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巾帼不让须眉
江南烟雨惹人醉，十七岁的江斌第一次见到他梦中的仙女飘落在他的眼前时，他也是痴痴的站在原地多时没能挪动脚步。
为这一痴，江斌足足傻了二十余年。
这二十余年，他眼睁睁的看着女神一步步从地狱泥沼中爬出来，一袭白裙被污秽染成了魔鬼的红色。于是他也入魔了，着迷的像失了智一样，飞蛾扑火的用生命来祭奠他的忠诚。
一个舞刀弄枪的粗人能懂什么，直到怀里多了个不能扔还宝贝的很的婴孩，被复仇砸昏的脑袋才终于恢复了一点点理智——
何必呢，何必执拗于心，该要亡去的事业总要结束，该要故去的人总要道别，一切都是假的，宗谱是假的，富足是假的，连父女的名分都是假的，唯有江绫是真的，他只希望江绫是平安的，只要江绫平安。
梦里，江绫想起了她呀呀学步时，那因腿部无力顺利的一摔，就摔进了江斌粗壮的臂弯里。
江斌慈爱的看着她笑，将她举的老高逗弄着：“绫娘啊绫娘，走路要当心。”
于是江绫猛的就醒了。
原来是场梦啊……
她迟迟的盯着睁眼就能望见的那片明显不属于水泥材质的屋顶，良久，又缓缓伸出手来，想摸一摸来确定一下这是恍惚还是现实，可这一抬手，撞进她视线提醒她的就成了那双短小，稚嫩的孩童的手。
那不属于二十三岁的杨木木。
所以一切都是真的，而她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宽解过后就可以接受，甚至再次醒来面对这个事实的时候比她预想中还要再难过一点。
十岁的江绫擦掉那滴夺眶而出的眼泪，翻身掩下梦里带出来的那点情绪，才从裹的严严实实的被褥里坐起身来。
床侧的桌案上伏着一个安静的身影，昨夜生拉硬拽着李世民聊的东西太过乱七八糟，江绫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又是怎么到了床上去的，但显而易见，这屋子也没有第三个人可以完成这件事情。
江绫蹑手蹑脚的下了床，把身上的被子团着一同抱了下来，然后轻轻的捏着一角盖在李世民的背脊上。
少年似乎感觉到了一些动静扭了个脸，脸蛋压在胳膊上挤出不少肉弄得嘴巴嘟嘟的，正巧对着江绫的方向，可要把江绫萌坏了。
怎么有种慈母的疼爱？
江绫摇了摇头，自觉把自己这个未婚未育少女脑内的这种危险的想法排除出去。
这时，压在少年身下，在桌案上漏出一角的信纸引起了江绫的注意。她歪了脑袋去看，从那凌厉而流畅的笔法字辨认出阿耶和阿娘四个字。
似乎……是封家书？
也许是江绫凑近的动作惊醒了李世民，恰巧此时，李世民睁开了眼睛，正好逮到这只偷看的小猫。小猫挠挠鬓角，尴尬的朝他挥挥手：“嗨。”
李世民眯瞪了一下眼睛，坐直了身子，倒没有很在意江绫的好奇心，只是抬手遮了一下窗外刺眼的日光，然后大大方方的开始收拾桌面上的东西。
他先是把信纸卷起来，也不看江绫，解释道：“昨夜太晚了，再找店家开房太过扎眼就在这儿睡了，特殊时期临机处宜，莫怪啊。”
江绫瞬间明白李世民的意思，连连摆手道：“啊，不会不会，没事的我明白。”
她一个现代人，怎么可能介意这种事情，但李世民开口解释和询问就好像按着电梯让女士先行的动作一样，好感油然而生。
只是咱这个绅士是个内敛害羞的绅士，这种问题在老祖宗眼里还是有些羞耻感在的，于是李世民点点头表示收到了江绫的理解，随后不着痕迹的岔开了话题。
“我本打算带你回大兴，避开风头一阵再联系你家亲眷，可你说……你没有熟悉的族中亲属可以投奔，那未来你作何打算？”
“大兴？”江绫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你要带我回大兴……去你家？”
“不去我家你能往哪去，我还要回去成亲，总不能东奔西走的带你寻亲戚吧。”
“那你没想过其实你也可以……把我随便丢下的……”
起码江绫是一直以为，等重回洛阳，李世民一定会和她分道扬镳的，毕竟也不算相识，哪那么快就许诺什么照顾一辈子的事，就算人家养你十辈子都不算事。
但李世民只是睨了她一眼：“我是那种见死不救，见难不扶的人吗？”
当然不是！
江绫坚定的拥护唐宗大帝。
“所以，你听话些，等我空出手来，你若寻到了去处，我便亲自送你过去，若仍然无去处可去，就留在我家也并无不可。”
话音刚落，李世民挽起袖子，执笔在砚台上边蘸边傲娇的抬起了下巴，说道：“不必急着感谢我，我可是立志要做一个勤国爱民，留名史书的官侯大吏的男人，等我成了功名，你把我今日帮你的事情同人多讲讲就行。”
什么啊。
