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我被他这一击直球打的脑中一片空白，浑浑噩噩地被带回了客栈，一回到客栈我就立刻上楼躲进了房间，躲着不见任何人，一个人靠在床沿，认真的思考今天他说的话，却发现怎样思考都是一团乱麻，我的心是乱的，他究竟是什么意思，话里几分真假，我又该如何处理，第二天要如何与他相见，种种问题环绕着我，叫我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我泄愤似的锤打了下地面，躺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憋闷的环境非但没让我冷静下来，反倒叫我更加烦闷，浑身像是有火在烧。
我掀起被，顺了把发，便坐在桌前，开始抄清心诀。
一遍一遍，墨色在纸上晕染，平日里念一遍就会起效的清心诀，如今一连抄了三遍都不见效。
我抄的更加卖力了，还在嘴里默念，试图压下蒋枭的那一句话和他不断在我脑海里出现的俊脸。
光阴流逝，抄着清心诀的纸张被随意放着，一地都是，看不出来抄了多少遍。
正当我的思绪渐渐平复，冷静下来的时候，三声敲门声响，一个熟悉的声音再次传来:“帝师？该吃午饭了。”
我一听到是蒋枭，那熟悉的心火隐隐又要燃起来。
“帝师，今天中午去附近的市镇，去买你爱吃的桃花酥啊。”荼靡竟也在门外，看来他们三个是一齐等在外面了。
我故作镇定，面上依旧冷若冰霜，咳了两声，理理衣襟，走了出去。
还未开口，便瞧见他们用一种奇怪的像是看到了什么稀世的东西一样的目光盯着我的头顶。
我赶忙伸出手，才发觉是刚才埋在被子里的时候发簪和发丝都凌乱着，我重新理顺了头发扶正了簪子，正了正神色。
佯装冷静地说:“方才在屋里打了两套剑法，所以才不整了些……今日辟谷，你们去吃吧。”
荼靡听了之后，默默离佑羽近了些，低着头嘟囔了一句，虽然声音不大，但我听力很好，她说大中午的在屋里怎么练剑嘛。
佑羽听了倒是神色如常，我却是嘴角一抽。
正要向荼靡看过去，发现佑羽不动声色地悄悄往荼靡身前走了几步，刚好将她挡在了身后。
这是什么情况，怕我会责备她吗？
我甩甩衣袖，说了句:“你们赶紧去吧，我先回房休息了。”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进了房间。
我一直刻意的不去看蒋枭，怕好不容易熄灭的心火再复燃起来。
我在房里，收了地上乱飞的纸，数了数，大约抄了几十遍清心诀。
我把他们尽数压在行李的最下面。
然后再次坐在桌前翻起书来。
再抬眼，已近申时，我连着从清晨到现在都未曾吃任何，现在只觉得饿，空落落的难受。
我站起身，眼前一花，扶着桌子缓了阵，想着应该去吃些东西，蒋枭约摸着现在也不会在楼下。
于是我收拾了一下，下了楼，去了大堂。
大堂四处无人，就连店小二都没看到一个。
好不容易有个从我面前经过，我赶忙拉住他，问他有没有吃食，能吃的就行。
他领着我去了后厨，嘱咐我等在门口，而他去里面找找有没有什么糕点之类的东西。
我站在门口等，手无意识的把玩着腰上早些年娘给做的香包上的穗子。
等啊等，没等来小二，反倒是等来了蒋枭。
他掀开后厨的帘子，端着一碗面走了出来，脸上还沾着些面粉。
像是我没想到会看到他一样，他也一样惊愕在原地。
我心下尴尬极了，前些时候才说过今日辟谷，却被学生当场抓到去后厨找吃的。
我面上虽然不显，但心下已经尴尬万分，只好咳了一声，想要维护下我作老师的尊严。
还没等我开口，蒋枭先出了声:“阿羽，你今日什么都没吃，想必身体受不了，先吃点东西吧，吃了东西才有力气辟谷。”
我虽然想拒绝，但还是看到了他脸上沾着的面粉。
“这……是你亲手做的么？”
“啊……是，是我做的。”他摸了摸头，天子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
我看着他，他明明和我一样，不擅烹调，不懂厨艺，笨手笨脚的很，但是却用尽心思为我做了一碗面，挂念着我没吃饭，所以把自己搞成狼狈样子。他笑的腼腆，眼眸之中闪着细碎的光，像是一只大型的犬。
我看向那碗面，不知试了多少次，才会做成现在这个样子。
温暖的热意漫遍四肢百骸。
我掏出手帕，他比我高些，我踮起脚，他弯了腰，我轻轻地为他揩去脸上的面粉。
然后接过那碗面，走去了大堂，坐在角落里吃了起来。
其实那碗面的味道并不好，因为是第一次吃，所以味道重了些，辣放多了。
我却吃的津津有味，吃的直眼眶发酸。
有多久没吃过这样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了，大抵是从母亲身边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肯为我用心去做这样一碗面条了。我等到的，只有冷的饭菜，冷的人心，和冷的自己。
热的面条混着汤汁咽下去，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蒋枭坐在我面前，手肘撑着桌，看着我吃饭。
