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
人家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诚然，“嫁”出去的儿子也是如此。
现下穆烈满心想着的便是不要让苏赫吃亏：“或许也不是那个讨人厌的伊格那提耶夫，或许是狡猾的普提雅廷，那个普提雅廷就是个伪绅士……就是个伪君子，平时看上去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谁知道会发什么疯，不过普提雅廷有一点却是要比伊格那提耶夫要好的——普提雅廷算计人是明算，但伊格那提耶夫那个小人却是暗算。”
苏赫跟着义愤填膺：“那倒是应该让那个普提雅廷来，好歹你还能防备些，不过若真是你父亲来同你团聚，那再好不过了。”
穆烈动了动嘴唇，没有搭这一茬——他的父亲阿穆尔斯基伯爵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个为了达到目的，拿着亲生儿子做实验，哪怕不惜以把亲生儿子变成怪物为代价也不肯善罢甘休的疯子。
苏赫道：“别担心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这不是还要挺长时间才会有人来么，若到时候你实在被那些人管得烦了就来我家悄悄住下，我那屋里平日里除了小安子和嬷嬷便没有其他下人了，小安子你是知道的，嬷嬷也是顶好的人，从我很小的时候便照顾我了。”
如今摆在明面上正儿八经跟清国打过仗的只有英吉利，若是寻常清国人谁能知道旁的国家也有那蠢蠢欲动的肮脏心思，穆烈这顿看似发的是自己看护人的牢骚发得是殚精竭虑，生怕苏赫听不懂。
穆烈点了点头：“我父亲是来不了这边，不过想来无论是伊格那提耶夫还是普提雅廷，来了这边为了争取势力总要好好走动一番，结交一些盟友，说不定还要去见见其他国家的使臣，到时候就没功夫管我了。”
穆烈望着苏赫的眼睛，继续说道：“那个普提雅廷，之前也来过清国，同那个英吉利和法兰西的外交使臣都打过交道，说不定还要叙叙旧呢。”果然苏赫在听到这一句的时候皱了一下眉。虽然只有那么一下，还是被穆烈给捕捉到了。
穆烈暗自舒了口气——看来是听明白了。
谁知苏赫干脆直接皱起了眉头不再舒展开：“这人也忒不靠谱了，你父亲这是交友不慎啊，哪儿有朋友把自家孩子托付给他了，他却要到外头聚会喝酒也不管孩子？”
穆烈：“……”
“我本身也不像要他们管着啊。”
苏赫一本正经地反驳道：“这是原则问题，二者的根本是不一样的。”
穆烈也认了真：“怎么不一样了？反正结局还不都是不想让他们管。”
“这性质压根儿就不一样！”
苏赫说着说着差点儿跟那两位素未谋面的俄国未来外交大臣候选者急了眼：“他想管你你不让他管，他便是‘尽人事’，做到了对你父亲的承诺，但如果他早先答应了人家却压根儿就不管，那便是失信于有人。”
“可……”
等等！
穆烈回过了神，这会儿是争辩这种问题的时候么。
他差点儿被苏赫用这绕口令一般的话儿给拐跑到山沟沟里去出不来。
得了，穆烈觉得自己说了这么多算是白搭，这个傻子怕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罢了罢了，正如他所说的，“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走一步算一步吧。
穆烈舒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把拐到“婆家”的胳膊肘给拐了回来：“哥哥怎么傻乎乎的，我的意思是，你瞧我们那个沙皇都当了整个俄国的皇了，还在‘无事献殷勤’，更何况你们这儿区区一个恭亲王呢，小心被卖了还要帮着数钱。”
苏赫无奈地点了点穆烈的额头：“你这个嘴啊，也就仗着自己不在你们俄国，若真是在那儿，我看你还敢这样浑说么。”
穆烈往嘴里又塞了一个虾仁：“怎么不敢说，我说得可是清国话儿，就算是在俄国，也没几个人能听得懂，我才不怕他们呢。”
苏赫像在哄小孩儿：“是是是，我们星星最厉害了。”
穆烈知道苏赫是在附和他：“哥哥别不信，我现在本事大着呢，就算是哥哥想要那英吉利人住的地方的地图，说不定我都能给你弄来。”
