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他拦住崔琂,满脸哀愁:“我刚哄好的,别追了,等下又哭了我可不会给你收场。再说,再说,”
堂堂正二品大将军竟哽咽起来,“以后几十年就要归你,在你们晋国公府过了。”
崔琂看着他,想到日后他和四娘的女儿也要出嫁,也有离开他们的那一天,悲从中来,被钉在了原地。
“走,喝酒去!”
赵孟一把勾住他,二人向待客的柏苑走去。
华灯如昼,香车宝马,女郎低首嗅花香,郎君拱手藏香囊,俱羞。
赵璟收回目光,“阿耶,我们没必要亲自来巡防。”
他们俩这样木着脸,也碍着旁人了。
襄王一一扫过朱雀大街两旁的摊贩,缓缓说道:“你没带过兵,自然不知身先士卒,与手下的兵同食同饮对于人心归一有何等奇效。”
他走进馄饨铺子,让给每个人上两碗,坐下后继续说道:“等琼、泉二城重复荣光,东南海军军饷皆出于此,偏偏市舶司不在我们手里。我领着海军抗击海寇已经过去二十余年,除了一点老兵,谁还记得我?再说,他们也要靠着这点俸禄养家,即使是怀化将军和孔曹。谁给钱,听谁的,昔日同袍之情又算什么?”
襄王越说脸色越差,最后整张脸都黑得不行,隔壁桌的随侍全低头盯着桌面,更不敢动弹发出丁点响声,他们这点大的地一片死寂,对角那桌男女诉情的私语清晰可闻。
赵璟看一旁的小二端着馄饨哆嗦不敢上前,示意随从去端来。
“那我们没必要选在乞巧这天,端午、中秋人也多,上京百姓和巡防营的人也能看见阿耶的劳苦。”他将筷子递给襄王,“早在晋国公提出重开港口一事之前,我便和阿耶提过重开港口一事,可当时您忙着在病重的皇叔床前抱怨祖父为何不将皇位传与您,您比皇叔差在哪里,根本听不进我的话。谁想皇叔只是醒后闭目养神,原本他是想托孤于您。”
襄王大失颜面,放下汤匙,搁下竹筷,冷哼一声,“你这是在教训我?”
“不敢。”赵璟低首谢罪,越发恭敬,“只是给阿耶提个醒罢了。”
然襄王的声音一下变得阴森,“我看重你,对你颇多宽容,却不到你能指手画脚的地步。本王是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可也不是非要不可。反正我只会死一个儿子,皇兄可是已经死了四个。至于太极殿的那个小玩意,我们赵氏的子嗣一向多病多灾,”
他蓦地桀桀低笑,等笑痛快了才出声:“他能不能长大都还需另说。”
赵璟习以为常,应了一句“孩儿知晓”低头吃起馄饨来。
赵婉柔在两位姨娘的陪护下到了柳桥,崔琂早已在那里等候,手中还抱着一个小郎君,他和小郎君手里各执握一花。
同姨娘们告别后,她走上前接过二人的花,按照小郎君的要求将花簪于鬓间,趁他盯着花拍手的空档偷偷把亲手绣的香囊塞给崔琂。
她不知这世崔琂为何会把他带出来,以小孩子的心性,若是她光明正大把香囊给崔琂,八成会被他好奇要去。
她缝了又拆,绣了两三天。且今日的香囊,实在是不能给他玩。
崔琂放下小郎君,细看一番,将香囊收入怀中,弯腰拱手歉道:“今早他睡过了,以至于我方才念大藏佛经他都不困。母亲今日心情不佳,不喜见人,也不愿搭理他,故此我只得将其带来,还请四娘见谅。”
而小郎君一下地,跌跌撞撞扑倒赵婉柔腿上,她蹲下逗他,捏着他肉嘟嘟的笑脸,听崔琂这样说,抬头回答时愣了一下。
这死亡角度……
怎么都能那么好看?
她抱起小郎君笑着回道:“无妨,小郎君无论何时都可爱讨喜得很。”
二人从安明街一路漫步闲聊至朱雀街,崔琂看她双臂不断往下,再一掂将人抱好,便知她抱不动了。
他从她手里接过赵璠,趁势说道:“我今日念大藏佛经时想起通元法师曾经说起他于四方历练时,听到的一个故事。西部绿洲月城有一男子,无病无灾,身体健硕。但从某一天起,他的心口处总会莫名疼痛,如有千刀万剐。”
“莫名?”赵婉柔有些疑惑,偏头看向他,“可是病了?人食五谷,身子再好,也不可能一辈子无病无痛。”
崔琂摇摇头,眼中满是怅然,“他遍寻名医,可他们皆说他身子无恙。后来,”
他猛然停下,偏身看向身边女子,低笑一声说道:“后来,他偶然间发现是一女子施行邪术所致。每每那女子泣泪,他的心口便会那般。验过几回后,他以奇药吊着女子一口气,命人每日剜开她的心口取半盏心头血,让女子喝下,若其不肯,则强灌。这血,也是她的一日三餐,如此日复一日。”
“让她喝自己的血?”
