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努力抱大腿的第37天
云消雪霁,天色清朗。
按裴府旧例,当在除夕前半月往寺庙祈福洗濯,阖府的人无故不得缺席。
是然。
三日前晨省后,两房人聚在一处用早膳之际,裴老夫人便将阖府往晓山上觉寒寺求神降福并小住几日的决定知会了各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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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程之日,裴昀院中在凛雾未散之时便燃起了灯火。
窈窕的影子曳落在小厨房的墙壁上,皎皎两袖撩起束在肘边,卖力地揉搓着陶盆中蓬松暄软的面团。
今日她要做得是包子。
民以食为天,时下贵族奢靡成风,更是风尚各式珍馐美食,便是包子也如长安城西市的萧家馄饨那般有独一份的地位。
北宋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多次提到专售包子的铺子,‘王楼山洞的梅花包子、御廊西的鹿家包子、猪羊荷包’。而南宋吴自牧的《梦梁录》载,‘更有包子酒店,专卖灌浆馒头、薄皮春茧包子’
皎皎现下做得便是当下称为灌浆馒头的灌汤包。
若想灌汤□□薄如纸,吹弹可破,和面揉面及擀面的功力定是要深厚,面团要绵韧,分切成得小剂子要擀得薄如蝉翼。如此,保证了美感的同时,上甄蒸的时候也不至被皮冻化成得热汤烫破皮。
再一个便是馅料。
无论是做寻常的肉汤包还是蟹黄汤包,用猪蹄膀的厚皮熬制而成的皮冻都是不可或缺的,酣畅淋漓吮吸汤汁的秘诀便是皮冻的优劣与否。
汤包儿的灵魂皮冻,皎皎前日夜间便制好了。
便是将猪蹄膀的厚皮切得如丝绦般细,放入面上浮着一层黄澄澄鸡油的老母鸡汤中慢煨至与高汤溶为一体,如此才能汤醇而不浊,脂膏浓厚而不腻。
放置一夜后,已然凝结成晶莹剔透的皮冻。甫一打开锅盖,便有一阵香满溢鲜的水汽朝皎皎扑面而来。
鸡鸣三声方落,静影沉璧姗姗来迟。
撒着洁白细腻面粉的案板上零落着圆啾啾的小面片,屋顶氤氲着热气,皎皎腰间的围裙布满了大小不一的白指印。
揉搓着惺忪的睡眼,静影有些惊讶,“小夫人你怎么起得恁早。”
府中主人若有为朝官者,朝会亦或往官廨上值,有点卯一说,而伺候的仆婢便是早三刻起。
用手背别了下额角的碎发,皎皎淡淡到,“不太睡得着,便起了。”
她干净的脸庞略显憔悴,眼下可见隐隐黛青。
二人相视一眼,心有戚戚。
自在老祖宗院中用过饭那日,裴昀便似西边升起的太阳那边,亲自吩咐浮光跃金将他书房中的被褥搬回了寝居。
裴昀的心思比他这个人还超然脱俗,自是她们这些凡人捉摸不透的,但他主动示好便是值得欣喜的好事。皎皎却自此开始夜寝难寐了,不似往日那般殷勤去书房,便是二人提醒敦促,她也会寻个由头懒懒地打发。用饭虽是吃得一样,却是分开。
似乎是在躲着他一般。
素日皎皎对裴昀百般示好他都冷面显着一副高攀不起的倨傲挑剔,当他主动回应,小娘子却开始忧虑回避。
难不成两人闹架了?
