宫的可能,这会儿沛陵朝君又来邀她过府……无论有意促成还是无意而为,她都还没做好跟明清樊正面交锋的准备。
可主动权从来就不在她手里。
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后,还是霍清仪率先开口问道:“少君,是否需要替您摆好车架?”
赫连央这才抬起头:“备车。”
并非赫连央多想。赫连央受任少君时明清樊正在外面巡边,对她知之甚少,以明清樊的行事风格,纵然要对这位新入京城的少君殿下探查一二,也万不会如此仓促。因而今日这场“宴请”,全由宫里传来的一道王命促成。
“殿下,这是今晚宴席菜品,请您过目。”覃樑进门,笑着呈上小册。
明清樊偏倚着坐在那儿,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您看着办就行。”
“是。”覃樑刚想退出去,突然想起些事又补充道,“中午的时候,赫连少君府上派人送来了一车的过府礼,里面有十坛扶枝。我只隔着封纸闻了闻,味儿也是极好的,是上品。”
上品扶枝酒?怕是整个阆都城翻空了也凑不出五坛子来,想必是从王宫里送去压府的。明清樊挑眉,咂摸一番明岚王的用心,仍是不解。
“樑翁,你瞧陛下可有倚重赫连少君之意?”
覃樑往前上了两步,缓声问:“殿下是觉得,陛下所做这些是有意示好?”
明清樊挑了挑眉,只当默认。
覃樑顿了顿,细想了一番,琢磨片刻后才笑呵呵回话:“既然立了四城少君之位,受陛下倚重自是早晚的事。想来也由于赫连少君本是女儿家,继任少君之位也在意料之外,故而陛下委派您对她格外照顾些,也合情理。”
话倒是在理。明清樊疑心稍减。
覃江这时也从外进来,在后面向覃樑施了一个简礼,才小声询问:“今晚……不知要不要也请晚君殿下来?”
这倒提醒了明清樊。“辟府酒而已,还不至于惊动晚君殿下。”他往后松松一靠,又想了想,“不过女眷确实该请来几位。你拿我的令入宫,去将公主请来。”
覃江领命,转身便出门往宫里去了。
太阳都快落山时,孟千穴才睡醒——他的作息与旁人大有不同,有时可以几天不眠不休,有时却要睡个一两日才会醒。
“你要在赫连家的身上花心思?”孟千穴依旧睡眼朦胧,哑着声音坐下。身后的小婢子想上前给他斟茶,却被他斜着看了眼,吓得小丫头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明清樊摆了摆手,叫小婢子递上前一个新杯子,然后退下。
“花心思?尚不至于。定好了的,冬祭大典一过便出发去梁及店城。”他亲自给孟千穴倒满一杯茶水,推了过去,“但这些少君要一直留到春末才返程,即便陛下全心信赖,我也总要探清他们心思深浅,才能放手离京。”
“尤其是赫连家的,王上似乎特别看重。”明清樊一手轻托侧脸,一手在桌面有节奏地轻敲,眯起的眼睛里有些警惕,“樑翁的话虽有道理,但我觉得一定还有原因。”
这下轮到孟千穴嗤笑:“还有原因?怕不是因她曾与你有婚约吧,这也猜忌。”
明清樊狠狠瞪过去。孟千穴这不大点儿的小东西怎么也知晓这事儿。他抓着自己的茶杯朝孟千穴狠狠滑过去,当然地,被对方轻松躲掉了。
“再敢废话,我便把你还给孟掌营,看你孟小公子今后的日子能有多快活。”
孟千穴不甚在意地冷哼,不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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