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待
虽然没觉得过了多久,但等苏赫恋恋不舍的、一部三回头的从教堂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
穆烈从窗子望望出去,云影成纱,月影稀薄,皂角树上长得最茁壮的枝条上有一片最为舒展的叶子,正随风招摇地摇曳着。
透过皂角树的嫩叶间,穆烈依稀还可以看见苏赫的背影,等到那身影渐渐远去地瞧不见踪影以后,他心莫名地一揪。
那东西是……
穆烈回了头,望着那张桌子上刚刚放着那贴着白鹤装饰的小盒子的位置——苏赫已经将那盒子重新包好收了起来,他是断不会给穆烈留下的。
“那是从前英吉利人的东西,不过那已经是咱们小时候的事儿了,我知道现在有不少法兰西人也背地里做这丧尽天良的生意,所以现在不知道是哪儿来的。”
“也或许是哪个清国人看见钱红了眼,丢了魂儿,总之是还没查到。”
“那些人比从前狡猾得多,知道如今这世道只有男子才能为官,故而查这东西的都是朝廷亲信,不可能是女子,所以才把这东西做成女子做的梳妆用的膏子盒儿的模样,好让人以为这是什么滋养人的好东西。”
“我不知道如今有多少人家女儿闺阁中有这东西,总之尽早查出来断了源头才行。这东西定要好好的查,我给你看看,就是为了告诉你若是见到了这东西一定要离得远远的,可千万不要碰它。”
“不过你也不用太害怕,想来你也没什么机会接触这些东西,我只是怕那万一,所以才叫你看看的,若是因为这样吓到了你不得安稳,那反倒是罪过了。”
“别怕,我定会尽快查明这件事,把幕后黑手给揪出来的。”
“若是能查出来是那帮英吉利人干得最好,小爷我早就瞧他们不顺眼了!”
……
穆烈回响着刚刚苏赫同他说的话,心揪得更厉害了——
这恭亲王又拿了哥哥当枪用,想想当年的事,若是又出了什么事,哥哥恐怕便是那个替罪羊了。
可偏生苏赫自愿去查。
那东西究竟是从谁手里弄出来的?真是那帮英吉利人?不对,他们既然早就发过这笔财,便已经盯上更大块的肥肉了,才瞧不上这个……
法兰西人?他们和英吉利人沆瀣一气……
不,应该说是如今在清国的所有洋人都是沆瀣一气。
可别是……
“咚咚咚。”
正想着呢,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这三声实中带虚,有八分的不确定。
穆烈还是被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咚咚咚。”
门外的敲门声再一次传来了,这一次听起来倒是没太多犹豫。
穆烈看向了紧闭的门,心想应该是伊万来送晚饭了——苏赫来得突如其然,他还没来得及跟伊万说不用给他准备晚饭的事。
穆烈松开了手,指尖被攥得有些发白,因被打扰了思绪,心有不悦,拧了拧眉头:“进。”
“列奥尼达殿下,晚饭已经准备好了。”说话的人声音浑厚,中气十足,一听便知道是个会享福的人。
穆烈瞧见来人不是伊万,眉头又拧了拧才舒展开:“什么时候能劳烦司祭大人亲自来叫我吃饭了?”
司祭捧了捧大肚子,脸上的肉都堆在一起,眉眼挤成了一条缝儿,红彤彤的大鼻头像是浇了糖浆的山楂球似的,油光水亮的:“能请殿下是我的荣幸,这都是我自愿为您做的。”他笑得谄媚,好像是一坨八二分的五花肉,肥肉占八,瘦肉占二,油腻腻的。
穆烈的眼中寒光一现:“既然你是自愿为我做的……那怎么没记住我的规矩呢?除了伊万的任何人,不得靠近这里。”
穆烈目中的寒光像是铺向地狱的路,让司祭莫名打了个寒颤。
司祭抖了抖嗓子,又轻咳了一声:“我瞧您很久没有到餐厅跟大家一块儿吃饭了,总想着您能不能吃好,今天我亲自下厨做了派,便特地邀请您去尝尝。”
刚刚吃了杭州名厨做得美味佳肴的穆烈表示并不是很想吃派:“不用了,你们吃吧。”
“我不饿。”好歹“伸手不打笑脸人”,穆烈补充了一句,算是解释自己为什么不去吃。
何况“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穆列可不相信这个唯利是图的司祭是真的发了善心亲自下厨给他做派吃。
怕是专门摆出来的做派挖了坑等着他跳吧!
