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无意穿堂风（二）
顾蓁蓁毕恭毕敬：“不知郡主大人说的是哪位姑娘？”
宋怀瑶不满地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装什么傻？萧家还能有哪个小妖精有本事勾搭得上顾哥哥？自然是那个叫萧晴的。”
顾蓁蓁若有所悟，低下头去：
“郡主原来说的是丞相大人的女儿萧晴姑娘。”
“丞相大人”四个字果然很有威慑力，宋怀瑶立马噤了声。萧衡圣眷正浓，又为人正直，颇得朝中上下赞赏，逸王一介闲散王爷自然也是要敬他几分的。顾蓁蓁虽无意与人争强，但也听不得萧晴在自己面前被人这样诋毁，心中不免生出一些不适来。
宋怀瑶听出了顾蓁蓁这番隐晦的暗示，口快不得，不由得更为懊恼，只能冷笑一声讥讽道：
“吓唬谁呢？我看你是顾哥哥的妹妹才好声好气同你说话，这还没进人家的门倒狐假虎威起来了，我可是当今圣上的亲侄女！还会忌惮她一个小丫头不成？”
“民女不敢。”
宋怀瑶虽心头仍有不快，但也不好在将军府让顾蓁蓁下不来台，更何况她别有所图，便顺着顾蓁蓁的台阶下了：
“谅你也不敢的。对了，过几日我爹爹在府里设宴，给你家也下了拜帖，我方才与你哥哥说了许久他都不肯来，你是他妹妹，你帮我去劝劝，同他一起来吧。”
顾蓁蓁正欲分辨：“既然哥哥”
“不准拒绝！”宋怀瑶的耐心消失殆尽，假笑着的一张脸也快撑不下去了：“我亲自登门来邀请你们兄妹俩，还不算诚意么？难不成还要我三顾茅庐？好大的脸，我今天话就撂在这儿了，你们谁要是不来我这宴会，便是不给我这郡主脸面！”
说罢不等顾蓁蓁反驳，气呼呼地提着裙子在不远处的一众婢女的拥护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等顾蓁蓁一眼，这才肯松开了马车的帘子，渐渐地走远了。
顾蓁蓁哭笑不得。
顾蔚早已到了议亲的年纪，却迟迟没有婚配，之前以要科考为由头，心钻到书眼子里，一日日地敷衍着，父亲母亲也不好说他什么；前两年中了进士，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却又弃文从武到了父亲帐下学打仗，一天天的忙着习武和军务，婚事竟然就这样耽搁下来，母亲好说歹说他硬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气得她好一阵子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想见。
顾家世代忠良，顾蔚又生的相貌堂堂、人品端庄，是以成为京城里的香饽饽也不足为奇，受到女子的青睐也是常有的事。这其中的一部分呢，是因为抹不开面子，在顾蔚的冷淡面前望而却步；另一些呢，则是忌惮萧晴，搞不清萧晴与顾蔚之间的关系，故而也不敢贸然得罪了萧家。
如此说来，逸王府的怀瑶郡主常年不在京城，想来对这些事情也不甚了解，这才敢追到府里来的吧。
顾蓁蓁一面想着一面往顾蔚的院子里去，门正敞着，他坐在桌子前扶额小憩，书摊在那里，眉头也皱着，想来是被宋怀瑶缠得疲惫，连字都看不下去了。
顾蓁蓁走上前去，轻轻敲了敲桌子，不等顾蔚睁开眼便嗔怪道：
“哥哥好狠的心，坐在这里当甩手掌柜，单留我一个去面对那郡主大人。”
顾蔚睁开眼，见到是顾蓁蓁便又把眼睛闭上了，揉着太阳穴道：
