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抄家之祸
江绫吸了吸鼻子,尽量不让自己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混账话,冷笑一声:“也是,活该呗,谁让商人生来卑贱。”
王大娘深有同感的叹了口气,塞了几方五铢钱在江绫手心里:“好孩子,跑吧,好歹留条命在,逢祭给你爹磕个头,也叫你爹不白生养你一场。”
人要是都死了还管那身后事做什么。
不信鬼神的江绫很坚定的把钱塞了回去:“不,大娘,我不走,我总得要去问清楚吧,那些人这么草芥人命还有没有道理,我,我要去跟那些人辩一辩。”
说完她扭过身去,对上李世民的视线的那一刻,忽然跳脱的觉得这一幕有点古言男女主那味儿了,但初遇男主就惨遭灭门这种事他偏偏就是发生了,而且此刻她也是真心的不敢随便把李世民牵扯进来。
于是李世民就听见江绫开了口:“二郎,不然你还是回家去吧,你的身份也不适合掺和进来,就是棋盘我大约是给不了你了,若我幸运能把家里人救出来,我一定去大兴城找你,十倍百倍的赔给你,要是不幸遇难,我一定来世再报答你。”
一番话江绫说的是含情脉脉,生离死别,还硬生生的挤出一两颗晶莹剔透的豆子,李世民都不知道该不该打断她,但想了想她这么来世不来世的怪不吉利,便提醒她道:
“你还年幼,而且是女眷,最多就是罚没掖庭或者去当……反正不会砍头的。”
江绫眼里的眼泪突然就挂在眼框边没动,王大娘本打算掩面哭泣的手打了转又回来了。
“真的吗,阿绫不会有事,太好了。”
李世民对着王大娘肯定的点了点头。
大娘兴奋的拉过江绫的手:“太好了阿绫,来,今晚在大娘这里歇吧。”
可话音刚落又说:“哎,不行啊,那被抓去那个掖庭是不是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啊。”
李世民道:“的确不是好地方,所以大娘,能麻烦你给江小娘子寻个帷帽来吗。”
王大娘:“是,是我想的不细致了,我这就去。”
言罢,她就小跑着回客舍拿去了,而李世民却在王大娘一进屋,就拉起江绫跑向了反方向。
江绫懂他,从善如流的跟上,这回江绫终于是熟门熟路,带着李世民在一个无人的小巷停了下来。
而直到这会儿,李世民才问:“你这位王大娘,信得过吗?”
江绫背靠在墙上,平复着混乱的心跳答道:“她男人早年是个混账,动辄打骂妻儿,我爹瞧不惯,多次把她从那虎狼窝里救出来,应该是可信的。”
话锋一转,又说:“但我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最好不要被知晓行踪,这样保护自己也不连累任何人。”
李世民点了点头,他就是这个意思:“那我去给你寻个帷帽,然后咱们去找个跟你不熟的客舍歇脚。”
“什么意思?”江绫问,“你不走?你搅和进来干什么,不怕被你阿耶打断腿了?”
刚刚白天还因为围观了一场不该围观的“热闹”选择果断的明哲保身的人,此刻却突然转变,江绫心里不禁泛起一丝波澜。
她对李世民的形象是有一种莫名的信任的,按古人的话讲那是天命之人,有主角光环护体的,但尽管如此,江绫仍然是投鼠忌器,毕竟她穿越这件事实在太离奇,没弄明白她的作用之前,若因她出了任何事,她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可李世民是什么人,万军之中拔旗开路的少年,心中赤诚到路遇不平一声吼的侠义者,越是告诫他前路凶险他就越要一往无前的逆反者。
果见少年一笑,发出灵魂的反问:“不用我?那你说说,你打算怎么去跟人家辩。”
……
真是直击灵魂,江绫哑言,怒瞪,恨不得当即召唤一个李渊来把这熊孩子收走。
熊孩子欠欠的继续扎心:“我估计你还走不到跟前,露个脸你就会被官兵拦下,直接充入掖庭,救你家人?想得太好了吧。”
“那你说,我怎么办。”
李世民正色道:“跟我回大兴,我帮不了你的家人,但至少帮的了你,而且,其实即便你现在不走,你也不会那么傻的去自投罗网对不对?”