“味道怎么样？”他带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问我。
“味道很好，为师很喜欢。”我看过去，直视上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眸。
他用帕子替我擦去嘴角沾上的汤汁。
温柔无比地说:“阿羽喜欢就好。”
从前也有一次，我忙于手头的事务忘记了吃饭。
等到都处理完后知后觉饿的时候，已经深夜。
我不想打扰宫人，那时候还很年轻，便独自去了后厨。当我正在翻找的时候，却一转身，对上两双想笑却不敢笑的眼睛。
太子披着大氅，见我看过来，故作镇静，旁边的蒋枭却是挂着盈盈笑意。
他眨着大眼睛看着我:“老师可是来找东西？”
我被徒弟撞见这件事本身就让我羞到不行，冷酷地点了点头。
“那正好，皇兄大半夜的非说他饿了，老师你留下来免尊陪我们吃点东西再走吧。”
我看向太子，这下连他也噙着淡淡笑意了。
那天晚上，太子从筐里搜罗出一些食材，给我们二人做了两道菜。
其中一道便是菩提玉斋。
太子的手艺意外的好。
我瞧见蒋枭一直在吃那菩提玉斋，便问了句他是不是很喜欢这道菜。
他笑着说“我最喜欢吃菩提玉斋啦，娘亲以前经常给我做呢。”不知怎么的，我竟然从他后半句话里听出来微微的苦涩。
从那之后，有次蒋枭生病，闹着不肯好好吃饭。
我便去为他学了做菩提玉斋。
我手不够巧，足足学了一下午，才学会这一道菜，也只会这一道菜。
吃好之后，蒋枭将我送回了房。
待到酉时，荼靡在门外高兴的敲门:“帝师，今晚附近的市镇有集会诶。”
我推开门，刚好看到佑羽抱着臂，任由一旁的荼靡拉着他兴奋的说着些什么，那一张常年没有表情的脸上罕见的噙了些微弱笑意。
我回去换了身白色锦袍，然后随着他们去了后院。
蒋枭还是那套月白色的骑装，正抚着其中一匹红色骏马的头，听着老板说话。
他们下午去借回了三匹马，这里是郊外，没什么人烟，最近的热闹市镇还有一段路。
佑羽带着荼靡，四人一路夜骑来到了栖明镇。
栖明镇今天是四月一次的集会日，从早热闹到晚。
大街两旁高挂着各色的灯盏，一条街通明，四周摆满了摊子，卖什么的都有，小吃飘香，街道中央时不时还能看到杂耍的人，嘴里喷着火的，宝剑往口中吞的，更有胸口碎大石的。叫卖声，喝彩声，热闹极了。
人群熙攘，热闹非凡，荼靡在宫墙中长大，看到这一切兴奋极了，眼睛瞪得圆圆的。
这瞧瞧，那看看。
我许久也未体验过这种充满烟火气的集会了，在这种环境之下，每个感官都能轻易被调动，人是群聚生活的，在这里，每个人的欢欣迅速蔓延，再轻松惬意不过的氛围了。
我瞧着两旁的杂耍，应接不暇。
蒋枭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扣上了我的手，我挣扎了几下，瞪了他一眼无果后，便由着他去了。
掌心温暖，我们逛集市。
我被一个卖各种饰品的铺子吸引了目光。
本是想要一个同我头上类似的簪子，但蒋枭却拿起一旁的金簪，非说那个更适合我。
荼靡在旁应和，我没法，只能将两个都买下。
荼靡拿起一个葱倩的珠钗，上面还雕了两朵俗气的花，荼靡却是爱的不得了，拿起就钗在头上付了钱。
颜色很好看，偏偏花纹太多过于俗，像是戴了个花园在头上，显得很好笑。
她兴奋的转过头来，问我好看么，我勉强地笑了下说好看，一旁的蒋枭不做声，选择以一个神秘微笑保持沉默，而面对佑羽，佑羽直接闭上了眼睛。
“传说里对视能取人性命的花仙子？”
这句话乍一听没什么，但实际上那花仙子长相不错，一头庸脂俗粉，头戴无数可笑的大花，荼靡听了直瞪他，说他一点眼光都没有。
我和蒋枭相视一笑，看着他们两个闹。
最终荼靡还是把那钗子取了下来。
前面有家戏馆，正逢大戏开场，红绸从二楼的窗口垂下来，喜庆极了。
我们走了进去，找了个地方落座。
宾客满座，大戏开演。
演的是川剧，这个地方流行的剧种，最能调动观众的情绪。
开场两个妖怪模样的人踏着鼓点入场，手中捧着火种，一口气下去，齐齐喷出两道火柱，火焰如同龙，在半空伸展。
明晃晃的，照亮每个人的脸。
又是一道火舌喷出，观众齐齐叫起好来。
紧接着，妖怪背靠背站立，前面的面对观众喷出一道火柱，后面的仰着头，斜方喷了出来。
火光明亮，技术高超，台下观众的情绪高涨，叫好声不绝于耳。
就连荼靡都拉着佑羽兴奋的鼓掌，佑羽只是在火出来的那一刻把他往离舞台远的地方拉了拉。
蒋枭还扣着我的手，无意识的抚摸。
他看着表演，我也在看。
我们的瞳里映出来的是同一道火舌。
人山人海，我却感觉到这台下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偌大世界，要有什么样的缘分，才能在一起，牵着手，看同一出戏。
不远处，佑羽看着荼靡在笑，我和蒋枭也在笑。
人间烟火气，最是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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