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迁
三月二十八，暮春时节，天气景明，风卷云舒，落红一地，新叶繁华。
掐指一算，今日风水正好，适合乔迁新宅。
“额娘特地找了白云观的道长算了日子，往后几日可都是‘凶日’，你要是非要搬啊，可得趁着今儿赶紧搬好了，不然未来几天可都不能动地方了，不吉利……欸！那个箱子要轻拿轻放，里面都是容易碎的东西，拿些松软的东西垫上点儿……这个箱子里头都是衣服，找些干净的布料盖上，再放点儿防虫的药包，用那个味儿清淡一些的，不然贝勒闻久了头疼……”
福晋一刻不停歇得盯着下人们搬东西，生怕落下什么、丢了什么，等苏赫急需的时候找不到。
可眼瞧着进进出出，她的心里也空落落的。
其其格跟在福晋身边，许久都一声不吭，红着小兔子眼睛，撇着小嘴，满脸写着不高兴：“额娘你怎么这么积极……跟盼着哥哥走似的……”这才刚说了一句话，其其格便带了哭腔。
“浑说什么！做额娘的哪儿有愿意自己孩儿远行的？”
福晋话虽然说得严厉，可动作却是温温柔柔的，她抬起握着帕子的手，轻轻抚了抚其其格额边的碎发，又用帕子轻轻沾了沾其其格眼角的泪：“好了好了，不哭了，这‘树挪死，人挪活’，乔迁动土是大事，就算是额娘也想让你哥在家里多住几天是几天，但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是有道理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是要忌讳的。”
其其格吸了吸鼻子，又看着苏赫，抽抽嗒嗒的：“哥哥，可不可以不走呀，这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搬出去住呀，是不是哥哥嫌其其格总找你玩，烦、烦其其格了，我以后不打扰你了，你不要、不要出去住……”
苏赫最见不得妹妹哭，他柔声哄着：“傻其其格，怎么会呢？哥哥怎么会烦你呢，哥哥又不是跑到别的地方去了，还在这北京城呢，何况离着王府又不远，想哥哥了你就来找哥哥，或者哥哥回来看你都行。”
其其格抹了抹眼泪：“可是哥哥为什么突然就要搬出去呀？”
“……”苏赫一时语塞。
苏赫想要搬出王府不是临时起意，是思虑很久后决定的。
京中子弟非富即贵，大多不是来自于书香世家，就是簪缨之后，亦或者是皇室后裔，基本上都是宗族中至少两代都在京中生活的。
尽管大多子弟都跟家中长辈住在一个宅子里，但大多都有自己的私宅，一来是家中人丁兴旺，若非嫡亲的长子，总归是要在将来分了家以后搬出去住的，二来若是请些狐朋狗友在家胡闹一通，与长辈同处一宅终归是不大方便。
僧王府家大业大，但论人头来算，就算加上家里的下人，都不一定能有那四世同堂、一代堂亲兄弟姐妹能凑四桌牌九的人多。
苏赫如今也是成了年的，从前他也没在意购置私宅一事，只是近来……
苏赫想着买个宅子搬出去住，这样家中少一些阿玛额娘的管束，可以多出去见见自家宝贝星星，亦或者让星星到家里来。
苏赫自己是打小爬惯了墙偷摸溜出去再偷摸回家的，但总不能叫穆烈跟着自己一块儿胡闹，趁着月黑风高偷偷爬心上人的墙吧？
……
还不等苏赫回答，福晋叹了口气，也说道：“你也是，好端端地怎么就突然要出去住？咱们府上这么大的地方都盛不下你啊？还是嫌阿玛和额娘总管着你，总唠叨你了？”
“额娘！您可别跟其其格学，说这些自扰清净的话儿，您和阿玛是我的至亲，生我养我，我怎么会嫌你们烦呢？”
苏赫拉起福晋的手：“只是如今我入了宫，便免不了和同僚们时常聚在一起，咱们家那牌匾上写的是王府的名字，咱们家又是女眷较多，我总不好总是把他们请到家里来，叫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瞧见了胡乱猜测。”
“你这话虽然在理，可……”
“别忘了把贝勒的书给装上！仔细些！”话才说道一半，福晋便又忙着张罗收拾东西的事儿了。
苏赫连忙拦住福晋：“额娘您别忙了，如果真缺了什么，回府再拿呗。”
福晋皱了皱眉，说道：“还是都准备齐全了比较好，外头不比家里，想要什么伸手便能拿到，你那儿还是个空宅子吧？肯定是什么都没有，万一急需呢？”
“倒也不是什么都没有……”苏赫嘀咕了一句。
自打苏赫想着搬出去以来，边想着要找一处不用太大，但足够舒服、足够体面的院子，如果能离教堂近一些，那再好不过了。
