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努力抱大腿的第6天
梁姆妈说这山间的兔儿野性太大,难以驯服,并不赞同皎皎收养的想法。
但皎皎弯嘴蹙眉的样子她又觉得心软,便建议她将这兔儿给寺庙的僧人养着,到底也算无量功德一件了。
在蒲团在叩拜祈愿,膝盖都跪麻了也不见梁姆妈回来。
皎皎便索性往后院去寻她。那知前脚方跨住大雄宝殿的高槛,便被身后人叫住了。
是一个长眉白胡的老僧,面上带笑,顶顶和善的样子。
他作佛手微颔首,念了声佛。“老衲眼瞧施主面善,想是有缘之人,可要求签解惑?”
老僧的目光如一汪澄澈平静的湖,她莫名觉得心安。
皎皎稍加犹豫后,点点头,“好。”
长眉老僧将一直签筒交在她手上,叮嘱,“心中默念你想的人的名字或让你忧愁的事情,沉心静气,自然有果。”
该问什么。
人事?天命她想知道的太多了。
却不能如此贪心。
皎皎用手轻抚着手间兔儿油光水滑的皮毛,她看向宽阔幽深地长廊尽头,寥寥香客正负手谈论着壁画诗文。
她沉吟神思了半晌,缓缓阖上了眼。
她的心绪有些飘忽,手中的签筒摇晃了很久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
忽的,有一浅浅的脚步声在她的身边停驻,一男子的声音传入传入她的耳畔,嗓音清越而极致慵懒。
“师父,我想求签。”
“且慢这位施主。”老僧念了声佛语。
与此同时,皎皎手间的动作莫名地停滞了下来。
皎皎看着手中的这只签。
签文上用小楷工整地写着:病树前头万木春。
“大吉,上上签。”一声轻笑后又简言赞她好运气。
“不错,正是上上签。”老僧接过签文后笑说。“枯木逢春,欣欣向荣之态。”
皎皎顿生疑窦。
她转过身去,对上一张沉静俊朗的脸。
两人视线相接。
那张脸上竟漾出个极为亲善的笑容,目光也愈加灼灼。
皎皎心中陡然回荡起梁姆妈的教诲。
她的目光往下落,便见青珀色衣襟上用银线暗绣的云纹和仙鹤暗自生光,无不在昭显此人的不凡。眼神再往下一滞落,瞧见那方墨玉时,她才全然肯定心中的猜想——
是石亭里那个虚弱的男子。
几个时辰前还是一副气若游丝的虚弱病态,不知吃了什么灵丹妙药,竟能说笑了。
不过这张脸似乎比方才更要苍白沉郁且无温度。就像是一块冰润的千年古玉一般,无瑕而美好。
“是某生得太过面目可憎竟生让女郎不敢直视我?”李琎的声音本是很清润的。但因虚弱,加之疲乏不堪,略显低沉。却甚有磁性。
他的语气很轻缓,让皎皎觉得他们之间有认识了多年的熟稔,丝毫未觉唐突。
但皎皎不敢与他多生接触,向后退了一步,略微有些羞赧,细声道:“这位郎君多虑了,儿不过方才见郎君生得高大,加之气质轩朗,一下被怔住罢了。”
是然。
李琎身材本就挺秀高硕,腰背更是秀拔如玉山翠竹。
皎皎也不过方及他胸前,方才还险些撞了上去。
这句话说得甚是滴水不漏。
既缓解了尴尬又夸赞了自己,倒是个冰雪聪慧的女子。
李琎很满意。
他回复了一个温柔随和的笑,便抱臂靠在了廊庑朱红色的大柱上。
“女施主方才可想到了什么。”老僧捋着胡子笑问。
皎皎微微蹙了下远山眉。
方才她想到姻缘的时候,脑海中顿现了自己为裴家三郎勾勒出的那个挑剔又倨傲的病秧子形象。
“我自己的运势。”她轻轻咬了下唇,开始踌躇。
似乎酝酿了很久,皎皎脸颊上飞起两团红晕,羞涩的开口,“还有我的夫君”
她说话的声音愈发微渺。
不知是怀中突醒的兔儿在用脚扑腾试图挣脱自己愈发收紧怀抱的束缚,还是自己的心跳本就那么快,皎皎只觉得胸膛一阵悸动。
夫君?