但照裴昀的冷漠疏离,定是不会拉下面子主动去哄一个不甚上心的女子。
二人是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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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皎力气小,擀出的面皮厚薄不均,猪腿心肉也不够细碎,沉璧便将其一一返工。
猪肉剁烂成猪茸后,她便放入陶盆中,加入鲜美纯鲜的鸡汁、黄灿灿看起来便令人垂涎欲滴的蟹黄以及嫩而不油的皮冻。
包灌汤包收口捏褶有讲究,捏满二十四道褶子才最好看,且褶子里头不能杂肉碎。因着此处最为劲道有嚼劲,吮吸完汤汁,吃完细嫩的包团,褶子帽便可用来沾香醋就着爽口萝卜吃。
女红上无半分天分的皎皎,手上的功底浅薄,做起这些精细活来有些粗笨。
眼见一只只精巧可爱的汤包从静影沉璧二人的巧手间诞生,皎皎不由得拍手叫绝。
而后她有些惋惜地说道:“若是而今是金菊清盛时便好了,此时的蟹黄最为金灿丰肥,便是清蒸不蘸味料也别有一番滋味,更别说做汤包了。”
汤包的馅料包完了,剩下的面团皎皎便用来做了虾蟹小笼和鲜虾锅贴。
甄上先铺了层松针满底,然后面上覆上白布,皎皎小心翼翼地将摇摇晃晃的白团子放入其中。
“小夫人为何要垫一层松针。”
锅中氤氲着极好闻的清新味道,静影不由得深吸了几口。
包子全然下锅后,皎皎拍了拍手上的灰面。
“梁姆妈从前给我说临安有一味叫做猪羊荷包的包子,便是用猪羊肉馅汤包放在铺满松针的蒸笼上蒸,吃起来不仅香满溢颊,还有股松针的清冷洁净。”
铁饼铛上小巧玲珑的小笼包正在滋滋作响中流油散香,而这厢皮薄馅细的白胖子灌汤包早已蒸得晶莹剔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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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只竹编小笼整整齐齐地摆放在裴昀面前,他动作闲雅地用热巾擦拭完手,不咸不淡地说道:“我一个人吃不完。”
抿了下嘴唇,浮光咽了口口水,“郎君,你吃不完可还有我啊,属下”胃里可还空着呢。
话还没说完,浮光便分别被裴昀剜了一冷冷地眼刀以及挨了跃金的一脑瓜敲。
“吃栗子吧你。”跃金推搡了下浮光的肩膀,“就往这杵着,也不知去小厨房给小夫人搭把手。”
给浮光使了个眼神,他才恍然大悟。
听说只要她不去一同用早膳,裴昀便筷箸都不摸一下。
这岂不是要耽误了时辰?
若是落到裴老夫人跟前,免不得又要挨训。
皎皎便不情不愿地在裴昀对面的坐榻上坐下。
盖子掀开,白雾散尽后,一只白白胖胖的灌汤包占满了裴昀的眼眸,这只汤包比他往日在临安吃得各色包子大多了,几近占满了整个小蒸笼。
跃金给裴昀递来一只细长的小竹管。
“嗯?”裴昀挑眉。
跃金觑了皎皎一眼。
她一直颔首,连带着眼帘也是微微垂下,是半分不想与裴昀视线相接的样子。
“呃”
他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支小竹管的用处啊。
“郎君,我知道这个怎么用的。”
夺过裴昀手间的竹管,浮光径直将之插在了汤包精致的褶子中心,登时便有香满溢鲜的金黄色汤汁留了出来。
裴昀:“?”
真的这么吃的?
