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努力抱大腿的第5天
山腰这处凉亭是平日供至伽蓝寺的香客歇脚用的,年久失修,顶上镂刻精致,富有江南轻灵感的重檐已黯淡失色。惟余石仿木雕做的斗拱、挂落经受岁月洗礼打磨后依旧坚实稳固。
皎皎脚下这条鹅卵石铺出的小道蜿蜒深幽,草芜横生,还有带荆棘倒刺的矮灌藤条横斜挡路。
现下迎面来的雨丝也不似方才那般绵细了,随着而来的凉风将皎皎的头发拨乱,打在她白净的小脸和细长的脖颈上竟生疼。
她不得将油纸扇向前倾斜挡风,颔着首看路,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方踩去。
也因此,她没有注意到。
在结着苞的绿萼梅交错的枝叶间,有一双外面生了层冰凌陈潭古井似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
她每近一步,那里面蕴集的杀气便多一分。
那双杀人眼的主人缓缓推开了剑鞘,冷剑泛着逼人得寒光,倒映出一张苍白虚弱的脸来。
“镜玄,静观其变。”面色惨白的年轻男子气若游丝,嘴角还挂着未干涸的血渍。
“可是,主上万一是太子派来的追兵当何办?谨慎点总归是好的。”镜玄言辞切切,压着嗓音说到。
他的主上,这个中了淬了□□箭的年轻男子,正是当朝圣人的第十一子,李琎。
李琎阖眼深思,他将手指按在跳动地剧烈的眼皮上。
他虽对镜玄的话深以为然,但他仍是不敢相信一向仁德服人的太子会做出这般下作的手段。
片刻后,他缓缓道:“给我金丹。”
“不可主上!方才属下已给你渡了真气,若是现下服下这金丹许是会急病攻心。”镜玄看了眼雨势,“不出半个时辰,雨便会停了,届时属下带你往山上伽蓝寺的禅房疗伤。”
李琎摇头,他艰难地伸手向镜玄悬挂金丹囊的腰间探出。
见镜玄轻微地移动了下身位,他用力咬着牙,喘着重气问道:“当初从修罗场出来的时候,你可是忘了如何承诺的了?”
镜玄是他的影卫,无条件听令于他,不可抗令。
终身信守李琎一人,不可背叛。
“置死地方得后生。若是天命如此,我李琎亦心甘情愿。”
李琎喉间极为艰涩的一滚动,金丹下腹。
他只觉喉间猛然跃起一阵腥甜,一大口污血从口中喷出,又连着吐了好几口,直到正常的血色的时候才止住。
他虚弱地撑靠在石柱上,嘴角挤出一丝苦涩的笑,“人定胜天”
镜玄快速脱下自己玄色的外衣扑在地上将血迹掩盖,然后将一只及肩的黑色幕离戴在了李琎头上,掩盖住他的面容。
山岚间本就雾气重重,雨丝交织成雾,更多了几分朦胧清冷。
山色青濛,李琎的视线亦然。
李琎清晰地感觉到四端的血液冷凝淤滞,他浑身止不住地生着寒颤,上下牙齿相撞的声音亦然能闻。眼眸几度沉沉下坠,睫毛微颤,他硬生撑住精神。
他晓得,若是睡过去,怕是再难醒来。
忽的,如丝烟雨中,一道月竹色的娇弱身影撑着一把油纸扇从烟气濛濛中缓步而来。她裙摆随风轻轻荡漾,宛如湖心泛起的阵阵清漪。
她就像江南烟雨画卷中走出的一般。
镜玄再度拔剑。
李琎眼疾手快,桎梏住了他的手腕,并飞了他一冰冷的眼刀。
“左右不过是个女子,有你在,伤不得我的。”
皎皎亭外欲收伞,怀中受伤的白兔儿突然受惊似地挣脱,她弯腰追去。捧起白绒的红眼小兔来的时候,一双宽窄适中的黑色靴子落入了她的视线。
靴子正在替主人释放隐隐的戾气,看起来似乎是十分不好惹的。
皎皎抬起头,正好对上镜玄散发着丝丝凉气的棺材板子脸,她吓得怔住了。不受控制得微颤,像是瑟缩在她怀中那只小兔一般,那双桃花美目不可抑制地微微睁大。
镜玄身后的李琎低咳,他才面色稍缓和。
李琎的食指在他腰际轻点了下。
镜玄微微让开,给他留出视线。
他心中悸动出一丝自己也觉奇怪的冲动。
想瞧瞧这女子的模样。
皎皎的身形蓦然在他黑白分明的眼里放大了。
重瓣的绿萼梅的花落在她的发间,芙蓉色簪子一头垂着的宝石流苏微微晃动,相映成趣。她眼眸低垂,纤翘的睫毛在雪莹的肌肤上留下一层浅浅的扇影。
想是被镜玄这个不懂怜香惜玉的糙汉怖住了,她眼眶竟比手中的小兔还要红。本是该泫然欲泣的可怜样子,却还要瞪圆了眼保持自己山河不倒的气势,属实有趣。
李琎只觉心间一阵荡漾,顿生出奇怪的想法,好想把如斯般美人放在手心好好呵护。
不识风情的镜玄抱着拳硬生生地说道:“是某吓着娘子了,某道歉。不过娘子也真是的”他腰背挺得笔直,面色肃穆,半分不像是自觉理亏的。
他瞟了眼皎皎的衣着头型,“身边的仆人也真放心你一个娇娇女在这大山乱蹿,遇到野兽,你这身板十个都不够塞牙缝的”一连串的铺叙后,镜玄才说到重点,“你一个未出阁的女郎,乱生闯在两个外男面前,半生都不为自己的名声体己吗?”
