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乘风踏浪(十八)
明清樊在深夜上了路,身边照例带着孟千穴、覃江,同时,已经完成临时守卫任务、本该最近折返霸玉关的罗铎等将士也一路随行,先同朝君殿下一道去仝家关。而除开这些人外,罗仑·桑悦也被明清樊带了上。
见明清樊终于吃了教训,罗仑·桑悦很是满意。她能跟明清樊一起去仝家关,之后也会送她去臼伊关,然而也有条件——她的一对儿女,必须要留在赤阜城中。
明清樊本以为罗仑·桑悦会迟疑一番,可她却一点都没有犹豫,几乎立刻就答应了。这让朝君殿下不禁疑惑,一时间分不清罗仑·桑悦如此放心,究竟是因为相信自己定能安然返回,还是纵使自己不能回来、她也依旧放心两个孩子待在沛陵王都。
众人夜以继日地赶路,终于在十日后抵达了仝家关。
仝家关作为远四关中最偏远的一处,因着相对的是并无扩展领地欲望的胡家寨,所以反而最安稳。从前并未设立四城八关之时,这里就从未出过动乱,哪怕是沛陵受到重创后的这三十年来,仝家关也始终安然度日,没想到这次却受此重创。
守关主将翁诚誉跪在明清樊面前,满目自责悔恨:“只怪末将平日未曾提防,戒备之心日渐松懈,这才致使遭袭时措手不及、受此重创。”他叩首在地,“请殿下责罚!”
明清樊看着跪倒在地的人,心中虽也并不平静,可终究不至于随意迁怒。他抬了抬手:“行了,我清楚这次突袭甚为猛烈,且……对方也早有准备,怕是早就摸清了这边的底细。翁将军不必自责。”
闻言,翁诚誉只能叹息一声,抬头起身,站到了明清樊身边。
“不过——”明清樊眉头紧凑,手指敲了敲桌面,语气严肃道,“仝家关的后备兵力明明该由芒城调派,为何没能及时前来支援?”
翁诚誉一听这话,便猜想朝君殿下或许是觉得芒城失责。于是他赶忙解释:“禀殿下,芒城的援军之所以未能及时抵达,是因为就在仝家关遇袭前三天,先从臼伊关传来了遇袭的消息。”
明清樊扭头,疑惑于翁诚誉所言。
“由于近一年来臼伊关早就遭受过多番突袭,加之梁及店城又被阿勒境贼占领,臼伊关的守关将领们一直崩了好几个月的弦,终于有了风吹草动、自然立马做当最为紧要之事通知叠芒关,那边即刻响应,立马派出了重军支援。”翁诚誉无奈摇头,“哪知援军被调遣过去了,臼伊关外却安宁下来,此后也再无动静。也就是这时,仝家关才受到突袭。”
竟有此事……明清樊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为何阿勒境几次三番骚扰臼伊关却只将它做了“过路之所”,原来他们早就将目标朝向了仝家关。臼伊关虽也要紧,但仝家关距离阆都更近,一旦关线被破至三道,王都便相当于失守,届时定会大乱,接着再多点兵力齐发,想必统协调度能力也会大大失衡,他们再想来一次三十年前的大乱也未尝不可。
只是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先王比他们先走了一步,已将王都进行了迁移。
“他们是主动撤兵?此时所在何处?”明清樊眯了眯眼。
翁诚誉一抱拳:“禀殿下,敌军是主动撤兵。据末将观察,一方面因为援军抵达,而他们也有伤亡。另一方面……”他斟酌一二后继续道,“另一方面,末将觉得他们还有另外的准备。”
闻言,明清樊便沉默下去。直到室内寂静片刻后才点头道:“我同意你的猜想。”
对方既是费尽心思冲阆都而来,便就是不知道王城已经悄悄迁移的消息。若是如此,想来也几乎没有仅这一两日又知晓全部的可能。故而他们大约想要一鼓作气,稍作休整后再攻破第三道防线。若是如此,反过来也一样是这边的机会。
翁诚誉听完朝君的话,立马也注意到其中的蹊跷,准备召集全体副将重新商议应急对策。明清樊点头,却说自己要晚些才到。于是在翁诚誉离开后,他便去找到了罗仑·桑悦。
罗仑·桑悦事先就已经说过,没到仝家关之前不会吐露半个字,于是一路守口如瓶。可是如今她提的条件也都满足了,是时候拿出点诚意了。
血性之人虽野性难驯,但好在多为人坦荡。罗仑·桑悦没有再故意拖延,而是拿出了另一份对阵图。而这次,明清樊从那上面唯一认出的,是“霸玉关”三个字——看来那里就是阿勒境这次兴风作浪的第二站。
明清樊面露惊诧,忙询问对方阿勒境要在何时对霸玉关发起突袭。罗仑·桑悦却不慌不忙地伸出左手,分开五根手指。
“五天后?”明清樊黑了脸色,大声呵问,“只有五日时间,我要如何来得及通知霸玉关!”
