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夜逃
母妃和喜娘对着清单册子,在一一核对天宝的嫁妆。大大小小的箱子、盒子摆满了寝殿,打开了又合上,合上了又打开,侍女嬷嬷们进进出出,一会儿被母妃指使去找一样东西,一会儿又被叫回来将收拾好的箱子抬出去。阁窗底下,天宝半跪在椅子上,双手撑着下巴,手肘支在窗楞上,呆呆地望着院子里一树落了雪的红梅出神。屋里的热闹仿佛与她全然没有关系。
不知什么时候,母妃也坐了过来,她在天宝耳边说了许多话,比如“将来到了北国一定要听喜娘的话,要端庄,要淑女,行动要有规矩……不能多行一步路,多说一句话……不能疯疯癫癫,不能举止失仪,……不能让北国的人笑话东疆王室没有规矩,不能因自己的任性影响两国的联盟……要敬爱长辈,要与北国公主们和睦……既然嫁了太子,便事事要与太子齐心……最最重要的,凡事要多长个心眼,不能让人害了去……”
絮絮叨叨的叮嘱就好像是寝殿里弥漫的暖香,悠然地漂浮在空气里,充斥在每一个角落,却又不曾落在实地。
窗外的景致真美啊!白雪将枝头压的低低的,像一顶蓬松的盖头,覆在每一枝花骨朵上,底下只露出半块红艳来,红白相映,好看极了,仿佛是含羞低头、浅笑遮面的妙龄女子。
母妃寝殿的院落里本来是有好几棵红梅的,是父王命人从北国运回来的珍品,如今只剩下了这一棵。她平日里最喜欢梅花,说它凌寒傲立,有不畏艰险的品格。去年天宝回王宫里的时候,梅花也开得正盛,便想着蓝城行宫里一派佛家清净,没有这样浓艳的景致,于是冒着大雪摘了许多,挑了好看的青瓷瓶子,一一盛装起来,想拿回去给慕容哥哥和玉儿姐姐做礼物。母妃看她这样爱这些梅花,便索性命人将院里的几棵梅树连根拔了起来,移种到了天宝在行宫的寝阁里。行宫里的那几棵梅树自从移过去之后一直枯着,不知道这会儿也开花了没有?等她回来的时候,她一定要过去看看……等她回来,她一定要给母妃寝殿的院子里种满红梅!
迎亲队伍选择在清晨出发。一大早便洋洋洒洒地下起雪来。东疆冬天的雪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天宝穿了红色的斗篷,她甚少穿得这样艳丽,可是母妃说她将来看不到天宝成亲,所以今日便为她上这身红衣,权当是亲自送女儿出嫁了。母妃虽然强撑着,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哭出来,可是她的悲伤那么浓烈,那么的显而易见。
“阿娘,”天宝一只手扶着北国的车撵,回过头对着母妃:“那几棵梅树若是在行宫里活不成,便让人将它们移回来吧!”
母妃显然没有领会她的意思,疑惑了一会儿,以为天宝还在惦记那些红梅:
“阿娘给你的嫁妆里添了许多红梅的锦面,都是阿娘一针一线绣的,将来到了那边,可以让喜娘给你做成衣服穿……”
天宝想了想,轻轻说道:“算了,以后再说吧”。转过头,在喜娘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她将最后这几个字说得那样轻,生怕加重丝毫的语气都会泄露她的秘密。
车子要出发了,可是慕容哥哥还是没有来。天宝想,他一定是太难过了,所以不敢来和她道别。可她还是想见见他,若是能见到他,她接下来的壮举也会更有勇气一些。将帘子掀起一个角来,马车在缓缓向后移动,天宝探过身子,将脸贴在轿撵的内侧,仔细地向目光所及的地方望过去。
城墙上仿佛有人影在晃动,可是并看不清楚,天宝微微探出头,想要看得清楚些。
忽然一道影子盖了过来,遮住了她的视线。
抬起眼睛,只见马背上坐着一个笔挺的身影,一身玄衣,眼睛稳稳地盯着前方。他的样子那样悠然自若,仿佛这不过是一个不经意的举动。
天宝气咻咻地将帘子摔了下去。
回过头,喜娘一双诺大的眼睛正牢牢盯着她:
“公主!”
天宝知道,她又要训诫自己了。还没回过神来,喜娘已经将一面罩纱盖在了天宝的头上。
“哎呀!喜娘你这是干什么?”
天宝想要伸手上去将这笨重的东西从头上摘下来,可是又被乳娘打了回去。她的力气总是很大,天宝觉得痛,又乖乖收了回来。
“公主,你如今是个大人了,马上要嫁人了,况且这队伍里这么多男子,教人随便看了去,像什么话!”
“哎呀!哪里有这么多规矩,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
“这是中原的规矩!那儿的女子最讲究这些细小的礼节了,若是你这样抛头露面,会让人家以为是我们没有规矩呢!”
