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遇刺

心里早有防备，天宝本能地向后跳了一步，倒了下去，因此躲过了他的第一剑。

        那人忽然露出了阴狠的笑意：“本来想给你留一个全尸，不痛不痒的上路，既然如此，便休要怪我！”说罢，抡起剑又要砍过来。

        刚才的一跳已经用尽了天宝的所有力气，现在她只觉脚下发软，已经动弹不得了。

        耳边咣当一声，是兵器落在地上的声音。天宝闻声睁开了眼睛，只见方才的男子僵直倒在地上，脖颈上插了一支飞镖。

        是影子！她知道一定是他，他果然还跟着她，她没有死，她是安全的了！天宝长长吸了一口气，可是口里的气还没有呼完，方才黑乎乎的茶棚底下忽然又跳出了几个人，朝她飞扑过来。

        “影子救我！”

        一边喊，一边坐在地上向后挪退。

        一个黑影闪了出来，拦在她前头。月光底下，天宝望见他的背影。这是她第一次真真实实地瞧见她的暗影。他个头不高，脊背宽阔，身形却很精瘦；头上挽了一个潦草的发髻，上面只插了一根长长的发簪；身上穿的是粗布麻衣，衣角有些破旧了。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怎的，生出一种莫大的孤单来。他一定是在黑暗里待的太久了，整个人都散发出来夜的阴郁来。

        “你先走。”他的语气很平直，听不到一丝的情绪。

        天宝连忙站了起来。正待要跑，可是怕待会儿他跟丢了，找不到她，于是对着他的脖颈轻轻说道：“西南五里有一个无忧谷，我在那里等你。”

        他只略微侧了侧头，风吹过他的脸庞，耳鬓的碎发在风里轻轻地晃动了几下，很快又将头转了回去。

        天宝朝着西南方向一路狂奔，后面的打斗声越来越远，终于彻底消失在了黑暗里。可她还是不敢有丝毫懈怠，一直来到记忆中的树林，她才放慢脚步，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借着月光仔细辨认入口。

        可是当年她来的时候是春天，草木繁盛，景物尚可辩识。现在却正值深冬，厚厚的积雪将一切棱角都覆盖起来了，到处都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象。

        找了好一会，还是没有找到入口，天宝已经觉得泄了气。也无妨，等到影子打退了那几个人，追上来，让他帮忙一起找一找。她实在太累了，方才又被这样一吓，这会儿只想坐下来好好歇歇。看见大树底下的雪里露出一节石块来，天宝便走了过去。正待要坐下，身后的树林里忽然发出一阵咯吱咯吱声，很快，又跳出来几个人影，每个人的手里都拎着一把明晃晃的刀。

        天宝只觉得头皮紧了起来：完了!他们等了这么久，一定是在确认她还有没有别的人跟过来。暗影若是还没有解决掉那几个人，他若是再不来，她今日便死在这里了！

        “各位好汉！”天宝的语气忽然平静起来，那几个人愣了愣，站住了脚。“我自知今日躲不过这一死，我到底如何招惹了各位？还请各位叫我死个明白，将来见了佛祖，我也好向他说明！”

        东疆人人信佛，听了佛祖的名号，比听见国主还要顶用。

        其中一个想了想，站了出来：“我等与公主并无怨仇，只是替人办事，黄泉路上公主莫要记恨我们。”

        “你们既然知道我是公主，自然应该知道我对于东疆的意义。你们若是要钱，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们，保证比你们的雇主给得还要多！”

        那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我等亡命之徒，在世上早已经没有了姓名的，要那么多钱做什么？若是收了你的钱，怕是走到天涯海角也会有人来杀了我们的。”

        他们居然不要钱！可是，他们怕死！

        “你们既然知道我是东疆公主，就该知道我此去是到北国和亲，要嫁的乃是北国太子，如今护送我的便是他的弟弟，北国的二皇子，他可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名声在外的杀人如麻，你们若是杀了我，坏了他哥哥的好事，他将来就算是到了天涯海角，也要将你们都追杀殆尽的！”