李琎俊逸的脸上看着皎皎那双温柔的似乎要滴得出水来的澄澈眸子里,顿时暗淡。嘴角上扬的笑意也就此凝固。
简短二字,世间最亲昵的称呼之一。
皎皎犹豫出口后,只觉忸怩羞赧。
她低垂着头,浓翘的羽睫低垂,簌簌颤动着,两只振翅欲飞的小蝶就这么扑打在了李琎的心间。
他暗涌着微弱情愫的目光再次落到了她身上,拥有雪莹般细腻肌肤的她被身上这清新淡雅的月竹色装束这么一衬,更是清艳绝伦。
她笑眼微弯,眉眼低垂,看起来极无攻击性。竟生要比窝在她臂弯里那知兔儿还要乖巧可人。
虽是有趣,让他动心。
已为他人妇,到底是可惜了。
寒月生华倾斜在何家新置的三进院子的白玉阶石上。
院内灯火通明,眼见快到了皎皎出嫁的日子,为保万无一失,仆妇小厮们都在紧张地忙碌。
皎皎方从浴房出来,着了一件单薄的里衣,外面搭了一件红色边襟镶了白绒的披风。
她周身氤氲着淡淡的烟雾气,白莹的面上透着些许粉嫩,眼眸含水迷濛。
梁姆妈护着她方进门,便看到她的两个幼弟正踩着矮凳在菱花铜镜前将她的口脂胭脂捣乱到白净的面上。
皎皎轻笑,也不恼。
他俩年纪小,本就性情顽劣,便由着去胡闹。
她在一处临窗前杌子上坐下,由着身后的梁姆妈给自己擦拭半潮的青丝。
院子里灯火耀耀,苍穹下星子莹莹,明天当有个好天气。
皎皎将下颌枕在重叠在窗棂上的手臂上,看着天上忽暗忽明闪烁的星,只觉还未有自己舴艋舟都载不动的心思要多。
“母亲!”
皎皎撑起身来,回头。见母亲姜氏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婆子。
姜氏朝身边的婆子吩咐,“将两位郎君带出去便是。”
梁姆妈知道母女二人间有体己的话要说,便也识趣地退了出去。
姜氏知道皎皎怕冷,便又遣人送了三笼银骨炭进来,然后抚着她削弱的肩膀在妆台前坐下,从鸡翅木妆奁中取出墨玉篦子为她细细打理头发。
姜氏性情胆怯懦弱,又是个不善言辞的。而皎皎却又一箩筐的问题不知从何问起。
母女俩良久无言。
皎皎垂着眸看着青葱指上新染的肉粉色丹蔻。
姜氏温柔的视线亦然在端详镜中她的映像。
忽的,皎皎裸露在外的脖颈,感觉到了一滴温热。继而似有无数断线珠子一般落在她的肌肤。周身被一股温柔的馨香笼罩的时候,皎皎才意识到——
姜氏抱着她,哭了。
“母亲,怎么哭了。”皎皎偏过头,看着满脸泪痕的姜氏细声问道。
“母亲是舍不得你。这个家中,你父亲而今虽迷途知返,但他从前在你身上一意孤行种下的苦果终归是不得宽恕的。这固然也怨我软弱无能。修珩、修玠二人生性顽劣,现下更是愈发无法无天。唯得你个暖心的心头肉,眼见方回到我身边,却马上要离开了”姜氏喉咙哽咽,整个人都在微微瑟抖。
“这滋味,真真是比用刀剜我心窝子还疼。”
皎皎羽睫微颤,立马安慰到,“母亲说哪里的话,我终归还有归宁那日可当回来”话说到一半,她却顿住了。
是去给别人做妾室的,又不是正妻,有哪门子的归宁之日呢?