眼见沛陵朝君动怒,罗仑·桑悦夫人却没有丝毫慌张。她扭头看向眼前人,微微一笑:“知道殿下定然来不及,故而——我稍稍自作主张,在中途已经先替您将信传了出去。”
闻言,明清樊微怔,这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五日前、他们路过霸玉关地界的时候,罗仑·桑悦曾说要采买些物品。正好那时明清樊等人也要补充些物资才好出发,便分成了三拨队伍,最终晚些时候又于歇脚的客栈汇合……他盯了盯罗仑·桑悦,想来这人便是那时候做了此事。
瞧着朝君殿下脸上的愠色慢慢散去,罗仑·桑悦倒也没有借此敲打一番。
“既然朝君殿下言而有信,我也会遵守约定。”罗仑·桑悦正色道,“我手上的对阵图,是我逃出阿勒境之前特意偷偷溜进罗仑·苏力的军事所、一笔一笔照着画出来的,不过也只有这两份。许是我离开之时过于匆忙没有找到其他的,也可能是因为那时罗仑·苏力只商量好了这两分计划。总之,我能确认这两份对阵图并无任何虚假,可能给朝君殿下的也确实无法再多。”
她很坦诚,仿佛也没有打算继续吊着明清樊的用意。光是这点,就足以打动朝君殿下。
“夫人与我皆是各取所需,同市井商贾之辈做的买卖交易并无区别。因此就绝无收了货不交钱的道理,夫人大可放心,臼伊关你定去得,只是眼前——”明清樊抓起桌上的羊皮对阵图,总觉得此次仝家关出事与霸玉关即将遇袭并非割裂开来的两件事。或许,应将二者联系起来看待。
罗仑·桑悦读懂了明清樊眼中的意思。
“殿下,我可否参与你与诸位将军们的作战密谈?”她问得没有丝毫犹豫,也不在乎对方会如何想、会不会猜忌。
果然,明清樊听到这番话的瞬间,脸上便现出迟疑。然而这里是边地,不是能花大把时间揣摩人心的王都。于是他直接反问:“夫人难道有话要对诸位将军们传达?”
“传达?我还没这个本事。”罗仑·桑悦冷笑一声,“只是那方如若有个细眼红发、冲锋陷阵越杀越狂的东西,我倒是知道几点对付他的门道。”
前线的战事胶着,而看似太平的赤阜城内却也在暗流涌动。
明清樊离开后的第三天,他提举太叔环为大世家的文书、便被大内官阿长在殿上宣读。即便在这之前,有人或多或少都注意到那位太叔公子的身份可能不一般,但却万没想到他居然就是梁及店城的一城之主,更能被那刻薄多疑的朝君殿下青睐,甚至愿意提举他为大世家。
然而众人还未来得及过多惊诧,赫连央便紧接着上前附议,同时还拿出从汉狭城季家传来的密函,上面自然也是三大世家之一的季家现任家主季烨、及身居少君之位的季长营亲笔写下的认同书。如此一来,太叔环毋庸置疑就拥有了成为大世家的资格。
这一决议理所当然会得到许多人反对,毕竟光是三大世家及四为少君就已经够他们摇摆不定、难以招架的了,若是再增一员,还是沛陵之外的人,他们不知又要看多少眼色。然而反对又有何用?若只是朝君一人之意还能论辩几番,可三大世家中的两家都已同意,不满之人心中纵有千言万语,也只能憋在心中了。更何况——
在场的一些朝臣再不愿意,终究还是没法跟荆家家主、荆廷相比。
确实。荆廷听闻了这个消息后大惊又大怒,甚至不顾一直在仆从面前伪饰的翩翩家公的形象,几乎将整间书房砸碎。
叫他如何不怒?不仅怒,更有一股浓浓的屈辱涌上心头。他以为自己的感觉足够敏锐,然而先是被明清樊瞒住了明清邈的身份,接着又是这个太叔环。他未能及时察觉出怪异不说,甚至还被那样一个毛头小子轻而易举得去了自己的祖辈耗费了全部心血才换来的“大世家”头衔?奇耻大辱!
然而荆廷却无法反对。他深知明清樊的性格,若非板上钉钉,他也定然不会提前暴露。荆廷恨得牙痒痒,同时也不免觉得奇怪:那太叔环不过一个外人,若按朝君甚是排外的个性,本该最忌惮才是,为何反而要将他送上如此高的位置?定有古怪。
明锦听见了丈夫在书房里的打砸声响,面对两个儿子担忧的眼神,她却依旧淡淡道:“你们父亲想来是要独处一会儿才好,你们先回去,不必忧心。”
母亲虽言语轻松,但荆沐朗跟荆沐明还是难以安心——若再上位一个大世家,他们荆家这三十年来的努力岂非要事倍功半?可他们也清楚母亲说的对,现在进去打扰父亲只会给他徒增忧思罢了。于是二人朝母亲行了一礼,便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
看着儿子们离去的背影,明锦默默垂下眼眸,连自己都解释不出缘由地叹息。她重整神情,缓步上了台阶、轻轻推开书房的门。
荆廷正欲发作,抬头一看是妻子进门来,便又将嘴边的责骂硬是吞了下去。他转而换了副表情,虽不太自然,还是笑着问妻子:“怎么了?”
明锦就当没看见丈夫狼狈不堪的一面,只淡笑回答:“午膳已准备妥当,你快来吧。”
荆廷点点头,当真起身走向妻子,然后二人相携去了前厅。
一路上明锦零零碎碎地说着可有可无的闲话,摆明了是想带丈夫换个心境。然而荆廷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便是了。他沉默了许久,不知在思索何事,然而就在快到正厅时又突然问明锦:
“阑珠以为,赫连少君与朝君殿下的关系如何?”
明锦本还在自说自话,听了这话便只好住口。她偏头看了看丈夫,最后还是淡淡开口:“我与两位殿下接触不多,更鲜少见到二人在一起的场面。不过如今他们同进同退,想必也是同声同气。”
妻子这话说得清醒,正好也是荆廷心中所想。他笑笑,意有所指又像是喃喃自语:“看来,我们也该多跟这位赫连少君打打交道了。”
而此时还不知自己已被荆公盯上的赫连少君,正在采昕宗君府上、与三姐妹饮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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