        这样的理由说出来连她自己也觉得够荒诞不羁了。那几个人果然笑的更大声了。

        事到如今，是躲不过这一死了。要死，也要做一个明白鬼，黄泉路上冤有头债有主，她不愿意做一个冤死鬼：

        “到底是谁这样兴师动众地非要杀我？”

        “自然是公主挡了别人的道。”话音未落，那人已经走了上来，一只手拖着刀：“公主莫要挣扎躲闪，我保证让公主觉察不到丝毫的疼痛。”

        他将刀举了起来，月光映在上面，折射出刺眼的光来，天宝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可是过了许久，还不见刀落下，天宝缓缓睁开眼睛一角，只见一柄长剑，剑柄对着天宝，斜着贯穿了那人的胸膛。还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那人便扑通倒了下去。身后的几个杀手显然也吃了一惊，纷纷后退了几步，连忙环顾左右。很快，一个身影从天宝靠坐的大树上头飘落下来，站在了天宝的前头，他将一只脚踩在方才倒下去的尸体上，缓缓将剑拔了出来。

        天宝只觉得恍如做梦，呆了许久。

        “你还不走？”

        很清亮的声音。是他！天宝觉得心里一震。他……也跟着她？还没回过神，他忽然伸出一只手，将她从肩膀上拎了起来：“别跑远了，不然待会再有刺客，可是连我这个大魔头也救不了你了。”

        他的语气还是那样轻佻，仿佛是在回应方才她说的话。可方才她并不是有意要说他的坏话，只是觉得他作恶的名声在外，也许会好使一些。天宝张了张嘴，可是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来。只觉得被轻轻一推，便推出去好几步。

        很快那里便打斗了起来，兵器碰撞，擦出刺眼的火花来。那声音听起来格外生硬，仿佛刀刀都砍在她的心上，天宝不由得连连后退了几步。忽然脚下踩空，还没叫出声来，便从一堆厚厚的雪里陷了进去。

        天宝仿佛晕了过去了，过了很一会儿才恢复意识。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地上，眼睛还是有一些眩晕，于是伸出手，挪着身子，左右摸了摸。两面都是坚硬的崖壁，定了定神，天宝惊觉：是无忧谷！

        连忙站起身来，按着记忆中的方向，开始沿着下坡的路走去。没走几步，背后忽然又传来一阵些微的咯吱声，是脚踩雪地的声音！对东疆人来说，那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天宝心里一紧，慌了起来，开始加快脚步。可是后面的脚步声也跟着快了起来。她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甚至连呼吸也忘记了。一只手搭在了她肩膀上，天宝闭紧了眼睛，只觉被人用力一掰，整个的扯了回去。脚下脱力，一个趔趄，天宝向后倒下去。她的脸仿佛撞到了一面坚硬的墙壁，继而被牢牢地固定在那里，丝毫反抗不得。抬起头，元朗正低着头看她！原来那不是一面墙，那是……是他的胸膛。他的眉头微蹙着，眼里泛出不容置疑的光来：

        “你可长了教训了？”

        天宝想努力挣开他的手：“你松手！”

        可是他的手如同有千斤重，怎么也挣不开。她的手被抓的生疼。于是伸出另一只手，狠狠锤了一下他的肩胛，他的身体微微地颤了一下，抓着她的那只手也忽然地松了。

        终于松开了手，天宝连忙用另一手去揉捏刚才被抓疼的地方，可是觉得手里湿湿的，很是奇怪，像是有沾了很多液体。举到眼前一看，两只手上居然都是鲜红的血！天宝这才意识到他原来受了伤，借着月光，看见他那只肩膀上在不断地渗出血来。天宝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多的血，慌忙之中不知怎么办才好，便将自己的两只手捂了上去，可是血很快便从她的指缝里流了出来。天宝快要哭出来了，若是他今日死在了这里，那便是她害死的了，她要如何背负这样的自责呢！他流了这样多的血，难道自己没有知觉吗？天宝急得抬头看了看他：可是他依旧那样神情自若，只是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便用另一只手一个一个掰开了她的手指：