“我实在应付不来那郡主，不知为什么便要跟在我身后，好说歹说都不肯走，话又多又密，我耳朵都被吵得作痛了。”
顾蓁蓁觉得好笑：“哥哥是真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装不知道呢？自然是因为瞧上哥哥了，想给我做嫂嫂呢。”
顾蔚抬眼无奈地看着顾蓁蓁：“好你个丫头，现在也敢调侃起你哥哥来了。”
顾蓁蓁笑得眯起眼，故意问道：“小晴也喜欢跟在你身后说个不停，我可没觉得哥哥嫌她烦。”
顾蔚一愣，张口无言，大约想不到顾蓁蓁会突然提起萧晴，竟呆了片刻才反驳道：
“她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郡主喜欢哥哥，小晴也喜欢哥哥，我不信哥哥看不出来。”
顾蔚语塞，有些支吾：
“当然不一样。”他顿了顿，干咳两声：“小晴自幼同你一起长大的，也算是我半个妹妹，我不烦你，自然也就不会烦她。”
“哥哥好糊涂，我们与萧家非亲非故，何来兄妹一说？退一万步，纵使你真心这样想，小晴却不是这么想的，她许久没来找过哥哥，我虽没问，但也知道哥哥必然是惹小晴伤心了，这才叫她郁闷地躲在府上拿后院的花出气。”
“怎么就非亲非故了？”顾蔚义正辞严：“你是要嫁入萧府的人，尽管我不大瞧得上萧晅那小子，然而总有一日要喊他一声妹夫，那他的妹妹，自然也就是我的妹妹了。”
“那。”顾蓁蓁低头绞着帕子：“若是我不嫁入萧府呢？”
“若是我这座桥断了，哥哥和小晴再无法名正言顺地见面呢？”
顾蔚面色凝滞，逐渐从顾蓁蓁的话中听出些不对劲来：“蓁儿，萧晅那小子又欺负你了吗？”
“没有的。”顾蓁蓁摇头，望着顾蔚，认真道：
“我知道哥哥是因为心疼我，觉得萧晅待我不好，所以才连带着连小晴都不给好脸色看。但是萧晅不想娶我并不是他的错，更何况这些年小晴一直帮着我，处处维护我，更没有什么过错。哥哥若是真的对小晴没有那样的心思，不必顾及我，早些将话说清，正好小晴明年也要及笄了，萧伯伯也好给她说人家；若是存了别的念头呢，更不该总是对她那样苛刻。”
她笑了笑：“要晓得姑娘家玲珑玻璃心，就算在你面前强装着没事，到底是需要人去哄的。”
屋内一片安静，顾蔚沉默许久，不知心里盘算了些什么，闷闷地嘀咕了一句：
“她还是个孩子家，喜欢不喜欢的，说的话如何当的了真。”
顾蓁蓁瞧出些端倪来，不想往日一向做任何事都胸有成竹的哥哥，也会在这档子事上犯迷糊。
揠苗助长毕竟有些急功近利，难免冒失。反正萧晴还未及笄，来日方长，顾蓁蓁咽下了原本要说的话，抬眼道：
“哥哥若是小瞧了姑娘家的心意，可是一桩罪过，会凉了人家的心的。”
顾蔚心情复杂，既羞于同妹妹这样严肃地讨论这些事，然而得了点拨，似懂非懂，忍不住接着问几句：
“我不是那个意思，小晴她她生气了？”
顾蓁蓁沉重地点点头：“生气了，生了大气。”
——“那该如何是好呢？”
话到嘴边却又欲言又止，现下顾蔚确实抹不开这个脸面，先不提萧晴说喜欢他是不是真心的，正如妹妹所说，惹恼了姑娘家理应是去赔罪的，然而就这么心直口快难免乱了方寸，残存的理智硬生生把这句话憋了回去，话卡在喉咙里，如一根鱼刺，叫人憋得难受。
顾蓁蓁细细打量着顾蔚的一举一动，逐渐在心中揣摩出了一个清晰的答案，幸而她最擅长的就是给人搭台阶，便开口道：
“对了，方才郡主同我聊天，说是逸王殿下要摆宴，邀我也去乐一乐。逸王殿下刚回京不久，一贯听闻他是最爱热闹的，想来也会给萧家兄妹下拜帖，哥哥前些日子军务繁忙，也该歇一歇了，劳逸结合才好。”
