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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冬祭大典(二十八)


“我之所以突然找上明清逸的麻烦,就是因为从他身上嗅出了那些毒花毒草。听闻他平时多在宗主府上住着,而后,我在宗主身上也闻到了相同的气味。纵使我想找的人与宗主无关、与宗室无关,难道朝君殿下就不想知道那样多的毒物为何会在宗主府上?用作何用?宗主从何获得,亦或……”

        赫连央开始变得游刃有余,看着明清樊的眼色越来越深。

        “亦或,是谁送去的?”

        一个“毒”字,便能狠狠踩上明清樊的神经——谁人不知当年尚且年幼的明岚王,即位之初便被投毒所害,从此身体受损,终年以药续命。

        明清樊攥起拳头,抑制不住地颤抖。

        赫连央看着眼前人被刺痛,神色不变。若有的选,她断然不想以此博弈。可她没的选。

        “我对阆都局势尚未了解,但也看得出王上已经在筹谋。陛下重用和悦宗君,王后甄选了采昕宗君的小女儿加封蓓房君,这些举动无疑全都意在拉拢。可宗主又怎会没有一手,否则为何要从小娇惯明清逸,这个年岁了还要将人隔三差五地接去小住,恐怕就是为了纵得他无法无天,惹了祸只能仰仗宗主的威严料理。”

        明清樊深吸一口气。这点赫连央说得并没错。

        “都说‘千年沛陵人,万年阆都魂’。阆都人不进不出,看着孙儿的眉眼便能叫出他先人的名讳。”赫连央回想燕三阳曾经与她的闲谈,此刻倒是大大派上了用场,“阆都城贵人扎堆,陛下为了遏制宗室跟世家,将他们全都牢牢锁在自己身边;然而皇室人丁远不如他们兴旺,一旦式微,四城少君就成了陛下、晚君跟朝君您的后力支撑。”

        这应该就是明岚王当初分封四城少君的初衷——可谓是公开的秘密。明清樊自然也这样想,可他信不过人心,如若阆都局势生变,四城少君?恐怕四城城主都未必能让皇室全心依靠。

        赫连央看出了明清樊的不屑,但她知道不能与这人讲“情”,分析利弊才能打动他。

        “季长营也好,觉心与觉境也罢,皆在边城身负使命。唯有我,废物一个,勉强能够在近前为您效力。”赫连央叫自己“废物”极其自然,仿佛毫无耻感,甚至笑了起来,“留我在京,背后就是天下药库百阐城跟一整支百刃骑兵。有多划算,自不必说。”

        一字一句都那样清晰,连在一起却宛如魔咒,就是要迷人心魂。情绪逐渐平复,明清樊的心思也慢慢转移到眼前人身上。就算前十五年的赫连央并未被当作君殿培养过一日,这会儿也不耽误她算计人心。

        想要算计宗室,也想算计他。

        赫连央任凭明清樊盯着,笑着,琢磨着。漫长的静默中,帐内只能听见炭块烧裂的“吱嘭”声。

        最后不知过去多久,明清樊终于发话:“少君今日想必也累了,不如早些回去歇息,明日还要抓紧返程呢。”

        就如寻常戏谑,配上明清樊那标志性的假笑与阴阳怪气,一瞬间赫连央差点以为自己输了。只是她稳住心神再去细品,在明清樊这副用惯的表皮之下看出了几丝被说动的痕迹。比如一直攥紧的拳头,跟松懈不下来的脊背。

        十之八九。

        明清樊想拿捏她,赫连央就任他拿捏。

        “深夜叨扰,小君告退。”说着,她便转身。

        “赫连少君。”

        明清樊又在叫她名字,已经半步迈出去的赫连央回身。只见那人玩味地单手拄着桌面,手指摩挲着嘴唇,似乎多么认真地发问——

        “我突然在想,若你我二人真的结为夫妻,该多有趣啊。”

        赫连央僵在原地。这个反应无疑取悦了明清樊,轻笑声在她面前响起。

        会有趣吗。赫连央默默低下头,在明清樊看不到的地方露出难以述说的神情。

        “朝君殿下说笑了,小君不敢高攀。”说完,赫连央彻底走了出去。

        明清樊本以为赫连央会跟自己再虚与委蛇两句,没想到竟然这般干脆就跑了。看着还在微微晃动的帐帘,明清樊嗤笑:“切,无趣。”

        孟千穴又偷溜了出来。以他的身手,尤其是脚上功夫,避开巡夜兵跟各府守卫简直轻而易举。然而正当他就要靠近明清樊的大帐,却敏锐地听到短暂的窸窣声一晃而过。他不确定那是附近蹦跶的野兔,还是感知到他的靠近而刻意躲起来的什么人。

        小公子却老练得很。他故作不察,径直朝前,然后忽而闪到一边,藏在不见光的死角里。

        对面明清樊的帐子里走出一个身影,孟千穴隐约看清是赫连央。只见她垂着头,脚步略缓,直到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旁出现。

