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努力抱大腿的第36天
饮了盏六安瓜片茶后,裴昀的口腹之欲淡然,浓睫覆下,凝神专注观书。
隐隐听到门外传入浮光跃金二人略带欣喜的问候声,裴昀幽深如海的黑眸中微起波澜。
便是听不见二人的心声,他也晓得,是何氏来了,并且还给二人捎带了合胃口的宵食。
书房灯火通亮,悠黄的灯火透过糊在槅窗上的白纸落在皎皎的脚下,将她的倩影曳在乌夜白雪中。
她轻叩门牖,未及裴昀应声便自请般推开门牖走了进去。
泛着水光的泽唇微微翕动,而后裴昀无奈紧抿住。
他抚着额头。
何氏,不止是愈发无规矩,可以说是肆无忌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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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免裴昀说自己体胖挡光,皎皎知趣地径直在锦榻边坐下。
将红木食盒放在小几上后,皎皎柔声唤到,“郎君。”
望向裴昀的一双皓珠似的眸似蕴满了潺潺春水。
“过来。”他微微勾手。
薄唇轻启,裴昀清越的嗓音像是有蛊惑一般诱使皎皎盈身步去。
瞥见书案上白瓷碗中黢黑生褐的汤药仍盈满,皎皎用手背轻触了下碗壁。
很凉。
“郎君当喝药了。”
宛若游龙般运笔在宣纸上,裴昀写完如竹兰般飘逸的字,顿笔。
他写的是——
‘太上忘情。’
随着裴昀最后一笔劲瘦而不失风骨的笔画落幕,一字情滞在了皎皎轻喃的口间。
水眸中虽是映着朦胧的灯火,却有些暗淡。
她故意侧着身子挡了光线。
却不似平常那般,会听到裴昀亦不甚友善的揶揄。
将狼毫笔搁置在笔晾上,裴昀捋了下袖袍,而后漫不经心地回复到,“不急。”
他将净白的手伸出。
“扶我起来。”
两人在软榻上坐下。
“有何事?”裴昀垂眸,拨动着手间的碧玺手钏。
瞥见食盒,裴昀笃定,定又是小厨房有大宗的置办来寻他的同意。
方进府那阵何氏殚心极虑试探自己的口味,摸定喜好后,有事相求便会提上一只小食盒来讨好。
但求得都是鸡毛蒜皮的琐碎。
食盒里装得多是甜食,便想让他嘴甜蜜了,心也跟着软了,再无理的要求也会应她。
思及此,触在白瓷盏边的唇微微扬起,裴昀面上自信而从容。
他余光偷偷瞥去。
颔着下巴,反复摩挲着袖襟上用丝线绣得合欢花的皎皎有些踟蹰忸怩。
果然是有求于自己。
惯来爱扯着自己袖子说些好听的俏皮话,声声软侬适时在裴昀耳边徘徊。
他心想。
她真烦,每次都是这招,百用不厌。
未面对皎皎的一侧脸,嘴角却勾起,便是眼底的卧蚕都依稀可见。
“呃”皎皎抬起头来。
羽睫扑簌几下,皎皎漆黑的眸子中闪过一缕柔光,她将一只册子从袖中拿出。
双手奉上,她桃花美眸弯出几分乖巧娇憨。
“请裴先生检查功课。”她一手托起香腮,颊畔浮出两只可爱的小梨涡。
裴昀微讶,眼底闪过深色。
似乎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便有些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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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几上放着一只素纱灯。
温润柔和的光线轻落在她鸦青色的如云鬓发上,堪比明珠生晕,浓翘的蝶羽落了两扇浅浅的阴影在莹白的肌肤上,美玉生光。两泓清水潺潺,顾盼生辉。
灯下看美人,如山岚云霞,烟雨杏花,远山芙蓉朦胧而夸姣。
窗外下弦月清冷溶溶,裴昀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收回了眼神,手间的碧玺钏子却越转越快。
白日烂漫跳脱,无规矩惯了的何氏,未曾想一静下来,染上灯火的温婉,竟是这般出尘绝艳,倒是有几分寒纱笼月消散后凝着雨露的海棠的意味。
心中却在默念,一切不过如梦幻泡影罢了,便是令人生向往的瑶台雾霭也会有消散的一日。
裴昀耳根微红,只是悠黄的灯光落在他白皙比玉的脖颈上,还有狐裘作掩,瞧得并不真切。
浓密的睫毛覆住思绪,饶是他用认真检查小册子来掩饰自己的失态不至被心直口快的皎皎瞧出破绽。
却还是口为心苗。
“红色的确很衬你。”
阖着眼,皎皎耳边华晕流转的红玛瑙,斜斜插在云鬓间珠玉生晕的步摇,或虚或实,即深即近,挥之不去。
“嗯?”
