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央云
从都城到锦州需要些时日。
魏氏兄弟背负行囊，一路策马，踏入央云派的幽深山林。
山间雾气缭绕，草木葳蕤芬芳。露水打湿衣摆，他们拨开茂密的枝叶，迎面便见在山门口等待的师尊梁放怀。
一见他们的身影，梁放怀的欣喜之色溢于言表，赶忙前去迎接：“朝儿！暮儿！”
梁放怀早已年过不惑，只是多年来沉心修炼，看起来正当壮年，好像只比魏氏兄弟大几岁。
魏朝魏暮向他抱拳行礼：
“弟子魏暖树拜见师尊。”
“弟子魏行云拜见师尊。”
梁放怀眼眶泛酸，将行礼的二人扶起。
他看向魏朝，心中既有久别重逢的欣喜，又有对魏朝遭遇的惋伤，他拍拍魏朝的肩膀，撑出一副乐派样子：“好小子！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
魏朝对着师尊憨憨笑道：“为国效忠，不算辛苦。”
梁放怀又揪着魏暮看了看，红着眼叹道：“暮儿又瘦了。”
魏暮颔首：“多谢师尊挂怀。”
梁放怀赶忙收起愁绪，笑着揽住两个徒弟往前推：“快进来吧，听芦居里准备了你们俩爱吃的点心！”
魏朝四处张望，看着一路上的殿阁楼宇、树林花丛，不由得感慨万分：“一切都是老样子，想起小时候第一次来央云山，也是师尊领着我进来，一晃这么多年了……”
梁放怀也感叹，瞧着周遭景色，满是怀念：“是啊，一眨眼，你们都这么高了，总感觉你们昨天还在到处撒欢乱跑……”
魏朝笑着应和几声，看着离听芦居越来越近，又关切问道：“师祖他老人家身子如何？”
梁放怀道：“还是老样子，不过这些日子好了些，有时可以下床走走。”
魏暮却是触景生情，神色郁郁。
魏朝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低声安慰：“马上就到听芦居了，你很快就能见到……”
魏朝欲言又止。
梁放怀叹息一声。
魏氏兄弟所住的院子叫听芦居，是掌门分给寄兴长老及其门下弟子居住的地方。
寄兴长老一生只收了两个徒弟，大徒弟便是梁放怀，梁放怀又只有魏朝魏暮两个徒弟，所以比起其他院落，听芦居显得更加僻静小巧。
几人来到听芦居的时候郭寄兴还在休息，魏暮和魏朝不便打扰，与师尊打了招呼便往后院走去。
听芦居后院一片狼藉，已是荒废多年。二人拨开齐腰高的杂草，往荒草丛生的深处走去，带起一阵沙沙的踩踏草叶声。一直走到最隐蔽的深处、走进杂木树丛的庇荫中，才在一座无名孤坟前站定。
魏朝向孤坟行抱拳礼，轻声道：“魏暖树拜见元师叔。”
魏暮轻轻触碰那块无字墓碑，像是在抚摸心爱之物那般轻柔。他眼眶微红，垂眸喃喃：“小师叔……”
凉风乍起，草木凄凄。
对于魏暮而言，或许孤坟葬的不仅是小师叔，似乎还有什么说不明道不清的东西也一同埋在里面了。
小师叔只比魏暮年长五岁，同他们一起在央云山长大，魏暮曾以为，他那夏花般的小师叔能够一直灿烂盛放，没想到……
魏朝叹道：“都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元师叔当年之事的线索吗？”
魏暮摇头：“有过线索，但是都断了，可我不信他会背叛央云派。”
“我也不信，可经历过当年门派大战的人，都说亲眼看见师叔对师祖下死手，我……唉……”魏朝神情复杂地看着墓碑，“可我们都知道，他不像……他不是那样的人。”
“回到央云山便感觉像是回到了小时候，我们追在小师叔身后玩闹，把听芦居闹得天翻地覆……”
魏暮抬头，看着阳光漏进树梢，深浅不一的绿在微风的扶动下蹁跹。
“当时谁也没想到，小师叔竟会落得此般结局，连衣冠冢都只能我偷偷地立……”