清国的饮食文化博大精深,屋里的香气久留不散,让人单是问问味儿便回味无穷。
尽管这屋子里已经开了很久的窗户,但依旧能让司祭这个狗鼻子隐隐约约闻到食物的味道,他笑得脸上的肉又堆成了山,自己给自己找台阶儿下:“瞧瞧瞧瞧,是我多虑了,殿下怎么可能让自己饿着,您一定是去外头吃了吧,我说呢……不过您也是,是不是又没走正门呀,我正是没瞧见您出去,所以才大着胆子来打扰您的,天地可鉴,这是我对您的一边关切之情啊!望殿下千万不要怪罪。”
穆烈皱了皱眉,不欲多聊:“嗯。”
司祭那已经挤成了一条缝的眼眶里藏着一对精明的眼珠,此时正在“滴溜溜”地转:“不过……恕我冒昧,我想知道小殿下您究竟是吃的什么?我这个人最喜欢研究菜谱,若是能让我做出来,您不就不用受累往外头跑了不是?”
人家江南厨子精雕细琢出来的艺术品……你一俄国切吧切吧剁碎了放锅里是糊糊放饼上是馅儿气势没什么区别的玩意儿能比么?
有些东西还是要看天赋——人家种族的天赋。
穆烈虽然依旧是被冰块儿冻住了似的的表情,心里却翻了无数个白眼。
“不用了。”穆烈果断地拒绝道。
“还望殿下给我……”个机会。
“不。”穆烈再一次拒绝地毫不留情面。
司祭拖着圆滚滚的身体,腰好不容易才躬了下来,被穆烈不讲情面的打断,只得僵在了一半:“殿下……”
穆烈对这个表里不一的小人嫌恶极了:“收起你心里的鬼主意。”
司祭的笑容也僵在那里,不过身体倒是挺直了,他扶着腰:“小殿下,您在这里待了这么长时间,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过这里的一句古话,叫作‘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啊。”
还别说,这个胖子自从到了清国,除了涨了斤称,这说官话儿的水平也长了不少,都会用成语谚语歇后语了。
穆烈眯了眯眼,声音冰冷又轻蔑:“做好你自己该做的事情,不该你管的不要管,不必试探我刚刚在做了什么,老老实实做你那风光无限的司祭,守好你该受的规矩,不用在我面前耍小聪明,否则,你该知道,我可以留着你,也可以杀了你。”
别看穆烈瘦瘦小小的,跟司祭的体型差了好几倍,可他们的气场却是相反的。
司祭那藏在颈肉里的喉结暗暗颤了颤,他见苏赫软硬不吃,便只得直接说了出来:“殿下,其实我今天是来找您说些事情的。”
果然么!
“什么事?”苏赫瞥了一眼,问道。
司祭连忙点头,脸上的肉跟着颤:“我是想问您……我那批货什么时候能出?”
“你那货……”
司祭能有什么货,这不远万里来到清国,总不能是来卖卖蜂蜜羊皮的吧?
穆烈想想那东西便觉得脑袋疼:“现在还不行。”
“还不行?!”司祭终于瞪大了眼睛,声音也提高了好几倍:“小殿下,我这可是听了您的话,已经压了好几个月的货了,我这之前的买家现在都不找我买了,您这不是断我财路嘛!”
穆烈眯眼:“喊什么!清国的皇帝又要查那东西了,你想被抓住?”
司祭扬了扬下巴:“怕什么!咱们又不需要遵守清国的法律,大不了,被发现了就说是英吉利人呗。”他心想,这个小杂种就是小杂种,一点儿俄国人的威武气概都没有,怕这怕那的,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清国人。
穆烈的眼睛里彻底沉成了黑色,变成了无尽深渊:“你懂什么?如今英吉利人不知道再谋划些什么,德意志、亚美利坚、法兰西……泰西众国都与他们亲近,你这么贸然栽赃嫁祸,小心到时候在清国非但立不了足,反而要吃不了兜着走。”
司祭想当然:“那咱们也同他们亲近亲近,分一勺羹吃不就行了?”
穆烈冷眼望了过去:“司祭,别忘了你的身份。”
那一刹那,司祭再一次看见了地狱长什么模样。
“别忘了,你是司祭,是于天主沟通的神职,掺和这么多世俗事务,小心被蒙蔽了双眼,到时候,您在这里的好日子可就要到头了。”
穆烈说得隐晦,却也点醒了司祭——他这样的身份,到了这里,是为了收集情报的,若是真跟其他人勾结在一起,恐怕会因为有嫌疑而被撤职。
到时候一切都要被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
司祭连忙点头:“多谢小殿下的提醒,我都听您的。”
一年四季,就属春日的风最为和煦,却也不是这个季节里所有的风都是这样。
一阵风刮过,窗外传来“沙沙”地响声,稀稀拉拉的。枝杈根根分明,拦得住月亮,拦不住月光,地上映着光秃秃的枝条。
而那光影的不远处,是一片孤零零的、舒展得完美的叶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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