        “这点伤算不得什么。”他说得那样轻淡，仿佛这点伤口，果然算不得什么。以前总听说刀剑无眼，也许在战场上，他曾有过比这还严重的伤？可是还没能站稳，他便一个趔趄要倒下去，天宝连忙用整个身子将他撑住。可是他居然整个的昏过去了！

        他的身体很笨重，不过好在去婆婆家是条下坡的路。天宝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他一点一点挪到婆婆的家中。婆婆已经完全记不得她了。她比记忆中的样子老了很多，但身体依旧强健，精神头也很饱满。见到有人受伤了，也不多问，立刻叫起老伴，两个人忙进忙出的烧水、清洗伤口、敷药。不一会儿，又熬好了汤药，端进来递给天宝，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天宝给他喂药。

        天宝呆了呆，她哪里给人喂过药。她以前只喂过自己的兔子吃草。婆婆大概以为他们是很亲近的人吧。但也不好拒绝，只好接过碗，坐在他床头，帮他一口一口地喂药。婆婆和老伴围在一旁看着，不知为何，忽然蹦了一句：“姑娘的相公长得可真俊哟。”

        天宝差点没将药碗摔了出去。婆婆竟然以为他是她的相公！脱口而出：

        “不是的婆婆！他是一个……一个陌生人，是我……是我在路边捡的。”

        “哦喔？”婆婆做出吃惊的样子。“那姑娘可是真有福气哦，竟然捡到这样俊俏的人儿。不瞒你说，我这老伴也是当年我在谷口捡的，可没有这么秀气哦！”说着回头看了看老伴，两个人发出会意的咯咯笑声来。天宝从笑声里听出了幸福和安稳，他们一定对于自己一生的姻缘很是满意。“我们这儿的人呐，常常在外边捡到人，带回来，有那不愿意离开的，就留下来一起搭伙过日子。我说呐，等他伤好了，你们不如就在这里住下。我和老伴年纪大了，无儿无女，这诺大的庭院住了一辈子，我们死了之后没有人打理，丢了怪可惜的。还有谷里往下，有我们很大的一片摊地，荒了多可惜哟。那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好呢？这样打打杀杀，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迟早丢了性命哦……”

        老人家仿佛都是这样，别人的一句话，都能惹出来她絮絮叨叨说上这样许多。天宝也不再辩解，只是含混笑着，喂完药，便将碗递给了婆婆。婆婆接过碗，给她塞了一块抹布：“姑娘也早点歇息，我们这儿床不多，”指了指元朗的床，内侧大片还是空的：“你便在那儿躺一躺。”说罢，便和老伴出去了。

        天宝将抹布拿在手里，迟疑了一会。方才她弄得他嘴角周围都溅了药水，婆婆是想让她帮他擦一擦。可是她给的抹布虽然干净，却像是经年用的，有些发旧发黑了。天宝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人，他即使安安分分地躺在那里，面容依旧那么冷峻严肃，仿佛刻意端着一般。呆了呆，天宝将抹布放在一边，用手指捏住自己的袖口，给他擦了擦嘴角周围。

        天还没有亮，四周恢复了安静。如今自己藏身的地方让他发现了，她还要去哪里呢？那些追杀她的人还会不会来呢？这个世上，居然有人要叫她死？这多么的不可思议。那些故事里的刀光剑戟，竟然真的发生在她身上。她开始复盘这些天的事情，可是一桩一件，像海水一样齐齐涌入她的脑海里。她的脑袋乱极了，她想出去透透气。

        刚坐起来，抬起脚要走，她的手却被牢牢地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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