江绫扭过脸去,不敢看他,就像她不敢直面自己的懦弱一样。她太惜命了,起码比李世民要惜命太多。
她一边不服气阶级的不平等,怒气冲冲的指责封建皇权的不正确,一边怂的很有自知之明,她绝没有那个胆子敢跟整个社会叫板,提前一千年提出什么人人平等的观念。
是,李世民一眼也没看错,有没有李世民,江绫都不可能一咬牙一跺脚就站到众目睽睽下,宁可抛头颅洒热血也要鸣家族一个不平,更多是一腔悲愤的去,然后光荣的逃开。
那些不是她真正的亲人,她冷漠又清醒的面红耳赤。若是面前这个人,他一定敢吧。
“所以还是不愿意现在跟我回大兴城?”少年又问。
江绫倔强的点了点头,硬气的就好像这样做能证明什么似的,反倒这个小了她近“二十岁”的少年比她成熟不少,在她耳旁温柔的低语:“那就等等我,我陪你。”
言罢,江绫的眼中一空,就有一片白影消失在暗夜之中,整个空间就剩下江绫一个人。
其实夜还是很冷想,从脚底泛起的酥酥麻麻的冷,一直延伸到心底里去。皮肉被冷风吹着,而血却是热的,心脏在狂跳着,在为那声低语狂跳。
有什么奇怪呢,她本来就很喜欢他,只是因为那本姻缘簿上,在他身边镌刻的,是长孙氏的名字。所以她一直压抑着一些少女的心思,但面对喜欢的人,她又怎么可能做到不心动。
可心动又如何,她改变不了什么,就像她知道她一定抓不住明天会发生的一切,她的喜欢和未来,注定只能如眼前这道白影,始于心动,也注定止于心动。
而当太阳再度从天边生起,渐渐移到天空的中央时,汝南郡城那个永远人流不断的菜市口的断头台上,时隔许多年空空如也后,这一次跪着了三个有不少人都很熟悉的身影,于是很多人停下了脚步。
江绫带着能遮住全身的玮帽,在李世民的牵引下一步步走到人群的前列来。
这曾是一个很熟悉的台子,幼时的江绫曾无数次路过这里,偶尔跟江斌闲逛时,远远那么一两次看见过台子上遍布的红,江斌会立刻捂着她的眼睛绕路走过。
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但她没见过,所以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如今她见到了,才确定那台子上流的的确是鲜活的人血。
不是鸡血,鸭血,猪血,而是活生生的人的血。
即将,就会是她朝夕相处了九年的最亲近的亲人的血。
她有点复杂,眼泪开始不受控制的往外冒,江斌,江复礼,江阿斗,这些前天还在跟她插科打诨的人,如今一个个跪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在她面前,发髻凌乱,衣冠污浊,尊严扫地。
她本不属于这里,一开始也没有把他们当成血脉至亲,就觉得更像是朋友,不是家人又胜似家人的那种朋友。
而如今朋友要当着她的面被杀死了,她却不能站出来,替他们骂一骂这不公的世道。
原来明哲保身四个字,是这么冷漠的意思。
可能是江绫有些抖,身旁的李世民突然死死的摁住她的手,给她安慰也是提醒,这样的场合,不引人注目才能不引火上身。
江绫咽下一些情绪,回拍示意她没事。
因为来自千年以后的江绫也有家人,那些家人才是实实在在活着的,她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冒险,万一她这样回不去,那里的家人会很伤心。
这时,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骚动,伴随着甲胄摩擦的声音和推推搡搡的争吵。然后一支兵士押着一个大约年纪在二十左右的小娘子和一个怀中抱着个孩子的郎君走上前来。
有兵士抱拳,上前一步对坐在一旁的将军禀报道:“郎将,江家家眷已经被我们追回来了。”
负责这次督粮的郎将王仲伯抬眼一打量,问:“都在这里了?”