不过合适的院子并不多，苏赫寻了好久，没一处院子总有那么一些两些不合适的地方——不是院子忒破旧忒小，就是这房子布局不合心意，总归是没有一眼就瞧得上的。
大约是老天怜悯，怕苏赫再寻下去就要跑断了腿，头些日子在教堂附近刚刚有一处院子要急卖，这院子是个简单的三进院儿，通透敞亮，布局精巧，就连院子里的花草也被侍弄得勃勃生机。
因院主人急着变卖宅子换些现钱，故而价格也不算太高，大约苏赫可以凭着自己的俸禄和这些年攒下的“私房钱”便能购买，不必再向福晋伸手要银子。
这屋子的原主人姓白，是个汉人，原是国子监祭酒，如今年老乞骸骨，打算和发妻南下回归故土，落叶归根。
白祭酒一生桃李满园，两袖清风，想当初成亲时因为没钱，整个院子还是他自己画了图来主持建的呢、
白祭酒也算是个苦中作乐的妙人儿，平日里最大的爱好便是看着发妻在院子里侍弄各式各样的花草，故而在变卖房子给苏赫时只提了一个请求——好好照顾这些花儿。
至于一应日常必须的器具么……白祭酒夫妇俩带不走，当然也便留给苏赫了。
……
“那哥哥的新家是在哪里呀？我要多多去找哥哥！”其其格依旧撅着小嘴儿，满眼的倔强，大有绝对不要跟苏赫分开的架势。
苏赫脱口而出“哦，那地方离江……”
“咳，”苏赫闭了嘴：“跟你说了你也不认得，等改天了我来接你，到时候直接带你去，好不好？”
“好！”其其格立刻眉开眼笑。
呼，好险，差点儿说漏了嘴。
这时小安子背上背着一个大包袱，从屋里走了出来：“爷，东西都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苏赫点了点头：“那差不多咱就走吧。”
“哥哥……”眼看其其格又要撇起了嘴。
“爷！您也带奴婢走吧！”
苏赫一瞧，来人是从小照顾他的赵嬷嬷。
只见赵嬷嬷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还没来得及换，风尘仆仆的。
福晋有些惊讶：“赵嬷嬷，你不是回乡了么？”
嬷嬷连忙向福晋行礼：“回福晋的话，奴婢返乡的日子忒长，实在过意不去，想着附近给了奴婢这个恩典，奴婢便要知恩图报，想着还是要回王府伺候贝勒爷，便回来了。”
原本赵嬷嬷是跟福晋身边的乌嬷嬷一块儿跟着福晋的，只不过后来福晋生了苏赫，赵嬷嬷便被派过来照顾这位小祖宗了。
王府待他们这些老人是一等一的好，如今嬷嬷的年纪大了，她的家人自然也一一去世了，王府便给嬷嬷了假，允许她回乡。
嬷嬷喘了口气：“幸好幸好，若是奴婢再晚回来一天，奴婢这一身老骨头啊……恐怕就见不到小主子了。”
苏赫笑：“怎么可能见不到，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嬷嬷一听这话微微一怔，双眼险些要跟其其格的一样红：“这么说……爷您是不打算带奴婢了？”
苏赫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那哪儿成？不带谁也不能不带嬷嬷呀，不然谁管家呢！”
嬷嬷闻言立刻喜笑颜开：“这便太好了，那奴婢这就帮着收拾东西去。”
小安子连忙拦住了嬷嬷：“嬷嬷不急，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嬷嬷笑得脸上起了褶子：“不打紧、不打紧的，我得亲自去瞧一遍，不然不放心，这多检查一遍啊，总归不是什么坏事！”
福晋点了点头：“嬷嬷说得极是，你跟着苏赫我是放心的。”
嬷嬷连忙行礼，几乎热泪盈眶：“能照顾贝勒，是奴婢的福分，能遇见王爷和福晋这么好的主子，是奴婢的福分！”
嬷嬷自知失了礼，连忙抹了抹眼里：“瞧我，这人老了，便忒爱哭。”
小安子连忙搀着嬷嬷，转移了话题：“好了好了，咱们赶紧去检查一下还落没落东西吧！”
“对对对！”嬷嬷赶紧点头，一刻也不再耽误，和小安子一起向主子们行了礼，便去各房再清点查验去了。
“诶呀，这一上午……我差点儿就忘了。”瞧着嬷嬷和小安子，福晋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
苏赫看向福晋，有些不解，问道：“怎么了，额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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