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老祖宗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大业九年的二月朔望是个暖阳普照的好日子。
从小就生长在汝州府的刘十娘正靠在自家客舍门前的槛上慵懒的晒着太阳。
每年的今天都是客舍生意最不好的时候，春暖花开，本来往于各地的读书人，商贾也要留在家中帮忙播种，连她店里的小二郎都回了老家帮老母亲耕地去，不在店里。
刘十娘生的容貌端丽又前凸后翘，倚在门前的时候别有一番熟女的风情。
她早年死了男人，是远近出名的寡妇，尤爱跟各种壮年男人攀交情，但也不过是为了换几个需要人帮忙的时候，却把有些小娘子吓得，要把自家相公看得牢牢的不许跟她讲话。
有那听话惧内的，就真连抬头都不敢。
就好比她此刻只不过跟扛着锄头路过的段三郎打声招呼，就惹来三郎他娘子一个白眼。
对着远去的夫妻俩，刘十娘终于将白眼翻了回去，并啐了口：“恶心人的玩意儿。”
这时，与那两人擦肩而过的，来了一对华服锦衣的小夫妻，小娘子带着遮住全身的帷帽，由小郎君轻轻的扶着，两人身上都沾着些路途的风尘，一看就知是赶路而来需要住店的富贵人家。
刘十娘赶忙迎了上去，对着恭维道：“小娘子和小郎君旅途劳顿了，快进来歇歇脚吧。”
小郎君很是客气，对着刘十娘笑了笑，撩动的人心痒痒后又礼貌的压低了视线。
估计也是个惧内的主，刘十娘在心里判断道。
反观这位“御夫有术”的小娘子带着帷帽还略略有些害羞，紧张的伸手扶了一下头上帽沿，生怕露出一点样貌来，刘十娘也是个活成人精的，她知道有些有点钱但又没那么多钱的小富户是不会给女儿请老师的，但因为衣食无忧却没有学识，所以这些人家的女儿都多少有些怕见人。
刘十娘眼珠子转啊转，灵活的思考着怎么说些客人爱听的话，她搀着小娘子放下来的手臂，却感觉小娘子更紧张了，只能低着头不去看人家，然后赶紧找个话头圆过去。
“娘子和郎君从河上来的吧，看小娘子鞋袜都湿了，等等我去替娘子置办一套来。”
哪知那小郎君闻言却是面色一变，道：“不必了，待会儿我亲自去就好。”
刘十娘的笑脸难得就这么尬在了脸上，多说多错，还是少说为妙：“郎君真是疼惜娘子。”
小郎君张了张嘴，但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
这位小郎君正是李世民，带着帷帽的小娘子也就是江绫，二人从汝南经历江家一门的灭门惨案，又从汝河沿路返回，一路被不少人误会是一对夫妻，但张口解释总会被多问许多东西，为了不惹人注意最后也只好不再解释。
而他所谓的“不必”是因为一来是不想跟这店里的人有更多交谈，二来是有别的事需要他出门一趟处理，无一是出自什么疼惜，这令李世民微微有些脸上发烫。
于是他向刘十娘要了一间位置最好的屋子，十娘识趣的将两人带进房间后便退了出去，留给小夫妻空间休整一番。
看着人家这么热情还带上了门，李世民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孤男寡女的，他出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在原地来回的踱步，装作在四处查看的模样。江绫也没心思关注李世民这点别扭，一路紧张的逃亡，她直到此刻才有时间安静的坐下来，细细体会心底的那片荒凉。
终于，李世民发现了一扇露着丝丝寒风的窗户，他上前将其堵严实了些，扭脸跟江绫说：“进屋了，就把帷帽摘了吧。”
但江绫往四处看了一眼后，脑袋顶着重重的帽子摇了摇：“不了，还是戴着吧。”
“没事的，我们已经离汝南城很远了，不会有人认出来的。”
江绫依然很坚决的摇摇头，李世民便没再坚持。
等确定窗户没有风漏进来了，李世民搓了搓手，感觉时间也差不多，便打算先出门把事办了：“我出趟门，你先躺下休息会儿。”
本来安静的坐在一旁，像个不悲不喜的玩偶似的江绫，听见这话却骤然有些心慌起来，绞着手指喊住了已经踏出左脚的李世民：“那个……你能不能先别走，我，我还有些话想跟你说。”
可她哪有什么话，不过是脱口而出的想留个人在身边的借口。
她无可奈何的想要去依赖李世民，尽管她的岁数甚至可以算作李世民的长辈，但三十多年娇生惯养的她，短短两天时间，就目睹了家破人亡，鲜血淋漓。那样喷涌的红色对江绫这样一个现代人来讲，是几辈子都不可能见到的东西。
直达视觉的冲击，毫无征兆的从把她变成了一个无家可归而且不知前途在何方的灭门遗孤，除了不要脸的攀附住面前这个男人，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可人家凭什么愿意呢。