“是的。”
“这么少。”那人喃喃一句,又问江斌:“你家所有儿女都在了吗,不要试图包庇,这里这么多百姓我一问便知。”
江斌不答,江阿姊却突然急声厉色道:“我家就我一个女儿,畜生,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休再辱我门楣。”
王仲伯笑:“你家什么门楣?祖传的贱籍吗。”
这话就像戳中了什么高人一等的趾高气昂,这些衣甲整齐,是良民或门阀出身的兵士也开始笑。
而王仲伯就在这一片饱含羞辱的笑声中拔出腰间的大刀,抵在江斌的脖子上,威胁道:“说,不说就把你这女儿送进军营,给将士们享用享用。”
可江斌一脸的冷漠,并不为所动,只江阿姊“呸”了一声,骂道:“狗官,我今天就是撞死在这里你也休想。”
说完,她就在众人还没有反应的时候,突然就飞奔向了旁边的木柱,顿时在额头上留下一个被木柱上的棱角砸出的鲜红的洞来,人也瘫了下来。
抱着孩子的那位郎君,挣开几个兵士的束缚奔上前去,不断呼喊着“娘子”,往她鼻息探去。
孩子还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见爹娘接连发狂,受到惊吓就开始不断的哭,一时一家人皆乱成一团。
围观的百姓都看呆了,而听到女人已经不行了的时候,江斌似乎丧女之痛,开始疯癫起来。
他仰对着天,哈哈大笑,赞道:“好!好!是我江斌的女儿,好啊。”
直到笑累了,他才扭头对着王仲伯说:“杨广昏君,残暴,无能至极,你还当他把你做什么好东西?要我说,十年之内大隋必亡,而你,给杨广当走狗一定没有好下场,哈哈哈没有好下场。”
话音未落,江斌的脖颈突然出现一道极深的裂口,原是王仲伯骤然手起刀落,划破了江斌颈间的大动脉。
喷涌而出的鲜血,冲击着已经脱力的江斌倒在地上,脸上却始终带着一丝诡谲的笑意,围观的百姓惊吓的躲开,却还是有不少被那射程极远的血溅到了。
就连江绫的帷帽上也沾上了一滴,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一幕,还不待她反应,就血红血红的映在她的眼前,几乎要让她当即跌坐在地上。
幸好,幸好身边是臂力超群的李世民搀扶着她,把粗壮的胳膊给她死死的抓着,帮助她平静下来。
对比江绫的大惊小怪,反观大半张脸都是鲜血的江复礼,就显得正常的很,连眼睛都不多眨一下,仿佛泼在他脸上的不是血,而是水。
疯子,这家一个两个都是亡命的疯子。
江绫身边有不少人渐渐散去,将江绫身边的位置空旷了下来,江复礼似乎往她这里望了一眼,又似乎不是,因为他很快将视线扫过人群。
他身板始终挺拔,坚守着他即便是跪也要跪的顶天立地的君子之礼,道骨仙风的对众人说了一段没人在意的话:
“礼这一辈子,最敬仰的就是先宣华夫人的风采,不料寻寻觅觅身边,却都是凡胎肉骨,不及夫人万分之一,如今即将身死入土,终于得见,礼,死而无憾矣。”
言罢,他以血肉之身撞向王仲伯那把利刀,亦是血流如注。
他亲生的儿子,江阿斗笑出了阿斗那种烂泥的样子。
在这充满血腥的空气带动的微风下,风如素手轻轻拉起他的发丝抚过他的脸庞,他本不是俊美的长相,此刻,却偏有一种灰败的美感,轻言相劝道:“来吧,就别留我一个了。”
但王仲伯一动一静间,江家壮男就死了两个,饶是他在如何见多识广也没见过一家这么求死的,弄得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好在这时他的救星来了——
时任大隋朝的礼部尚书的楚国公杨玄感,踏着满地的尚还有余温的鲜血走了过来,王仲伯急忙迎了上去。
李世民见了杨玄感,当即在江绫耳边道:“走吧,他有可能能认出我。”
好在此时有不少人因为画面太过残忍都在陆陆续续的离开,他们混迹其中也并不明显。
于是,已经麻木的江绫就这样被李世民拥着离开了此地,只听见了一句顺着风飘进了她耳朵里的无奈:
“厚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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