江绫纯当是个笑话笑了笑，没跟咱们这位“早年立志”的少年期大帝一般计较，最多在心里吐槽一句，中二果然不分年代，嘴上却诚实的狗腿道：“记得了记得了，那必须把恩公的美德传扬天下。”
“启”字一落，李世民才算是完成了这份家书，他松松筋骨起身，对江绫说：“等会儿我去趟驿站，劳烦你将笔墨纸砚还给楼下的十娘。”
“好。”江绫答应道。
等等，驿站？
“不是，驿站也是用马送信，你要寄信回大兴报平安是一天，我们快马加鞭回去不也是一天吗？”
江绫一番话直接让李世民愣在了房门口。良久良久，以一种奇异的眼神打探着江绫。
正当江绫抖机灵的以为自己是打开了李世民的什么新思路的时候，沉浸在重大震撼中的李世民皱了皱眉：“你会骑马？”
江绫看着李世民，李世民看着江绫，无言的传递着某些“该会和不该会”的循环。直到李世民像又抓到了什么bug似的扬了扬手里的信纸。
“而且……你还识字？”
……
经历了九年义务教育并且考上了研究生，还在考古一线奋斗过……几天，表示自己不仅识字，甚至还认识繁体字和几个甲骨文的江绫同志用她六岁起在江家聘请的马术老师那里学来的马术，骑着一头与其小小的体型极为不符的高头骏马，经历了一天一夜的疾驰后和李世民一起站到了大兴城门下。
这座城池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出现对称城市的规划概念，有中轴线隔开，按照东西分划出无数四四方方的坊市。
他还是同时期世界上最大的城市，据说比西汉的长安城大上两倍，甚至到大业九年还在不断扩大，所以刚刚路过外城郭的时候，江绫就看见有百姓在修缮城垣，她还颇为好奇的掀开帷幔多看了两眼。
等入了城内，就不好再左顾右盼了，生怕真成了刘姥姥进大观园，再出尽洋相白瞎了李世民的贵公子气质和脸，江绫难得老实，抬头挺胸的往前走。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呼喊：“李兄。”
江绫和李世民双双回头，只见一少年提着衣摆追来。而李世民一见他就立刻面色一喜迎上前去。
张口便是：“辅机兄。”
辅机？
江绫在脑海里搜索了一圈，好像对这名字印象不大。
正疑惑时，却听来人说道：“你可是回来了，前天是淑弟亲自到家里来送的嫁衣，一问才知你耽搁在洛阳未归，婚期将近，舍妹担心你路上安全的紧呢。”
“实是抱歉，一点小事耽搁两日，也没来得及抽空给……你家去一封家信，还请辅机兄暂代小弟赔罪了。”
“这有什么，等喜事办完，你再亲自与她解释罢。”
来人对着李世民这番挤眉弄眼的打趣犹如醍醐灌顶，江绫转了几个大弯才茅塞顿开：李世民之妻长孙氏的哥哥，那位大唐的宰辅长孙无忌，表字不正是辅机嘛。
原来人家俩人早在年少就有君子之交，又结姻亲，不怪这字里行间都透着亲近。
而江绫冲长孙无忌点头的动作也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
于是他微微收起了唇角的弧度，迟疑的伸出一只手指着江绫，问道：“这位是……”
“呃……”
突来的问题也是让李世民没有防备，在刻意拖长的尾音中缓缓转头来介绍：“她，她是……绣娘！洛阳城来的绣娘。”
似是还没有打消长孙无忌的疑虑，李世民继续瞎编道：“是我三姊姊，想……学着给我那个刚出生的外甥小衣服上绣几个花样，我正好去洛阳，托我帮着寻位绣娘，所以我正要送她过去那边呢。”
长孙无忌：“哦。”
李世民尬笑着舒了一口气。
唯有江绫一脸懵逼……
虽然她家卖布也绣样，但这哪是她一个“大小姐”亲自干的事情。
“那什么。”江绫轻轻扯了扯李世民的衣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在李世民背后说，“我不会绣东西……”
但李世民示意她不用担心，正当江绫疑惑时，只见长孙无忌也露出了难为的脸色。
原来啊，这长孙无忌是被李世民拿捏了，犹犹豫豫一番思索，左右权衡：“去你三姊那啊……那我还是不凑热闹了。”
说着，摆摆手便骇然离去了。
继续行程的路上，江绫依然不解，问道：“你阿姊成了洪水猛兽不成，怎么这位郎君一听就躲啊。”
“哈哈哈。”李世民取笑道，“他啊，前年同我阿姊比试马术，结果摔了个狗啃泥，丢尽了颜面，所以现在一听我阿姊的姓名，便是绕道也不要碰面。”
！
竟能把长孙无忌比下去。
江绫叹道：“令姊真是位人才。”
“可不是，她常说若非生为女儿身，必要沙场报家国。”
大唐平阳昭公主，当如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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