竟生下逐客令?并还有些许责备的意味。
李琎听了都忍不住蹙眉有些许太学老太傅的啰嗦意味了。
皎皎:“”被他说得一愣愣的,错愕地微微张口,指着自己。
不经意间却和他身后的李琎对上了视线。
皎皎见他头束玉笄,一身青珀色的轻衣缓带,衣襟处有金线暗绣的花纹,镌刻精美的墨玉静静地卧在他的腰间。他嘴角噙着似有似无的笑,正看着自己。
想来是个身份不凡的贵公子。这两人应当是主仆关系。
姗姗来迟的梁姆妈未料想到今日会下倾盆大雨,更是未想到更深远处去,竟会在凉亭里遇见外男。
竟还是如此轻浮的。
皎皎头上未戴头纱。
而石亭里的两个男子,一副全江南道欠他八百贯表情那个剑拔弩张似的满是杀气。有幕离作遮挡,呼吸滞顿那个显然是个体力不支的病秧子,瞧不真切脸,倒让他显得比那个棺材脸亲善了不少。
但他那双躲在黑纱后的眼睛却似乎会拐弯,偏生要直勾勾地往皎皎身上落。
石亭里还有若有若无地血腥气,梁姆妈心间一沉,有些进退两难,但决不能太过不淡定而让对方觉得好拿捏。
反正这两个男子,她都不喜欢。
裴家的女人,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意肖想思淫的。
梁姆妈一把大手将皎皎一扯挡在自己胖硕的身体后面,将李琎的视线斩断了。
她睨了他们俩一眼以示警示。
梁姆妈将斗篷搭在皎皎的身上,并将她胸前的系带系得极为结实。然后扶着皎皎在离李琎二人斜角最远处。两人背对而坐。
镜玄轻嘶了一口气,他竟隐隐觉察出这个大胖婆子面上的不屑,似乎是把自己当成了什么不好的人。
采花贼?!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上面没将这三个字写得这么清楚吧?
李琎看到镜玄脸上极为少见因错愕而生的反应。
他弯了弯唇想笑,胸腔却一阵疼颤,便将头别去了一旁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反正我们也不是什么好人。”李琎常年习武,毒血吐出后,恢复了些许精力便开始忙不迭地揶揄起镜玄来。
被看破心思的镜玄只觉颧骨都烧得一阵阵得烫,但好像也是这么个理。
“郎君英明。”他抱拳在胸间。
侧对着他们的梁姆妈眼神虽一直落在凉亭外,但余光对二人的窥视却半分未松懈,看到此幕她不禁蹙起了眉头,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
什么江湖恶臭浮浪子。
许是晨起过早,两人背坐着半天未说话,竟皆沉睡了过去。
皎皎惺忪着眼醒来时,李琎二人已然离开了,连带着用杂草黄泥将地上的血痕掩盖。
到伽蓝寺的时候,正值午间开斋的时候。
一路山程,皎皎早已饥肠辘辘,待梁姆妈往后院禅房换了身干净衣服后,她们便往七佛殿东侧的五观堂用食了。
“我们伽蓝寺的斋菜主要以三菇六耳、瓜果蔬茹以及豆制品为主要原材料。”一位手握念珠,面善的圆脸知客僧在前面引路。“这是八珍乾坤袋慈、素蒸鸡、素如意百合虾”他轻声介绍着盛放在木盆中的菜色。
皎皎放眼看去,这些斋菜花色繁多,且刀工烹饪技法精致讲究,看起来清爽素净,很是赏心悦目。
皎皎素日的饭量并不大,两人便只要了三道菜,一大一小两碗米饭。
“没想到斋菜竟生都有此般多的花样。”皎皎感叹。
梁姆妈用绢帕细细擦拭着用热水烫过的筷箸,她淡淡地说道:“女郎若是日后虽三郎去临安,兴许一点都不会觉得这些新奇了。前朝的皇帝虽昏庸无为,但推崇佛学,他不仅以身作则终身素食,还推崇食素,临安食肆专营素食的地方比比皆是。”
“老身还记得从前随老夫人往余杭灵隐寺,在那处见到的罗汉全斋才是让我记忆犹新。色彩斑斓,滋味独特,便是尝过一口也是回味无穷。”
所谓罗汉全斋,便是将时鲜的蔬菜和各种菇类、豆腐腐皮等豆制品在砂锅中烩作一锅。
皎皎颔首。
未想到梁姆妈的游历见识竟如此丰富。
梁姆妈给她布好菜后,皎皎便开始用饭了。
“这南乳空心菜炒香菇味道可真是奇绝鲜美。”皎皎吃了口后忍不赞到,真是极其下饭的。
梁姆妈微笑,“那女郎再尝尝胜肉夹。”
“胜肉夹?”
皎皎素手握着筷箸夹起胜肉夹,放到嘴边,轻咬,一声脆响后只觉口颊溢香。
“这里面有笋,菇,松子,核桃”因着这些很脆生,她时嚼时顿,“想是加了松子油才会有这般吃肉的错觉吧。”
“女郎可真是冰雪聪明。”
当世的人将面皮内包馅料的食物称为“夹儿”,多显眼在糕点铺,并且馅料多样,常见的诸如什么笋肉夹儿、豆沙夹儿而这素肉夹便是用美味胜过荤腥的素菜作馅的。
《山家清供》也曾载录有其作法:“焯笋,蕈,同截。入松子,胡桃,和以酒,酱,香料,溲面做夹子。试蕈之法,姜数片同煮,色不变可食矣。”
梁姆妈是心善向佛的,皎皎在大雄宝殿虔心叩拜许愿的时候。想来这佛门清净地那等登徒子应当不会撒乱,便独自跟着知客僧去寻了主持。以裴老夫人的名义捐了一大笔的功德钱,换来两张开过光的平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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