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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


日渐西沉,胭脂一般的霞光铺进屋内,映得赵妙元平静无波的脸庞更添三分艳色。

        进屋时天色尚早,此时屋内的光线却已暗下,远处案桌上本来插着的香火也已经燃烧到了末端。赵妙元不耐那些烟熏火燎的香篆,加之这间屋子于她而言是静心之所,因而屋内只有上供用的香品。此刻香火已尽,屋内只余清甜舒爽的沉香气息。

        赵妙元鼻尖轻嗅,似乎也意识到时候差不多了,缓缓睁开了双眼。方才静修时精神过于集中,未曾察觉,这会儿五感恢复,她这才听到门外似乎传来了几句有意被压低了声音的争执声。

        怎么回事?她心想。静修是自己日常要做的功课,即便今日比往常要推迟了时候,院里服侍的人定然也是不会来门前打扰自己的。怎么此刻竟然还发生了争执?

        她连忙起身,打开门发现院外站着的是画扇和‘周姨娘’。

        “怎么回事?”赵妙元开口问道。

        “回夫人,周姨娘说是有事要找您。”画扇见最终还是打扰了赵妙元,觉得自己失责,连忙请罪。

        “真巧,我正好做完功课。”赵妙元微笑着看向画扇。她不习惯像上位者那般对身边人说出像是施恩一样的话,但画扇明白赵妙元的意思。她没有怪罪自己和‘周姨娘’的声音惊动了她,也没有怪罪自己竟然没有拦住‘周姨娘’。

        “你有什么事吗?”刚刚做完功课的赵妙元一身素衣,面容沉静。明媚的五官带着祥和的气息。

        江樊收回盯着房门的目光,回过神来给她行礼。

        成婚三载,江樊知道赵妙元有每日静修的习惯,并且这个习惯风雨无阻,不容任何人打扰。但是,他却从来没有踏足过这间屋子。就像他的书房,即使他是愿意让赵妙元进入的,但赵妙元却依旧守着无邀不入的死规矩。

        当然,有时候其实他也不确定这两间屋子的存在究竟是不是一样的。因为他从来不曾问过赵妙元,他能不能进去。

        而且,他自问他的书房里没有不能让赵妙元翻看的秘密,但是赵妙元的屋子呢?他想起刚才赵妙元关门时,自己透过门缝看到的一个剪影。他依稀觉得那似乎是一块牌位,但是又不敢相信。如果那是一块牌位的话,为什么要放在这间屋子里,又为什么要每日都为它上供呢?

        江樊忽然意识到,也许他从来不曾了解过赵妙元。又或者,他从来不曾试着去了解过赵妙元。他们的三年夫妻情分,实在淡薄得可怜。

        “周姨娘?”赵妙元见江樊半天不说话,再次问道。

        “回夫人,我有一不情之请,望夫人成全。”江樊回过神,装出一副可怜又娇羞的姿态。

        平心而论,周苗的长相虽然称不上绝色佳人,清秀可人却是毫无疑问的。加之江樊见惯了宫中女子撒娇发嗲的姿态,学起女子形态,不仅可以说得上是得心应手,甚至比赵妙元更妩媚,比孙幼清更娇俏,比周苗更灵动。

        此时有意扮作楚楚可怜的模样,便是再铁石心肠的大丈夫都要为之动容,偏偏画扇和赵妙元不吃这一套。画扇本就对‘周姨娘’这个身份有所不满暂且不论,赵妙元瞧着江樊这般娇滴滴的样子,心里却也只有古怪。

        她不动声色,问道:“何事?”

        见自己使出浑身解数,都只能得到赵妙元清清泠泠的两个字,江樊想要再加把劲,又担心过犹不及。只得委委屈屈地回道:“我想搬来西厢住。”

        这个请求赵妙元没有预想到,她愣了愣,然后很平静地回复他:“你的这个请求不必征询我的许可,郎君同意就可以了。”

        赵妙元以为这只是象征性地过问她一句,没有太在意。怎料江樊紧接着又说:“郎君说,后宅是您说了算的。一切后宅事宜,他都是不过问的。”

        “你是说,是郎君让你来问我的?”赵妙元微微皱眉,这跟她梦到的又有些不一样了。

        江樊点头。

        “可是,你为什么要搬来西厢呢?”赵妙元没有说她同意或者不同意。

        闻言,江樊用指甲往手腕细嫩处狠狠一掐,眼睛登时泛红。

        “夫人,您可还记得前日前去探望我时,您问我的那个问题?”说到这里,江樊的声音都带着泪意。

        “记得,我还记得我说‘如果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说也无妨。’”赵妙元点头。

        “夫人,非是我不说,实在是我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那你就别说了。”赵妙元听他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话,感觉莫名其妙。

        江樊打好的腹稿被赵妙元一句话给堵住,他甚至感觉自己听到了画扇的嘲笑声。他勉强地笑了笑,跪在赵妙元脚边,哭诉道:“我有错!求夫人责罚!”