昔日的言笑晏晏，如今只剩坟里坟外的天人永隔。
他们再也回不到那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朝儿，暮儿。”
魏暮闻声微惊，与魏朝一起转身，二人向面前之人抱拳行礼：“见过师祖。”
为叛徒立坟是天理难容之事，何况师祖至今身子虚弱无法调养，全都归咎于元飞逸那重重一剑。
魏朝心中打鼓：“师祖身子可好些了？”
郭寄兴调养多年，身形却依然枯瘦如柴，较之当年苍老许多。
听了魏朝的话，他也只是点点头，慢慢挪步走向孤坟。
不远处站着的梁放怀急得直跺脚，也匆匆迈进草丛，走到郭寄兴身边。
“朝儿平定西北，暮儿已经娶亲……”郭寄兴抬头看向魏朝和魏暮，明明心情欣慰，语气却渐渐弱了下来，郭寄兴叹息，“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郭寄兴看向孤坟，满目伤怀：“若是飞逸还在，也许也成家立业了。”
魏暮微讶：“师祖，原来您都知道……”
郭寄兴敲了一下魏暮的脑袋，轻笑道：“我虽日日待在房里甚少出门，却也知道这里有个坟。”
他看向梁放怀：“你们以为能瞒得住我吗？”
梁放怀无奈：“师尊……”
魏暮望着郭寄兴，忽然有所期待：“所以师祖……不怨小师叔了？”
“我虽被飞逸那一剑重伤，却不曾怨过，”郭寄兴笑了，神情却分外苦涩，“飞逸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孩子我最清楚不过，怎么可能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魏暮似有触动：“师祖……”
郭寄兴咳了几声，梁放怀赶忙给他顺背：“师尊，我送您回去休息吧。”
郭寄兴摆摆手，强撑着说道：“当年飞逸身上疑点重重，早在门派大战前，我便接到飞逸的来信，他说自己意外得知朝堂秘辛，因此遭人追击……”
眼瞧着郭寄兴站不稳，梁放怀赶忙扶住。
郭寄兴喘了几口气，挨在梁放怀身上继续道：“不过为了维护人间正道，他不会就此放弃调查。结果他来信不久，便爆发了央云山与碧石门的混战，飞逸出事，也许和这个秘密有关。”
魏暮眼睛一亮，赶忙捉住这丝希望：“什么秘密？”
魏朝附和：“我们兄弟二人在朝为官，也许能探知一二。”
郭寄兴叹息，声音一声弱似一声：“我只知道是与当今圣上有关，飞逸当时来信匆匆，也没有说清。”
梁放怀扶着他：“师尊，我扶您回去休息。”
见郭寄兴没有反对，梁放怀便将郭寄兴扶住，慢慢往回走，走之前还不忘叮嘱二人：“这些事你们查查就算了，千万不可引火上身。”
魏朝魏暮向师尊师祖离去的背影行抱拳礼，而后面面相觑。
魏暮蹙眉：“当今圣上如今二十有一，在七年前门派大战的时候，他岂不是年纪尚轻？”
“据说圣上十四岁时大病一场……”魏朝忽然意识到什么，“自魏家被江叔圆弹劾后，我有意调查江叔圆此人，他来历不明，却在七年前圣上病愈后成为伴读，从此蒙蔽圣听，在朝中只手遮天，看来要想彻查当年之事……”
魏暮暗暗攥拳：“也不得不引火上身了。”
——
此时，皇宫内。
女子病怏怏倚在榻上，虽然面色苍白，却掩不住那一袭柔弱的美人骨。
邹妍在见到白如初的第一眼时，便不由自主生出一种怜爱之情。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学着做一个好丈夫：“皇后近日身子如何？”
白如初掩口轻咳两声，又抬起双眸，举手投足间皆是柔婉风情：“回陛下，还是老样子，不过臣妾一直在服药，倒是能提些精神。”