这是什么破规矩嘛!简直就是繁文缛节、吹毛求疵。北国人可真麻烦!
转而一想:罢了,戴着面罩也许是好事。于是端了端帽沿,理了理面纱,将自己的全部面容都掩了起来。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向北进发,每日清晨出发,日落歇息,若是有驿站便歇在驿站,不过东疆地广人稀,大多数都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所以多数时候都是在野地里安营扎寨。一路走走停停,并无他事。几日后的傍晚,和亲队伍终于赶到了黄龙镇。
黄龙镇是东疆在边境最大的贸易城市,是除了王城以外最繁华的地方,即使到了黄昏时分也依旧人来人往,买卖声、欢笑声不绝于耳。屋宇林立,商铺街贩,处处混杂着东疆、北国和西州的元素。连日舟车劳顿,和亲队伍决定在这里的来福客栈好好修整一日再走。这正合了天宝的心意,心里不由得窃喜。
一行女眷被独自安排在了客栈的最顶层,与士兵们分了开来。天宝与乳娘住在一间,用过晚膳,洗漱结束,天宝惴惴不安地躺在了床上。乳娘像往常一样,坐在她床头,看着她入睡。天宝虽然闭着眼睛假装睡觉,可是心里却像是有七八个锣鼓在同时敲打。
夜很深了,乳娘忽然倒了下去。天宝的心脏跳到了嗓子眼,噌地坐了起来,向着门窗的方向瞧了瞧。可是并没有人。也许乳娘只是困了,一阵失望,待要继续躺下去,忽然床后的一面墙壁吱吱呀呀地响了起来。天宝连忙坐直了身板,仔细听着:
“是谁?”天宝将声音压得极低,生怕吵醒乳娘。
“是我!”
回答的声音也很轻细,可是天宝立刻便认出了她:
“玉儿姐姐!”
原来床的后面居然有一扇暗门,真是太神奇了。
“喜娘怎么了?”
“她没事,只是晚上送夜宵的侍女给她的粥里加了一点迷魂药,她大概到了明日晚上也起不来呢。”
原来母妃给她安排的侍女里居然有为玉儿姐姐办事的人,这倒是天宝没有意料到的事。时间紧迫,她已经没有心思细想这些细枝末节了,两个人换过衣服,天宝便准备要走了:
“好姐姐,祝你在北国一路顺风,早日如愿,当上太子妃!”
玉儿姐姐只是笑着。
“天宝!”
走到暗门时,玉儿姐姐忽然叫住了她:
“你一个人……路上可要当心!”
天宝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她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全,回头笑了笑:
“你放心,我会没事的。”
说罢,蹑手蹑脚地消失在了门后。
门后原来是一条暗道,一直连通到后街。街上空荡荡的,只有北风在烈烈作响。月光很亮,落在路旁与屋顶的积雪上,上下辉映,竟然与白天一样。很好!很好!天宝在心里默念,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紧了紧披风,连忙朝城外走去。
走了很久,远远看见一个茶肆,灯火亮着,有一个人影在那里晃动。天宝前后看了看,周围都是一片死寂,越觉得惊叹。不过走了这一路,天寒地冻,不如去饮一杯热茶暖暖身子。于是快走几步,来到茶肆,看到只有一个桌子四边摆了椅子,天宝便坐了下来。
“店家!来一壶热茶!”
可是并没有人回答,四周静极了。觉得疑惑,便回头看了看。天宝虽然坐在月光里,可是店家却站在棚子底下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只能依稀从那里发出来的动静判断他正在忙活。
也许他是太累了,天这么晚了,早就已经过了后半夜,又这么冷,东疆的冬天,不是一般人能经受得住的。想到这儿,天宝也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伏倒在桌上。
不一会儿,一个粗壮的中年男子端了盘子,上面放着茶壶,走了出来。他的表情很严肃,脸上堆着横肉,面相很是难看。天宝不由得心生狐疑,坐直了身子。
男子走到桌旁,躬身要放下盘子,天宝心下已经觉出怪异,便想故意提高了声音与他搭话:
“店家,天这么晚了,通常都能等到客人吗?”
被她忽然一问,男子仿佛吓了一跳,略微抬了抬头,天宝看见了他的眼睛,不由心下一颤:他看向天宝的眼神很是奇怪,目光如炬,仿佛……仿佛是一只老虎在观察它的猎物。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方才玉儿姐姐说她让人给喜娘下了药,可以让她昏睡一天一夜。天宝噌地站了起来:罢了,这茶不喝也罢!不如早些赶路,到了无忧谷再歇息。于是往桌上丢了一块银子,转身便要走。
忽然一道寒光从男子的腰间抽展开来,还来不及叫喊,那银闪闪的亮光已经朝她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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