姜氏从铜镜中看到皎皎面上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尴尬,她索性不再提这个伤心的话题,“别再说这个了。”她用手帕擦拭了下眼眶中积蓄的泪花,然后将酸梨木大柜打开,取出一只上了铜锁的柜子。
柜子揭开的那一刹那,皎皎不由得目瞪口呆。
因着里面装得全是田产地契,其中不乏长安城的优质地段。
“母亲我们家为何会有?”皎皎太过洞悉姜氏的性格。
她是那种自己赚一贯都要分九成给何柏年用的十全好妻子,当初债主逼迫上门将原身送到青楼的时候,爱女心切的她亦然不可能吝啬藏掖。
姜氏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她耐心解释,“裴家家大地大自是不缺这些的,你虽是上嫁为妾,带过去的嫁妆若是薄了,总归是要被薄待的。这是你曾外祖父给你添置得的,许是觉得对你祖母亏欠太多了吧,便想着办法弥补到你的身上来。”
“明日他也会随着送亲队伍将你送往江陵府。”姜氏亲昵地在皎皎的头上抚摸了下,“裴家来下的聘礼也很大手笔,阿耶阿娘本就亏欠你,这些也一同给你添置在了嫁妆里面了。”
裴家
皎皎抿唇看着远处贴着红字的薄衫灯,眼神愈发深邃,她实是很想知道未来的夫家的渊源,但之前梁姆妈和何家人却有意瞒着他。
“母亲,可否告诉儿,这裴家”
姜氏嘴角噙着笑,“母亲见识短浅,也只是听你曾祖父身边的随从提才知你未来要侍奉的这位郎君是何般让人仰望的人物。你曾祖父本是反对这门婚事的,毕竟赵家血脉的女郎从来未曾有给别人做妾的说法,但是一听是那位裴郎,竟话软了。他这次顺道也去拜访。”
皎皎的眼底的波光潋滟着一层惊讶。这位曾外祖父已然是古稀有余,能让一个门生遍天下的大儒不辞辛苦亲自登门的,定然不凡。
“你将嫁过去的裴家,是河东裴氏。哪位郎君,身出裴氏长房,行三。我听说呐,别人三岁便启蒙能成诗,十五岁高中探花,琼林宴上一篇佳作在长安城更是风靡至今”
随着姜氏的描述愈发细致,皎皎脑中突然一片空白,一个被这些关键特征堆砌的身影在他的眼前毕现。
裴昀!
原书中的美强惨男二,满腹才华,却一生坎坷。一心倾慕女主虞应霜,却生生爱而不得,最后郁郁而终,客死异乡。
她记得原书作者为这位美强惨男二的描写是:
裴昀,身出河东裴氏中眷望族,形貌昳丽,好风仪。十五岁高中探花,缓带锦衣玄武大街打马而过,顿时跻身为长安少女春闺梦里人榜首。琼林宴上信手挥墨璧坐玑驰,轰动长安一百零八坊。诸人甚曰,天下才分十斗,曹植分八斗,裴昀一斗,剩下一斗天下人共分也。(1)
然,十六岁逢厄运,裴昀从马上跌落摔折双腿,而后又遭怪病缠身,自此便得喜怒无常。
恰逢三旬,家宴笙歌遭兄长裴晟算计,献一美姬进其账
而这个美姬,便是原身。
一夜风流后,玷污了光风霁月的裴昀,并且两人也因此结下恶果。
裴昀觉得自己失了清白,几度疯魔,而菟丝花一般娇弱的原身在几度如雨打萍般离沦的身世以及裴昀终日的不待见下,郁结于心。继而在临盆那日撒手人寰。
居然是中眷裴氏,那么她嫁作续弦的姑母便是裴晟的继母?
一想到裴晟。
皎皎的只觉眉心一阵酸胀。
终究是没逃过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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