        还没等赵妙元反应过来,江樊又接着说道:“周苗先前遭人蒙骗,时常在那附近祭奠亡母。听说高门府邸家规重,担忧说出实情,会受到处罚,这才隐下不说。早上郎君训斥过周苗,周苗才知道,原来夫人竟是这般慈悲心肠。”

        “祭奠亡母,何错之有?虽然地点不合适,但念在你不知情,倒也无关紧要。只是,这和你要搬来西厢有何关系?”赵妙元退了一步,将手递给江樊,让他搀着起身。

        “乃是因为,蒙骗我的便是我院中的婢女。”江樊从怀中掏出帕子,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姨娘这话更是奇怪了。若是因为院中婢子欺主,禀了夫人和郎君,将其赶出府外便是。哪有因为一名婢子,主子迁居的道理?”画扇担心江樊把赵妙元绕进去,也不顾规矩与否,连忙打岔。

        “画扇说得有理。”赵妙元点头同意,然后看向江樊,想知道他又有什么解释。

        “确实如此。只是这件事叫我明白了,原来哪里都有攀高踩低的。今日,我便将那婢子逐出府去,又能如何呢?谁能保证下一个替了她进来的,不会在别处欺瞒我?搬到别处,也是没有意义的。唯独您这,才是这偌大江府的一处清净地。”

        江樊越说越伤感,末了还抓住赵妙元的手臂,意欲再次跪下。

        “只要夫人让我进了这西厢,这姨娘的称号我不要也罢。从此后,为奴为婢,都听夫人一个人的。”

        这下,即便画扇不拦着,赵妙元也听出江樊话里有什么样的问题了。

        他似乎一门心思要住进西厢,可是却又说不出什么理由。话虽然说了不少,可没有一句话在点上。一会儿像是在卖可怜,一会儿又像是把自己驾高,话里话外都是自己实在没有办法,像是这偌大的江府,除了西厢哪里都容他不得。

        可是,哪里就没有办法了呢?

        若说有恶仆欺主,她信。可不能每个都想着要欺负他吧?两位管事嬷嬷和管家管理后宅的手段,她是见过的。她自问如果将这一切交到她手上,她不说是能管得千疮百孔吧,至少是不可能像现在这么井然有序的。他这话就像是在说管事嬷嬷御下无方。可若是连实打实管事的管事嬷嬷都御下无方的话,直接放权给她们的自己更糟糕吧?西厢到底哪里就一方净土了?

        赵妙元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她下意识就要开口拒绝这个请求,可是开口的瞬间忽然想到,‘周苗’是问过江樊的。江樊固然将一切决定的权利都交给了自己,但是难免自己没有别的想法。况且,眼前人虽然不知目的,但是这样胡搅蛮缠都要住进西厢,拒绝他恐怕不是一个好主意。兴许这边自己刚刚婉拒他,转头他就得了‘江樊’的同意,拎着行李欣欣然入住。

        “为奴为婢就不必了,你要住就住吧。”赵妙元不再多话。

        走远时赵妙元心里还在想,便是遂了他的愿,搬进来了又能如何呢?左右不过是占去一间空屋子罢了。

        到了夜里赵妙元方才知道自己的这个念头有多天真。

        “有事?”赵妙元看着门前这个同样一身寝衣的‘周姨娘’皱眉道。

        夏季夜里闷热,瑟瑟夜风吹动院中桂花树树枝摇摆,却没有给院中人带来丝毫凉意。虫鸣渐渐,气氛有些凝滞。

        “夫人,我东西收拾得慢,屋子还没打扫干净。今晚可以睡在您这屋吗?”江樊怯怯道,凝视着赵妙元的眼睛,泛着潋滟波光。

        闻言,赵妙元看了看在院子里守夜的画屏,又看了看俨然已经一副要入眠打扮的江樊,叹了口气,侧身将江樊让进屋内。

        自打成婚以来,西厢便默认是存放二人多余衣物的房间,里面一应摆设江樊简直比画屏画扇还要熟悉。进了门江樊就直接往放着被褥的柜子走,动作干脆利索。等赵妙元吩咐完画屏,让她次日去帮助‘周姨娘’整理房间,江樊已经把一套备用的床具搬出来,搁在了凉榻的外侧。

        枕头是玉质的,两面镂空,一边刻的鸳鸯戏水,一边刻的石榴花开。与赵妙元那只并在一起,正好是一对。丝衾也是鸳鸯衾,正是当年江樊给赵妙元添妆的那一床,时隔三载,仍然质地轻软。

        江樊将丝衾一抻,比这张凉榻还有余。赵妙元夏日不耐热,夜里不爱盖毯子,只有一把蒲扇放在床头。江樊心里存着私心,将蒲扇放到了自己这一边,又将丝衾往赵妙元那边多铺了铺。

        赵妙元坐在桌边,手边放着一杯刚沏好的苦丁茶,若有所思地看着江樊将丝衾铺的整齐仔细。

        “费心了,不用太顾着我。”

        “那不成!”江樊笑吟吟地回过头,看见那杯犹冒着热气的茶盏,脸色登时一变。“什么茶?睡前不要喝茶!”

        “苦丁。疏风清热,明目生津。”赵妙元面色不改,说着,用食指和中指去探茶盏的温度。见茶盏还有些许烫手,略有些遗憾地把手收回来。

        “睡前饮茶不好入眠。”江樊见赵妙元没有想理他的意思,有些委屈。他想直接上手把这杯茶倒了,又苦于现下的身份不敢逾距,只能继续苦口婆心。

        “周姨娘。”赵妙元将身子坐直去看他,“多谢你的好意了。只是,既然你今晚只是在此借睡一晚,那你顾好自己就可以了。”

        不是借睡一晚就可以?江樊下意识想回,但是看着赵妙元那明显疏离的态度,只能可怜兮兮地躺倒榻上去。

        身子还不忘朝着赵妙元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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