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赤阜新城（六）
赫连央让明清逸抓紧休息了会儿，而自己却一夜未合眼。阿貌听来的风声，说这伙人已经给赤阜镇送去消息，要在次日辰时拿到赎金。虽不知这些人打算如何用伪装的“赫连央跟明清逸”蒙混过关，但这片总归是他们的地盘，再看他们那日有序撤退、未被追踪到的手法，也就是说，他们若能顺利抽身，最晚巳时也能赶回来。
天亮了，赫连央看着外面透进来的一丝辉光，在心中默默算着。直到外面隐约传来车马声，她叫醒了明清逸。小公子这回倒是一点抱怨都无，立马睁眼，然后紧紧贴着赫连央。
两人坐在牢房一角，警惕地静静等着。约莫半个时辰已经过去，阿貌的身影总算在牢房外面出现。他贴着缝隙小声说：“我把你的药投在了水中，说是煮了消热茶骗他们喝了下去，现在已经都倒下了。”说着用摸来的牢门钥匙开锁。
赫连央感激地点头，抓着明清逸就往外跑。阿貌比两个人更熟悉这里，所以很快便带两人跑出了正堂。原本守在山寨门口的两个人，也已经被阿貌拖到了隐蔽的地方，防止外面的人回来一眼发现不对劲。
三人逃出寨子，但眼前茫茫荒野，又该何去何从。阿貌似乎还记得拐进来时的大致方向，虽然模糊，但配合着赫连央来时测风的记忆，先跑出去再说。没想到他们其实身处一个山谷之中，难怪来的时候有好一阵颠簸。多亏赫连央的方向感还算靠得住，约莫转了半个时辰，总算顺利找到了出口。
然而还不等他们的笑容绽开，身后便传来马蹄声，还有粗犷的大喊：“给老子站住！”——正是原本守寨门的那两人。
赫连央颇意外，按理说自己拿出的药量虽不多，但把人迷倒两个时辰总不成问题，为何……似乎是看出了她的不解，阿貌在身后说道：“方才他们二人说还要守门，因而喝的比较少。”
这样说来倒也合理。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你带着他快走！”赫连央把明清逸一把推给阿貌，“我还能拖一点时间，你们快走！”
明清逸也不知道赫连央还有什么法子，心里有点怕，头一次有了点良心，颤颤巍巍拽了拽赫连央的衣服：“你、你能怎么拖时间！一起跑啊！”然而赫连央不跟他废话，将二人往前一推，叫他们别回头，往前跑了再说。
阿貌眼中同样显露担忧，可赫连央的神情似乎不容反驳，他没有办法，只得拉上一步三回头的明清逸拼命往前。
见他们腿脚麻利跑远了，赫连央便转身等待骑马二人到来。她也并非一腔孤勇，说能拖上一点时间也不是勉强——她向来随身带着一些小东西，比如与明清樊在阆都第一次见面时，用来麻痹侯文懿马匹的飞镖。她被绑来之后，担心被搜身，就将这些东西卸下藏了起来，这才在昨夜被扒了外衣后得以保存。然而浸过麻药的飞镖岂能一直保留药效，都需要赫连央每两天重新上一遍药，因此这会儿怕是药效已经消失殆尽，放倒牲口简直天方夜谭。但她的打算本来也不在马上，而是在人。
若是准头够的话，镖中人落，侥幸一点还能麻痹敌人，那么她便可以借机抢夺马匹，追上阿貌跟明清逸，三人骑马代步，生路更广。
追到近前的二人，头还晕晕乎乎的。他们只记得喝下了茶水，再醒来时却在正堂里面，周围是倒得横七竖八的自己人。他们立即察觉不对，急忙跑到关押赫连央跟明清逸的牢房，发现人果然不见了。于是二人只好单独出去追赶——幸好他们还没跑太远。
面目凶狠的二人看见那个小个子的狗屁少君在前面站定，另外两人大步向后跑去，心想就凭你这个丫头片子还想跟我们较量一二？自不量力！却没想到二人离着还有五六步远的时候，那女少君突然抬手甩出什么出来，直逼眼前。
“啊！”其中一人被命中了脖子，结结实实扎破了血管，瞬间鲜血喷溅出来，他也痛苦地跌落马下。而另一人则被击中肩膀，虽也疼痛，但却及时抓紧了缰绳，所幸没有掉下来。
好歹解决了一个，赫连央松了口气。她在独自奔来的马匹身上又添了一巴掌，然后朝着远处大喊：“阿貌，拉住马！”
已经跑得很远的两人听到这声高呼，回过头来时马儿已经跑到眼前。明清逸害怕地闪到一边，阿貌则瞅准时机抓住缰绳、将马拦了下来。他招手让明清逸上马：“你快走！”然后不等小公子说话，便狠狠扬手甩了马屁股一下。马儿便直直地往前去了。然后他朝赫连央奔去。