声音很轻,皎皎只听了个大概。
他在说,哄你?
皎皎:“?”
莫名其妙。
深吸了口气,裴昀凝思检查她近来的功课。
皎皎虽是双手托粉面在一旁默不作声,裴昀也觉得她在无形的干扰自己。
若有似无的痒意,自额头到下巴,来回徘徊。
用朱批在册子的末尾写完了‘尚可’二字后,笔尖微悬半晌,裴昀又落下了‘继续努力’。
阖上册子,裴昀气定神闲地将冒着白丝丝热气的汤药端起,放到了嘴边。
只感受得到白玉碗的润凉,他放到嘴边便饮了一大口。
“嘶——”
手间一抖,带着滚烫温度以及难闻草药味的褐色汤药落在了裴昀的腕间以及杏色的轻袍上。
身下的金线软榻微移,裴昀的手在桌角上捏得很紧,指节泛白,指骨突出。
似在克制,又在隐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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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些笨。”
清冷卓然的脸上虽是无波无澜,裴昀眉宇间分明掖藏着几分嫌弃。
皎皎:“?”
“我说裴某,你这人不要太忘恩负义好吧。”她抱臂胸间,有些没好气地说着。
觑了眼裴昀手间自己的‘杰作’,皎皎叉腰,居高临下地看着裴昀。
她脸上有着自信从容的柔光,“我给你扎得不好?”
扬了下手间很是粗糙拙劣的包扎,纱布走向迷踪复杂,打了无数个死结,比包粽子还捆得紧。
“一时间我不知道你是在包扎上药还是在捆强盗。”
“你这普通而不上道的手法怎么给你的自信自告奋勇的?”
“便是浮光跃金那种经年习武的男子也比你扎得精致。”
说话间,裴昀慢条斯理地解着手间的死结,他修长的指很是轻盈灵活,没一会便解了一半。
“若是我这般,定是没性子早拿剪子给剪开了。”
“那是你。”
她一时哑口无言。
裴昀面无表情地绕解着纱布。
“可是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我给郎君上药的时候,不是一直在呼呼呼吹气吗。”
纱布裹得紧而厚重,手间甫一轻薄,裴昀便感觉到了方才未觉察到的火辣刺痛。
“你用的什么药方才。”裴昀咬着牙忍痛问道。
磕了口奶油瓜子,皎皎稍加思索,“当然是加了冻龙脑治烫伤的药啦,郎君方才未感觉到凉丝丝的吗?”
“凉丝丝我倒是未感觉到,冻龙脑也没闻到,我倒是闻闻到了桂枝。”裴昀额角凝着豆大的汗珠。
桂枝?!
皎皎眼底蕴满了惊诧。
拿起方才涂药的玉瓷瓶定睛一瞧,皎皎才晓得坏了事。
瓶身上,用簪花小楷清晰写着,冻伤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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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对不起。”
皎皎低垂着头,一直忸怩不安地来回摩挲着手尖。
由着府中的张郎中用金针挑完水泡,妥善处理并包扎好后,裴昀才不咸不淡地说道:“我没怪你。”
“哦”尾音曳得很长,里面满是歉意和愧疚。
良久后,裴昀主动打破了沉默。
“何皎皎,你想要什么。”
他一如既往,若是不苟言笑时便是会说正事,便是她故作撒娇也改不了他的想法和决定。
他亦是不会再多落一个眼神到她身上。
“啊?”她有些猝不及防。
他是不是想借着今日之事将话说得了然,从此与自己泾渭分明?
皎皎几乎是整颗心都在颤动。
到他身侧跪下,将头枕在裴昀膝头,皎皎几近声音颤抖。
“妾身但无所求,只想常伴郎君身边。”
冷冷地看了眼皎皎,他话音清冽,“你自己信吗?”