赵婉柔觉着这故事没头没脑,恶心且离谱得很。
首先,女子的目的是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和他有仇?其次,若是她真有什么邪术,何必这么折磨人,直接了结他不痛快吗?她非常人有邪术,又怎么会被男子抓住?
她面上不显,强忍恶心将自己听时就想到的这几点说与崔琂听,问他:“是不是还没讲完?”
要细究起来,其中还有不少离奇荒诞之处。
“讲完了。”
“嗯?完了?”
“民间故事一向如此,只求猎奇。”
崔琂见她眉头紧皱,一脸疑惑,安慰道:“娘子不必挂怀,只是一轶事罢了。我早已在樊楼备好厢房,与娘子戌时共赏烟花。”
方才的故事,不过是他临时起意,信口胡言。
赵婉柔一听最后一句,就知他是想和她说清那日“诀别”之事,再也没有心思纠结这个故事。她指着那家馄饨铺子说:“我有一段时间没吃了,我们先去吃一碗馄饨可好?听说他们家改汤底了,比顺仁皇帝微服吃时更香,更不负御笔所赐的千里香之名。”
崔琂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垂眸低思片刻,看到不远处脂粉摊子边暗卫的眼神,这才放下心来,轻轻点头笑道:“可。”
他们的人已经准备好了,和尚,道士,尼姑,甲士皆已在樊楼“等候”。
他曾翻遍古籍,遍寻能人异士,听尽天下奇闻,也找不出确实找不出任何的缘由。
但就像她说的那样,她为何要把这种邪术用在他身上?她意欲何为?
他们之间从未结仇。三年前,他甚至还救过她和她母亲一行人。
他又看了她一眼。
千里香说是馄饨铺子,倒不如说是面食食楼。三扇大门迎客,一楼简单宽阔,只有桌椅,二楼较为雅致,将近半数前后食桌之间以屏风相隔,三楼则是厢房。除去馄饨,还有津南的脍鱼细面,蜀中奥灶面,河中的肉夹馍……各类饼食如云喜饼、麻饼、米饼……以及十余种爽口小菜。
宾客盈门,人声鼎沸。
赵婉柔一行人进去时,正好碰上襄王一干人等出去,两拨人一下堵在门口。她直直站在崔琂后边,等着襄王先沉不住气,从旁边出去让路与她。
而崔琂一开始就想让路,襄王先行,毕竟他是他舅舅。稍稍一躬身,便意识到他手上还抱着小圣人,让不得路。
世上没有舅舅给外甥让道的道理,也没有天子让路于臣下的道理。
见他们挡在门口,不认识他们的食客见其衣着华贵,不敢上前,只好奇看了几眼便从另外的两扇门进出;认识的则更不敢上前,悻悻离去。
圣人呢,这时被街边的灯笼勾住了,趴在崔琂肩头冲着灯傻笑,伸出手不时在空中乱挥,像是要抓住什么。
约摸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赵婉柔的目光越过崔琂,看向对面二人,触及襄王的满头乌发,不甘与怒火渐消。
先帝病重之时强撑上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怒斥襄王狼子野心,说他在床前口出怨言。而襄王跪地痛哭,陈情自己的一片忠心,说到痛心处,甚至说是先帝病糊涂了,像他们阿耶那样一病就喜欢疑心臣下。
二人乃是双生子,先帝文治出众,还是皇子时就享誉朝野。襄王武功了得,行军布阵,屡出奇兵,一举直捣海寇老巢。他的文采虽比不上先帝,却也是佼佼。
泰昌皇帝崩逝,传位于皇五子,封第六子为襄王。二人勠力同心,平定四方,休养生息,轻徭薄赋,百业渐兴。
百官看着突然针锋相对的兄弟二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但是因着襄王提及泰昌皇帝的那一句话,超半数的人纷纷跪下为襄王说情。先帝气急,连下七道圣旨革去襄王所有职位,反倒被整个御史台一通痛骂,桌上全是御史们的折子。
不到一月,顺仁皇帝驾崩。
小圣人登基后,即使在众臣上谏下,崔琂恢复了襄王的所有职权,可他性情大变,成天沉着一张脸,不行臣礼,隐隐有僭越之举。众臣以为是先帝疑心冤枉的缘故,因他劳苦功高,又是小圣人的尊长,只有极少数人弹劾。
这个时候,襄王在他们眼里狼子野心,在旁人,尤其是天下百姓眼里却是受尽委屈。
但天子让道于臣下完全不一样,这个时候,得有个人搭台阶。
她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赵婉柔面上带笑,行至襄王面前盈盈俯首一拜,“襄王万安,世子万安。”
她听见头上传来一声冷哼,紧接就有人从她身边走过。不多时,后面响起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
“圣人万安,国公万安。”
她转身默默站到崔琂后面,低首从正在稽首参拜的赵璟身边走过。
“表兄安好。”
崔琂颔首回礼,抬步从赵璟移步空出来的那块地进去,路过襄王时低眉行礼。
快到厢房,已经没有了食客,赵婉柔忍不住小声慨叹一句:“襄王的脸色真是越来越差了。”
天天板着一张脸,郁积于心,怎么还能活那么久?
“方才多谢娘子出言。”
“嗯?哦。”
赵婉柔反应过来,回道:“应该的。”
应该的吗?
崔琂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女子,目光越发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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