一匹马还不够，赫连央想将另一个人也解决掉。她扔出手里剩下的一枚麻药飞镖，可惜对方已经有了防备，没有打中，不过上枚飞镖残存的一点麻药起了作用，拖慢了他的反应，因而那人依然在闪躲中坠马。赫连央窃喜，趁对方还没爬起来，赶忙上前抓住缰绳就要翻身上马——然而马蹄才刚迈出去，那人便挣扎着起身、一把死死地拽住了赫连央的右脚。
赫连央本就是个小身板，加上这两天被关押着失了很多力气，虽然对方的药劲未过，可男女有别，自若论拉扯自然不敌，于是仅一下就又从马上被拖了下来。那人被一个干瘦的小丫头伤到，自然满心愤怒，抬脚就狠狠踢了一记，将赫连央踹飞。
五脏六腑仿佛都翻了个个儿，赫连央差点吐出来。她摸摸自己的肋条，还好，没断。那人看着后面不知是死是活倒在血泊中的同伴，再抹了一把自己的伤口，瞬间杀意袭来，根本管不得眼前的这个狗屁少君是否还有用处，先砍了解恨再说。
赫连央自然也看出了他眼中的杀意，想要挣扎着起身往后跑，然而却来不及了。眼看对方的白刃就要落到赫连央身上，阿貌却及时从后方奔来，用地上捡来的石头狠狠砸向匪徒，待对方被砸得后退之际，他趁机赶忙扶起赫连央，踉跄着就跑。
“狗东西！”杀红眼的贼人不顾晕乎乎的脑袋跟小伤口，三两步追上去便是一刀。
“小心！”阿貌不顾自己，舍身替赫连央一挡。多亏那人方才中了麻药，这一刀至少抽掉了四五成力气，但依旧深深划开了阿貌的皮肉。
赫连央回身看到阿貌的刀伤，心下一惊，决计非拼不可了。于是她咬咬牙，抽出怀里的匕首，回手就扎在了那人的手上，当下见血。然而不知是赫连央力气不够，还是那人因为麻药的关系感觉迟钝了下来，这一刀下去竟被他硬生生扛了下来，再次抬腿，将二人共同踹翻在地。
这就真的没办法了。赫连央最后的想法是果真连累了阿貌，至少这一刀要替他挨下来。
可预料的冷刃却没落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头顶传来的惨叫——“啊！”而后，何物应声倒地。
赫连央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方才还狠辣凶猛的那人这会儿已经是一坨死肉，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双眼惊恐圆睁，心口插着一把利刃。
死了。
变故来的如此之快，赫连央惊魂未定地看向身后——明清樊正站在他们三丈外，骑在马上，手还保持着扔出短刀的姿势，胸口跟她一样，剧烈起伏着，大约也是后怕。
劫后余生。赫连央紧紧吊着的一口气终于放了下来，与明清樊遥遥对视：“准头还不错！”然后两人都笑了。
“怎么，只能看见他，看不见爹么？”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由远及近，赫连央一愣，以为是自己出现了错觉。直到声音的主人走到近前，低下头与赫连央对视。逆着头顶的日光，赫连央依然看清了那张蓄着胡子的脸，虽然自己不止一次劝他刮掉算了。
“爹……”赫连央的眼睛瞬时红了，难以置信地呢喃，“爹爹……”
燕三阳哼笑一声，伸手将女儿拽了起来，抹了抹她略显狼狈的“花脸”，眼里都是疼爱：“没轻没重的丫头，怎敢如此冒险。”
泪花闪现，赫连央弯起眼睛，想说些什么但又哽在喉头，最后只摇了摇脑袋：“下次不会了。”
明清樊带着金无涯、张谡等十个百刃骑兵也走到了近前。赫连央觉得难为情，赶忙偷偷擦掉了眼泪，问：“你们可看见了明清逸？”
“放心，他被我们接住了，在后面。”明清樊与她解释着，眼睛却看向被金无涯与张谡扶起来的人，问，“这是……”
赫连央这才从侥幸逃生、与燕三阳团聚的欢喜中抽离出来，赶忙去查看阿貌的情况——万幸刀口虽深了点，但没伤到要害。她转头对明清樊说：“我们必须马上回去，不然……”可她却发现明清樊正对着阿貌昏迷的脸出神。赫连央不明所以，又轻呼一遍：“殿下？”
“嗯？”明清樊这时才回神，满了半拍回忆着赫连央的话，点头，“好，快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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