垂眸瞧了眼剔透如玉,洁白似陶瓷的灌汤包,裴昀眉微蹙,倒是与王楼山洞的梅花包子很相似。里头的鲜汤即热,若是要尝鲜,便要先拿筷箸提起一角,将汤汁都盈去下方,然后扎一个小洞,待热气散尽后才俯下身去吮吸鲜汤,再吃肉,剩下的皮便用香醋蘸着吃。
觑了眼直挺挺插在包心处的竹管,裴昀心生疑窦。
便不说里头的汤汁都要漏光了,这看起来属实有些诡异,不禁让他想起坊间百姓在街口祭祀时小山尖似的白米饭上插着的香烛。
却听浮光拍胸脯保证,“这竹管就是散热的,等热散尽了便不烫了。”
如此倒也说得通。
握着筷箸的手微微颤抖,皎皎的脖子佝着几近要与碗面贴近了。
她在憋笑。
浮光也太能坑主子了。
独一份的神仙吃法。
一个敢说,一个也真敢这么吃。
用通透无絮的青玉筷箸捻起晶莹剔透的灌汤包,清白相接,美相辉映。晃晃悠悠地像一只小灯笼,放在勾勒了紫褐色遒劲枝桠的白玉盘上,细致的褶子让灌汤包像一朵淡雅清幽的玉菊。
为避免汤汁溅到衣襟,裴昀一直将手贴在胸口,动作优雅从容,吃得很是小心翼翼。便是被人间至味的烟火气缭绕,他仍旧是一副清冷的飘飘仙气状。但由着鼻梁太过高挺,每每他向灌汤包靠近的时候,总会被戳到鼻尖。
竹管口抵在鼻尖上,裴昀觉得额上痒痒的,他抬眸看去。
是皎皎关切脉脉的眼神。
却并不纯粹,里头似乎还混合着揶揄和嘲讽。
似乎在说,你也有今日。
裴昀抿了下唇。
好你个何氏。
紧抿绷紧的嘴角微微抽搐,看到裴昀脸颊上沾了一颗蟹子黄,皎皎再忍不下去,快速地埋下头。
将竹管插入灌汤包,静待片刻,皎皎鲜润欲滴的樱桃口贴去,腮帮子微鼓的样子很是娇憨可爱。见她将饱满的汤包吸瘪后,慢条斯理地用筷箸在包子上开上一只小窗,往里头灌了些香醋后,连带着肉馅一起下腹。
及至她吃完,裴昀面色已然很沉。
什么都没说,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握着竹管的手愈发收紧,裴昀将跃金推置眼前的灌汤包拂开。
好你个何氏,竟敢戏弄我。
抬起水光潋滟的水眸,皎皎与裴昀相视,两人默契地都没说话,用笑掩了过去。
只是一个俏皮甜美。
一个嘴角虽是弯着,面容却是冷漠疏离,大致强颜欢笑便是如此吧。
色泽金黄的月牙形锅贴,吃起来酥脆而软韧,满口香油,里头藏着混着瓜子仁的牛肉茸亦或虾仁,一口一个很是过瘾。
但不知道是皎皎故意为之,还是她太过忙慌,裴昀吃到了好几个未剥壳的虾肉锅贴。
他觉得很不过瘾。
“郎君尝尝这个吧。”
正纠结着是先吃虾肉小笼包还是虾肉生煎,裴昀却听见皎皎婉转的声音。
不知她如何使气,已然好多天没主动搭理他了。
收起讶然,裴昀抬起头来。
“好。”
煎得金黄的包子底朝上,四周有白雾雾的水锅巴蔓出,倒有几分糖葫芦顶上甩出聚宝盆光圈的糖风一般的意味。裴昀用筷夹起,雪白而暄软的一侧饱满上撒了芝麻和葱花,远远便能闻到一股蟹香。
将包子翻面,上面的褶皱稍显凌乱随意,不似灌汤包那般非得捏成菊花心般细致,却是小巧玲珑很多。他微微晃了下汤包,能感觉得到里头肉丸和肉汤在流动。
“专门给我做的?”裴昀挑眉。
慢慢吞吞地吃完细腻粘稠的桂花南瓜酪粥,皎皎挤出了一个极其不友好的笑容。
“裴某,你要吃就吃。”
“什么专门为你做的?”
“左不过甄放不下便做成生煎罢了。”
“左不过吃不下剩下浪费便给你吃了。”
裴昀:“”
捏紧的手又松弛了下去,裴昀垂眸看向生煎。
美食当前,正在兴头,他自是也没了‘骨气’。
一口下去,口间生花,蟹味浓醇,就像是将太湖秋日的鲜美全然囊括了。被油汁浸润得松软的面皮,吃起来齿舌生香。
正向静影低声吩咐的皎皎,却被一声突如其来地闷响吓得一哆嗦。
将筷子往桌上一拍,裴昀沉声问道:“益州绢怎么了?”
皎皎:“?”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正颔着首的浮光蔚蓝色的袍子上不知何时印上了几朵油滋滋的梅花。
觑了眼裴昀碗中吃了半口的生煎。
皎皎得出了结论。
不会吃生煎的裴昀便是那个始作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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