        “少君。”

        “嗯,我们走。”

        “是,您小心脚下……”

        二人走远,孟千穴也从角落中走了出来。他看着人影消失的方向。

        原来是赫连央身边的那个丫头。孟千穴的脑子第一次为了明清樊以外的人转了起来。他甚至笑了,虽然不怀好意。接着,他转身钻进了朝君大帐。

        帐中的明清樊并不像方才调笑赫连央那般游刃有余,孟千穴倒是鲜少见他这般认真地烦恼。不过孟公子时间有限,不想废话。

        “我父亲给大哥传书,命他明日将这些人护送回城后,即刻带兵乔装赶往臼伊关,平息匪乱。”

        “匪乱?”明清樊皱眉。似乎是从年中起,沛陵各处都零零散散地冒出了流匪。之所以说“似乎”,是因为途径寒石关入京的季长营遇到过,从霸玉关返京的侯安也遇到过,明清樊这一路却见所未见,仿佛这些贼人都知道故意避开他似的。不想如今在臼伊关也出现了流匪……嗯?等等。

        “臼伊关出现匪乱,岂不是……”

        孟千穴知道他想说什么,这也是他偷听到消息后便立刻带来的原因——臼伊关外三十里便是梁及店城,若匪乱势头燎原,破关而出,可想而知最先被波及的便是梁及店城。

        流匪一开始在关外,后来发展到关内,起初只是劫财,如今事态愈演愈烈。年禧将近,近四关人口密集才有油水,然而远四关中向来荒凉、却最靠近梁及店城的臼伊关却在这时生了事……明清樊眼神逐渐阴沉。

        “梁及店城至关重要,我心中已有猜想,但还需求证。交代给别人去我不放心,所以……”明清樊此时开口略显为难,但孟千穴哪里又用他说。他拍拍自己身上,让明清樊看清他的打扮——已然脱去了俊逸倜傥的公子衣着,换上了软甲行装。他早就做好了替明清樊跑这一趟的准备。

        再说别的于他们之间就多余了。明清樊看着少年:“只需从旁探察,万事小心。”

        孟千穴点头,裹好外袍,转身离开大帐,很快便消失在夜色里。

        若要辰时抵达城门下,这样一大队人马,着实要提前启程才行。不过对赫连央来说影响不大——她整夜都未合眼。

        想要让明清樊觉得自己有用,那如昨日一般东拼西凑、侥幸言中恐怕再也蒙不过他第二次。赫连央必须从眼下着手,逐步将阆都局势握在手中。

        平时娇养的公子小姐们不习惯早起,但埋怨都在心里,不敢外宣。唯独明清逸直接被人抬着上了马车,连脸都没露一下,倒是全员默契,只当没有看见,唯有阿长代替王上王后过去问候了几句。结果可想而知,明清逸理都没理,气氛难堪之中,明琰这才讪讪道谢。

        孟温阳脚步匆匆从赫连央的马车边上擦过,然后停在左前方的另一辆马车旁——那是明清樊的车驾。

        “臣女拜见朝君殿下!”

        听得出,她语气中透露着焦急。赫连央让水格将马车车门拉开一道空隙。

        明清樊撩起马车窗帘,看着外面一脸急切的人,脸上挂起笑容:“孟小姐有事?”

        孟温阳顾不得平日的虚礼,直接询问:“殿下可见过千穴?他不在自己的营帐里,门外原本看护他的守卫不知何时被敲晕拖了进去,我问过家兄,他自昨日尾祭后也没再找过千穴。”

        明清樊当然知晓,但惊诧与担忧必须有。他显出颇为重视的样子,叫孟温阳莫慌,说孟千穴或许是回京这些日子被看得太紧,因此这才趁人松懈偷偷溜出去玩了。

        “眼看便要出发,时辰耽误不得。但孟小姐放心,我这就叫覃江带人去附近找,等他们回城,有任何消息我都马上派人到府上送信。”

        虽然漆黑一片,但光听明清樊的语气跟措辞便知那孟家小公子准是跟他串通好了的。赫连央搓搓手指。这番话明面上貌似忧愁,实则无形中给孟温阳施了压——毕竟,谁敢在冬祭大典上扰乱吉时呢。

        果然,一听这话,孟温阳便没法再说下去了。想到弟弟至少功夫不错,她也自我宽慰,强迫自己安心。

        明清樊又哄骗了一番后,总算送走了孟温阳。收回视线时,借着月光恰好看到了敞开一条的赫连央的马车车门。换做以往的他,必然对此不屑一顾;然而不知是不是错觉,明清樊觉得自己竟越来越在意那人。昨晚他细细回想赫连央用来说服自己的话,怎会字字句句都那般精准地投在自己的所忧所虑上。

        还是那个问题:赫连央对他所知不浅,甚至连他的多疑心性都一并获悉,但……怎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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