抬起头来,一双含情目摄人心魄,她咬着唇,坚定地点了点头。
素手挑起她的下巴,裴昀清冷的面容在皎皎的桃花美眸中蓦然放大。
一股极好闻的清冽兰花香攻城略地般涌入了皎皎的鼻底,将她的鼻息搅乱。
是裴昀身上的味道,但寻日终是被一股苦香给掩盖,闻起来便总是有道不尽的苦寒之意。
悠闲地靠在软枕上,单手支靥,狭长地凤眸微微扬起,裴昀摩挲着皎皎的皓腕。
常年握笔的缘故,他指腹有一层薄薄的茧,时重时轻的流连,让皎皎感觉疼痒交替。
想抽离,却被裴昀似夺取般桎梏。
“你刻意讨好我,难道真的就一无所求?我不信。”他收得绝决的尾音里满是怀疑。
有些敞开天窗说亮话的意味了。
皎皎摇头。
他实然很想诱哄她说出是否受了赵则诚指使安插在自己身边做细作,但裴昀忍下了。
还不是时候。
“郎君若真的想知道我想要什么,便答应我三个条件。”
“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就有。”
从他的膝上起身,皎皎眼神执拗地看着裴昀。
再次向她靠近。
凤眸微眯,他抬起皎皎莹白的下巴。
“没有。”他一字一顿。
趁裴昀不注意,在他微凉的薄唇上蜻蜓点水般掠过。
站起身来,皎皎有些得逞地炫耀,“第一个。”
“不要脸。”裴昀沉着脸。
她乖巧地在裴昀身旁坐下,抱着他的手臂,将温热的脸颊贴在他的肩上。
摇着手臂,皎皎软声问道:“那郎君觉得我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为什么想不到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郎君啊。”
又是俏皮话。
“油嘴滑舌。”
“郎君郎艳独绝,天下无双。我的心就这么这么小。”她将自己的小拳头放在裴昀眼下,“千里的皓月都放在我心头了,我怎么还装得下其他。”
少年得志,官场浮沉,裴昀早已听过了太多奉承阿谀的漂亮话,倒不至于麻木,只是说不会再动心了。
“做学问你是策驽砺钝,油腔滑调倒是信手拈来。”裴昀冷声调侃。
作着发誓,将手抵在胸口,她郑重其事。
“我心头装得只会是裴昀。”
裴昀睫毛微颤。
“不许直呼我名讳。”
“我说的可都是千真万确,书上不是说君子一言”
轻咳一声,裴昀制止到,“可教你书的先生可没给你说可以乱用。”
温热的小手握着裴昀微凉的大手,她将他的臂膀抱得愈发紧。
“还未出阁的时候,曾外祖父便告诫我日后入了裴府”
赵则诚?
“说了什么?”他低柔的话语中带着几分蛊惑。
“反正说了好多呢,说郎君一定会好好待我的。”
裴昀:“”
“天色不早,早些回去歇息,明日往祖母那请安,莫又昏了头起晚。”
“我突然又想起些曾外祖父告诉我郎君从前的事。”
从前的事?
他的从前可不甚美好。
赵则诚敢说,她也还敢嫁?
“郎君,得答应我第二个要求。”
这次裴昀学聪明了,他事先与皎皎拉开了距离,而后问到,“什么要求。”
“但求郎君垂怜,妾身求学心切,可否让我把我留我在身边侍奉笔墨。”
呵铺叙了那么多,侍奉笔墨才是重点。
“商人尚无利不起早,你也要让本郎君看看你的诚意。”
诚意?!
“有的。”起身来,皎皎将红木食盒打开。
“专门给郎君做得。”
“专门?”垂眸看了眼上面有些打蔫的薄荷叶子,裴昀怀疑,“我怎么不信。”
“呃”沉吟片刻,皎皎如实回答,“好吧,这是下午招待大二嫂的时候剩下的,她说灿郎不爱吃便留下了。”
碧绿似翡翠的糕点卷叠地似毛巾一般,面上撒着一层深绿色的抹茶粉,犹可浅嗅到清馥的茶香,净白的奶油瞧着比白云还柔软,就像是珍珠落在翡翠盘上一般。
裴昀的黑眸却在燃火。
吃剩下的便算了吧,还是别人不要的!
“郎君,你试试?很好吃的。”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
“比雪媚娘还软糯香甜,几乎不用牙,便是轻轻一抿,奶油便会在你舌尖萦绕生花了,里头我还加了蜜豆。这外皮是我用掺了西山白露的面粉在铁锅中摊出来的。”
西山白露!?
“我的好茶可都被你”
“物尽其用了呢。”裴昀咬着后牙槽,几乎是一字一顿。
“为什么不敢看我?嗯?”
“怕我把你斩成两段?”
松开裴昀的手,她正想起身否认,却被他摁回了怀里。
“长本事了?我的事你也敢偷听?”
“郎君神机妙算,堪比诸葛孔明。”
他在她头顶低喃,“院中都是我的人,便是由着我的态度他们将你作半个主子罢了,我的事你最好莫要打听。”
贴在她耳边,他尽能详细地描述了当年那个丫鬟的惨状。
皎皎的小脸被吓得惨白。
似在提醒,又在告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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