如果这是一本名为《李世民传》的小说，那么李世民一定是位开了金手指的男频男主，男主后宫早已明确写下了唯爱长孙氏这唯一的妻子，而她杨木木？在属于李世民的那本书里，若成不了后宫，大约也只能当个炮灰。
江绫隔着帷幔，朦朦胧胧的上下打量了一番李世民那龙章凤姿的身形，她不否认心中那点呼之欲出的仰慕，但依旧败给了心里的那点任性，后宫和炮灰，她哪个都不想当。
可“江绫”这个名字，不管去翻哪本史书，杨木木都敢斩钉截铁的说一声这是一个悄无声息的人物，除非现在谁站出来把她和杨姓人之间的血缘说清楚，就比如什么她其实是杨广的亲生女儿什么都，狗血就狗血，反正遇见男主的第二天就灭了满门的剧情已经够狗血了。
空气中布满了沉默，在江绫耻笑剧本走向的时候，李世民以试探的目光投向江绫。
这个长在世家中的小郎君，端庄有礼的站立一旁，不管多久都耐心的没有开口催促，他的教养和礼数，尊重的给了这个才刚刚认识的陌生的小娘子沉默的权利。
在耗费了一个普通人绝对难以想象的耐心后，才终于响起了一个稚女低落又脆甜的声音。
“……他对我很失望。”
一句话出口，就逼出了江绫强忍了一路的眼泪。
李世民柔着声音问：“谁？”
“撞刀的那位，他是我族叔，也算是为我传道授业的先生。”
“为什么，要对你失望。”
“不知道……我前两日还跟他起了争执，都还没有跟他道歉呢，但肯定不是因为这个，对我失望大概更多是因为江家所有人都慷慨赴死，只有我躲在人群里不敢出声吧。”
满满的自责，这下换成李世民沉默了，但他也没有沉默很久，更像是沉思，因为他片刻后弯下了身子。
虽然隔着帷幔看不清江绫的眼睛，却那双平齐的看着她的眼眸清澈的好像能穿透那层掩盖，带去抚慰人心的力量：“不会的，亲人永远都会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
豆大的眼泪浑圆的滴落，烫开了江绫多年的心结：“亲人……我也曾以为我阿姊一定是讨厌我讨厌的恨不得我死掉，否则那年归宁，她也不会在寒冬腊月把我推下水，那会儿我烧了整整四天三夜差点就没命，她也没来看过我，这回却……”
那般的义无反顾。
李世民坐到了江绫身边，缓慢的叹了一口气。他也想到了那位壮烈的女子，对有这样情怀的女子天生有一腔热血的好感。
“可能兄弟姊妹……平时再如何打闹争斗，等到了生死关头还是会拼出命去守护的。”
……
“那你会吗？”江绫问。
“若我兄长出了事，要我拿命去救，我肯定也不会有丝毫的迟疑。”
这话——想起这兄弟二人日后的结局，怎么听都觉得颇有些讽刺。
跳脱的思维把江绫打转的眼泪又从眼眶里流了回去，她吸了吸鼻子，就很好奇李世民的家庭关系，只是一开口又差一点说错了话，连忙改口：“你呢，你的……你有兄弟姊妹吗，关系好吗。”
李世民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抓住他是二郎，且刚刚已说了他有个兄长这件事来骂她脑袋不灵光，尽力耐着性子解释：“我上面有一位兄长，五位姊姊，只是年纪差的有些大了，记事起兄长和三姊姊就都成了家，好在离得不远常来常往还是熟悉的，弟弟有两位，三郎身体不好，四郎太皮欠揍，也玩不到一起，所以我日常也是独来独往。”
哦——是窦夫人所出，长子建成，三子元霸，四子元吉，和三女儿李氏。
江绫眼睛一转，又问：“那令尊令堂跟你感情好吗？”
此话一出，就见李世民奇怪的看着她，真怀疑这孩子是不是受刺激太狠了，怎么前两天还挺机灵一姑娘突然就傻了：“你想什么呢，那可是我阿耶阿娘，怎么可能跟我不好，尤其我阿娘，生了我兄长后九年才又得了儿子，当然疼我。”
“那你还有弟弟呢，家里不是都偏疼小的那个吗。”
“我阿娘向来一碗水端平，不管谁大谁小，谁做错谁道歉，不像阿耶……”
闻到了故事的味道，江绫忙追问：“唐公怎么了？”
“没怎么。”李世民边说边抿起了唇“只是兄长是长子，娶妻又不顺，阿耶……但也没什么，我们兄弟几个都是由阿耶聘请名师授学，但是我的射术是我阿耶亲手教的，我阿耶的射术在整个大隋可都是数一数二的。”
“嗯，唐公雀屏中选，确实射术惊人。”
“这你也听说过，有这么出名吗？”
“当然，窦娘子可是妙丽佳人，英雄与美人当然值得传唱。”
李世民笑了笑，他笑起来很好看，还有少年人的英气，又带着几分并不讨人厌的得意：“那你呢，为什么不聊你阿耶阿娘。”
“我爹？我爹有什么好讲的。”江绫刚刚上扬了几分的嘴角又重新落了下来，“他一个商贾出身，没念过什么书，就认死理，能把事业做到这么大纯属是他运气好，热心肠。”
“至于我娘……我没见过，听说是我爹的外室，生下我就过世了，我爹还说，我与我娘长得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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