苏赫失笑：“我要他们的地图做什么？图财还是图色？”
穆烈撅嘴：“那哥哥想图他们什么呀？”
瞧着这架势但凡苏赫敢说出一个“图色”来……
苏赫用之间轻轻点了点穆烈的脑门：“想什么呢，就算我不做御前侍卫，每个月没有俸禄可拿，那我好歹也是个贝勒呢，就算每天都让你吃香喝辣吃十顿也吃不穷，怎么可能缺钱？至于‘色’……只要瞧见了你，就算是那貂蝉西施都要自惭形愧，成了那天上月地上花儿，只有羞闭的份儿，那儿还敢让人图？”
穆烈心里头高兴，嘴角止不住的往上扬：“若真是一天十顿吃香喝辣，恐怕要变成那待宰的猪。”
“猪也是香喷喷的小猪。”苏赫捏了捏穆烈软乎乎的小脸儿。
穆烈撅着小嘴儿，心里却像是化开了的蜜糖：“也不知道是不是傻，从小到大，就你当成个宝……”
这些年来，穆烈就像是浮萍落在了一根细绳上，不偏不倚。而绳子的左边是俄国，右边是清国。
明明两边分别是他父亲和母亲的故乡，可两边谁也不要他。
正如他们初遇时，苏赫便是从一群小孩儿手里救出来被欺负的穆烈那样，在清国人眼里，这一头红色的卷发，那双隐藏着璀璨星河的琥珀色的眼睛可不是什么美人儿该有的样子。
清国人瞧见穆烈，只会觉得这是个异类，既然是异类，便是不能搭理的，若是一不小心说了话儿，说不定还要遭灾，这样不祥的人，就该被驱除。
而对于俄国人来说，穆烈并不是一个纯血统的俄国人。
在这个时代，混血便是杂种，而杂种便是卑贱的，根本不配继承爵位。
穆烈心里的糖，像是那喝完极苦的药以后被塞进去的蜜饯儿，蜜饯儿是甜的，可嘴里依旧是苦味。
苏赫瞧见了穆烈藏在睫毛下头的心事，便又捏了捏穆烈的脸，笑着说道：“可不是要当成个宝，小时候软乎乎的惹人怜，长大了温柔体贴招人爱。”
苏赫眨了眨眼：“不但是我喜欢的，还是我额娘最心仪的儿媳妇的模样。”
穆烈心里“咯噔”一下，瞪大了眼睛：“你额娘她、她订好了日子了？”
苏赫点了点头：“也不算是定好了吧，额娘说过了寒食清明，等天气再稍暖和些了，选一个好一点儿的日子。”
穆烈郑重地点了点头：“对，你额娘说得对，那我要好好准备准备，挑选一些礼物，你额娘她喜欢什么？对了还要给其其格，她上次不是送了我簪子吗。”
穆烈紧抿了一下发白的嘴唇，越发筹划，神情便越发凝重：“我是不是要学学清国的礼仪，总不能用我们俄国的亲吻贴面礼……”
“乖乖，别紧张，这不算是正式的见面，只有我额娘，她很温柔的，长这么大我从未见她红过脸。她也不在意珠钗首饰一众身外物，只要是用心准备的礼物，她都喜欢，就算是不准备，也不会责怪的。”
苏赫顺了顺穆烈的背，继续说道：“至于礼节，对额娘自然是不能用俄国的礼节的，不过你也不必特地去学咱们清国的礼节，怎么舒服怎么来，额娘不会怪罪你的。”
苏赫的手掌温热，顺在穆烈的脊背上叫他好生舒服，这双手就像是熨斗一般，将穆烈心中的褶皱熨帖得平整。
……
早春时节，天色晚得还是有些快，苏赫留在穆烈那儿又说了会儿话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在临走前，苏赫忽而想起来了什么，从怀里掏出来了一个包裹着的帕子。
苏赫用两根手指的指尖一层一层的剥开裹在一起的帕子角，好像很嫌弃似的，待到四个角全部展开，这才终于露出了里头的东西——从恭亲王那儿带出来的“小盒子”。
“星星，你见过这东西吗？”苏赫问。
穆烈还真没见过，他瞧着这小巧的盒子上贴着的那只栩栩如生的白色仙鹤：“这是什么呀，女孩儿化妆用的吗？这是哥哥送给我的礼物？”他一边说着，一边要去拿那个小盒子。
“别动！”苏赫拍开了穆烈的手，可谓一个快准……没有狠。
故而穆烈没有多委屈：“那这是什么呀，哥哥既然给我看了，怎么不让我拿着仔细瞧瞧？”
苏赫皱了皱眉，极为嫌弃地又瞥了一眼那只小盒子：“这是那东西。”
“什么东西？”穆烈没有明白。
“就是……”苏赫凑到了穆烈的耳边，小声说了那两个字：“从前英吉利人的东西，但现在不知道是哪儿来的。”
穆烈瞪大了眼睛，满眼揭是不可思议：“什么？！”
也恰好是这不可思议，掩盖住了他眼底的慌乱和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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