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崔琂静默片刻,还是和她说了今日在太极殿议事的结果,副使另有其人。
但愿不是像他想的那样。
说完,他打算起身告辞,赵婉柔的贴身女使恰好回来了,将手中的木盒放到他前面。
他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一抬头,对面女郎的眼睛果然红了,她说:“这是我两年来收集的一些养生的方子,你怕苦不喜喝药,但不时头闷气短,冬日又容易犯咳嗽。大病没有,却易得小病。这些,我亲自试过之后,又请曾大夫改了一点。”
“你都试了?还请动了那位曾圣手?”
“嗯,我先让大夫看过了才试的,吃不死人。至于曾大夫,三顾茅庐不成,再多去一两次就成了。”
崔琂有些惊愕,拿出来一一细看。
赵婉柔看他脸上的一丁点讶异很快消失,面色如常,心中的那一点高兴也很快消失了。
唉,就这么一点反应是什么意思?
但她很快又想通了。
这才是他。
永远都没有大喜大悲。
纸上的字娟秀灵动,飘逸清新,一笔一画极为郑重,偶尔却能看到一两笔有一点点歪曲,不知是因何而手抖。他仿佛看到了那些举子的答卷,平生心酸与赤诚热血藏于寥寥百字之下。
崔琂越看,原先的那一点愧疚逐渐占领他的一切,他整个人都要溺毙在这一点点的东西里。
母亲问赵氏四女如何时,他之所以点头,并非是全心全意想娶她的缘由。
从两年前开始,他的心总是莫名绞痛。遍寻名医无果后偶然发现,只要赵四娘一流泪,他的心就会切切实实疼痛,仿佛真的有人拿了钝刀子,在那宰割他的心。
他怀疑是她施了某些“邪术”。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用尽方法接近她。然而,均以失败告终。成婚,确实是目前唯一,也是最好的方法了。
如今看来,他心口疼痛,也未必就是她做的。不然,她没必要费尽心思找这些方子。婚事于女子而言犹如第二次投胎,他这么做有些混账了。
崔琂又想起方才在家中,他振振有词地说“夫妻间应当坦诚相待”,脸热得厉害。
看到一半,眼前的字突然变得粗狂随意,写的东西也从红枣、枸杞等变成了韭菜、鹿茸一类的壮阳之物。
他每日批阅文臣武将的奏报,对他们的字十分熟悉,自然知道这是谁写的。估计是赵将军知道她在找养生方子,就偷偷把这些也塞进来了。
崔琂颇是无奈,刚想把这几张方子放到一旁,又意识到万一他需要这些东西呢?
他阿耶从武,是征西大将军,他母亲尚文,喜好风花雪月那一套。自他出生以来,二人时常为他到底是学文还是从武吵起来。他三岁时,二人为了不影响夫妻感情达成一致:干脆让他都学好了。
纵使天赋异禀,不学也是个痴儿,不勤加练习,到最后也只是泯然众人。他没有,也不想去了解,甚至学其他的,太浪费光阴了。很多事也都是无意间窥得一二,说一知半解都很勉强。
所以,婚期将近,他到底……
崔琂面上不显,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看方子,赵婉柔便看他。她见他久久盯着一张方子,以为有什么地方不妥,叫了他几声,却没得到回应。于是,她只得起身去看那张方子。
赵婉柔十分后悔当初她阿耶问她时,她为什么要多嘴,而不是糊弄过去。
这都什么事啊!
崔琂感觉身旁有人,一抬头,对面的案后空无一人。
只见他默默将那几张“与众不同”的方子放到最底下,起身行礼,不敢看她,欲言又止。
赵婉柔这下更不知该说些什么,心里全是懊恼和尴尬,低头在心中吐槽她阿耶。
二人就这样相顾无言,面面相觑站了许久。看主子们突然一言不发,在旁侍候的女使互相看了一眼,更是大气不敢出一声。前厅一时间寂寥无声,唯余蝉鸣鸟啼。
真是闹心。
***
沈青兰从晋国公府气冲冲出来,冲去纳锦阁买了两匹布,然后兴高采烈地回了沈府。
回到闺阁没休息多久,她的母亲昭阳大长公主就来了。
“哎呀,我的儿,我有办法让你嫁给琂儿了。”昭阳大长公主兴奋不已嚷道。
“什么办法?”
昭阳大长公主在沈青兰耳边一阵低语,还未说完,就被她一把推开。
沈青兰自己也跌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阿娘,“下,下药?这,这,这……”
她结巴许久,才吐出两字:“下作!”
“要不是为了你,你以为我愿意得罪辅国将军和晋国公府?谁让你样样比不上人家赵四娘?”
昭阳大长公主理了理衣裳,看了在地上发愣的女儿一眼,没好气说道:“你说你吃穿都不比她差,什么都和她同一个先生。她呢,不说样样拔尖,起码都能拿得出手,你再看看你,白白糟蹋我向你先皇舅舅要的焦尾琴。自你学琴以来,隔壁张侍郎明里暗里向你阿耶暗示多少次让你别弹了。”
昭阳恨铁不成钢,长叹一声:“到底差在哪里了?”
“差在娘身上呗。”沈青兰听她又提起她比不上赵婉柔,心里的气上来了,“赵夫人当初可是江南四姝之一,您呢?在京城都排不上号。”
十几年前的上京名姝榜她可是看过了,翻了五六张纸才找到她娘。
“你!你!你你你……”
昭阳大长公主气得不轻,拂袖而去。
沈青兰看她娘离去,让女使扶自己起来,端起茶盏尚未入口又听得外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她看着折返的昭阳大长公主问道:“阿娘还有事?”