邹妍正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这时有宫人进来禀报：“陛下、皇后娘娘，白美人来了。”
邹妍想着这二人是亲姐妹，想必不会乱吃醋，便道：“让她进来吧。”
不一会儿便闯进一个衣饰华贵的女子，挺着个大肚子，步履轻盈地来到皇后榻前，盈盈一拜，声音娇媚：
“妾身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邹妍看着白如梦的肚子，心情有些复杂，却还是作出一副宠溺样子：“白美人身怀有孕，不必多礼。”
白如梦娇滴滴道了声“是”，坐到皇后床边，握着她的手，满面关切：“看姐姐气色好了些，是不是梦儿的药有用？”
白如初笑着点点头，又对邹妍笑道：“多亏了梦儿一直照顾臣妾的病，臣妾如今才能有气力和陛下说说话，梦儿你也真是的，怀着孕就不用天天过来了。”
“姐姐哪里的话，”白如梦接过身边侍女递过来的药碗，吹了吹里面的药汁，亲自喂给白如初，“你我才是亲姐妹，这宫里别有用心的人多了，你的药我要看着宫人煎好、还要亲自送到你这里我才放心。”
“梦儿，”白如初面色稍变，唤了她一声，“陛下还在这呢，别说胡话。”
白如梦吐了吐舌头：“知道啦，姐姐。”
白如初又问了白如梦的孕期事宜，几人闲聊着，邹妍坐在一边，尴尬得脚趾抠出一座芭比梦幻城堡。
白如梦喂完药，忽然向邹妍拜倒：“妾身想向陛下求个恩典。”
这可把邹妍吓了一跳：“白美人快起来，你且说就是。”
白如梦泪眼朦胧，跪在地上作出娇态：“妾身临盆之日在即，十分想念娘家亲人，虽然娘家人可以进宫陪产，可是梦儿想回到白府，在从小长大的地方生下皇子，还望陛下成全。”
邹妍心中直呼好家伙，这是方便你们随便乱找个小孩出来是吗？
邹妍知道此事可以答应，却还是做做样子，摆出迟疑的模样：“这……”
白如初赶忙道：“陛下，梦儿此举不合宫规，陛下不必理会，可离家久了难免会想家，还请陛下看着梦儿怀有身孕的份上，不要问罪于她。”
邹妍故作深沉地叹息一声：“既然如此，那朕就准了吧，准白美人回家待产、皇后也可回家陪产。”
此言一出，白如初也是一惊，感激涕零地就要从床上下来谢恩，却被邹妍命人扶起。
皇后与白美人的省亲事宜就这么定下来了。
——
江丞相府。
江合端坐于坐榻上，矮桌上摆着一方棋盘，尚书刘荣坐在她对面，战战兢兢与她对弈。
刘荣执棋，看着满盘棋势十分为难，加之心中紧张，磕磕巴巴道：“丞相，我有一远房表侄，学富五车，仪表堂堂，想在天子脚下谋个职，您看……”
江合头也不抬：“给多少？”
刘荣心中一喜，赶忙道：“五百两白银，您若是肯帮忙，银子马上就送到您府上。”
江合漫不经心地敲下棋子：“光禄寺还有闲职，你回头送他到光禄寺卿那里，就说是我的意思，他知道轻重。”
刘荣赶忙谢道：“多谢丞相！”
江合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喜恶。
刘荣非常保守地落了一子，又小心翼翼问道：“丞相可知，为何魏家那两个小子这些日子没来上朝吗？”
江合：“哦？”
看样子江丞相对此感兴趣，刘荣赶忙道：“下官派人探查了一番，他们是去为师尊过寿。魏氏兄弟出身央云剑派，要是解决掉他们的话，是不是十分棘手……”
江合落下一子，棋盘上的局面已成死局，她轻描淡写：“央云山而已。”
然而此刻刘荣心中非常慌乱：怎么办！江丞相的棋艺实在太差了啊！他已经非常努力了为什么还是输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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