“方才听你的意思,就知你不想用那种方法。”昭阳坐下来,喝了一口茶,平复心中的怒气,“既是如此,那我也没办法了。给你相看其他郎君如何?”
“我……”
“难不成你想当妾室?”昭阳大长公主打断她,慢慢说道。
沈青兰一下被人封了口。
母女二人就沉默着坐了许久,她才犹犹豫豫,小声开口:“要好看的。”
昭阳喜出望外,不用得罪手握兵权的赵孟可太好了。
“你那两匹布不错,正好给娘一匹做秋猎的骑装。”
“我挑的当然好了,”沈青兰颇为自得,“这里可花了我一千金。京中就这两匹,掌事说了,连赵婉柔都没有。阿娘你想要哪一匹?”
昭阳大长公主脸上的笑一下僵住了,“一千金!败家啊败家!你!你!你……”
沈青兰不以为意,“不就一千金嘛。再说,我用的是我的钱。”
“你要不是命好投到我肚里,能有那么多食邑?有这么多钱?”昭阳猛的起身,拍着桌子喝道,“要不是我皇室子嗣不丰,就你这德行,还能得个县主的封号?”
“我什么德行?”沈青兰也不甘示弱,站起来和她吵了起来。
吵到最后,依旧是昭阳让女使抱着其中一匹布,自己拂袖而去。
皮靴踩在院里的青石板上,急促又清脆的脚步声由远至近。
来的正好!
赵婉柔对崔琂笑了一下,转头向外走去。等她到在门口时,鹰目络腮胡的胡服男人已经走到了门口。
“阿耶!你干的都是什么事啊!”
谁想男人越过她,径直往里面走去,一边兴奋叫道:“国公来了!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不等她转身,里头就响起一阵不带停歇的粗犷嘹亮的声音,赵婉柔捂了捂耳朵,向里边走去。
“今儿晚上我请了弟兄来喝酒,国公可否赏脸一起?”赵孟搭上崔琂的肩膀,像是有什么宝贝要分享,小声说道,“我近来可囤了不少好酒,咱们喝个痛快!”
崔琂一拱手,眉眼都是笑意,回道:“却之不恭,届时还请赵叔叔手下留情。”
“少来!”赵孟一掌拍在崔琂肩上,“你小子千杯不醉,到时候,看你叔伯们醉酒出丑记得拦一下,别跑到外面去了!”
说完仰头大笑。
笑着笑着,一道寒光射在他身上。赵孟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去寻来源,结果看到了他一脸幽怨的女儿。
赵婉柔这会火更大了,“阿耶!阿琂那么累,应当好好休息才是,你怎么又叫人陪你喝酒?”
她一掌拍在她阿耶肩上,放出话来:“行!你要喝是吧?我陪你喝!”
“四娘放心,我”
“我怎么放心!”
崔琂看她父女像是要吵起来,上前去周璇,被她撕心裂肺的吼声打断,愣在了原地。
她双目沉沉,了无生机,却又带着一丝决绝。
崔琂不自觉地替她拂去泪痕,转眼间,女子扑倒他怀里哭了起来。
他神思回笼,又惊又羞,下意识要推开,可她犹如藤蔓缠树,连她阿耶都没拉开。
“阿耶错了,来来来,别哭了,好不好?”
赵孟惊讶愣神过后马上去分开二人,谁想被女儿‘啪’地一声打在手背上,还得了一句“泥揍开。”看她哭得那么凄厉,又怕力气大了弄疼她,他恨恨一跺脚,摸着自己的右手手背扭头走到一边,又不许女使们看。
崔琂一手虚揽住她,一手拿出帕子为她拭泪,劝道:“小酌而已,叔伯们的酒量也就那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年岁大了,连你都喝不赢,图个瘾罢了。且这事几月才有一次,算不得酗酒。”
怀里的人抽抽搭搭,将头埋在他的颈间,闷声说道:“你每回都是让我放心,我就是太信你能进退有度,把握一切,才让这两字成了诀别。”
“每回?诀别?”
听到他的话,赵婉柔猛地抬起头,“我……”
她“我”了半天,说不出第二个字来。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心急如焚之际有人将她从崔琂怀里拉出来。
好不容易听到哭声停了,他望向抱作一团,深情对视的二人觉得实在没眼看,将女儿拉到一边哄道:“好了,阿耶会替你看着的。”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但是女儿哭了,哄就对了。
他怕她不信,举起三个手指,“阿耶发誓。”
“真的?”赵婉柔半信半疑问道。
赵孟双手叉腰,信誓旦旦承诺:“当然!”
他看女儿差不多稳定下来,瞥了一眼低头沉思的崔琂,凑到她面前,小声说道:“男人嘛,有时就是要喝酒松快松快。再者,你为我是拉他纯喝酒?”
赵婉柔轻哼一声,没好气说道:“不然呢?”
“当然不是了。男人间,尤其是武将之间的感情,喝着喝着就深了。这不是帮他笼络武将吗?”
赵孟看她若有所思,轻轻扶住她的肩膀,将她送出,一边说道:“乖,去做两个下酒菜,让阿耶等下显摆显摆。”
“好吧,不过你可别忘了分寸。”赵婉柔又交代了一次。
“行!”
“四娘!”
女儿哄好了,未来女婿又要追上去。
这酒还喝不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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