顾蔚一边感怀妹妹那颗八面玲珑的心，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装着为难的模样应下了她的话：
“你说的也有道理。那我便勉强陪你一道去吧。”
顾蓁蓁无比善解人意地不去揭穿顾蔚，淡淡一笑，转身离开了他的院子。
也算是她捡了个便宜，素来非常关心自己与萧晅那点事情的哥哥此时自顾不暇，居然她让钻了个空子，把今日的事情就这么敷衍了过来。顾蓁蓁沉思片刻，至于爹娘那边，母亲是个急性子，父亲又温温吞吞的，但两人心思都并不重，很容易将事情掩过去，但是有一个人，是如何都草率不得的。
顾蓁蓁硬着头皮敲了敲祖父屋子的门。
给她开门的是祖父身边的陈老管家，也是从小看着顾蓁蓁长大的，她心里也把这位年岁已长的老管家当作长辈般的恭敬着，有些不能当面问祖父的话，私下里还会跟陈老管家商议商议。
顾蓁蓁谨慎地朝屋子里望，压低了声音问道：
“陈爷爷，我祖父知道我回来了么？他在睡觉么？”
话音未落便从里屋传来了回应——
“我可睡不着！”
顾蓁蓁一愣，求助似的抬头看陈老管家，只见他摇了摇头，无奈道：
“姑娘刚回来，门口的小厮便来通风报信了，老爷怎么会不知道呢。”
碎嘴的坏小子们！顾蓁蓁气得咬牙，本来她还想来主动请罪过来卖卖乖，反正祖父最是疼自己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不定这事也就搪塞过去了；但是已有人做了耳报神，她便是自投罗网了。听着声音，想来祖父已然憋了一肚子气要审她，顾蓁蓁头皮发麻，只得赔着笑脸走了进去。
“祖父。”顾蓁蓁怯生生地望着躺在炕上喝茶吃果子的顾老将军。
顾老将军头也不抬：“我不是你祖父，你是我祖宗。”
顾蓁蓁悻悻然站在了原地。
顾老将军伸手拿了颗蜜饯，憋着气思考一会儿该如何训斥顾蓁蓁。他这孙女厉害的很，最是会和稀泥的，大事化了，小事化无，最后总能将他哄的喜滋滋的，过了几日才能想起不对劲的地方来。
这次可不能再让她钻了空子！顾老将军恨得咬牙。
“祖父，蓁儿愿意和萧晅退婚了。”
“”
顾老将军正欲发话，不想被顾蓁蓁抢了个先，听了这话一时竟也反应不过来，差点将核也一并吞了下去，呛得咳嗽了起来，顾蓁蓁见状连忙走上前来替他拍着背，想来也知道此情此景是由自己方才的话而起，一边慌张一边惭愧，一口一个“祖父我错了”，吓得屋子里那只鹦鹉也叽叽喳喳地叫唤了起来。
顾老将军气得心梗：“我不是你祖父，你是我祖宗！”
顾蓁蓁讪讪道：“这话您方才已经说过了。”
“跪下！”
来的路上，顾蓁蓁已经做好了要同祖父坦白这一切的准备。当年她与萧晅定亲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那么退婚自然也要惊涛骇浪一番，这是在意料之内的事情，顾蓁蓁安之若素，祖父已然匀了呼吸，她从容地退后，正对着祖父跪了下去。
顾知归痛心疾首：“胡闹！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孙女没有儿戏，还求祖父成全。”顾蓁蓁重重地磕了个头。
方才是被果子呛住，这会儿子顾知归又被气得干咳起来：
“之前如何劝你你都不肯退婚，怎么这才过了多久竟求着我要退婚了？萧晅那孙子对你做什么了！”
顾蓁蓁面色平静：“此事无关萧晅，是孙女一个人的决定。”
“胡闹！”
“爷爷。”顾蓁蓁轻声道：“我知道您疼我，从前劝着我退婚是为了我好，现在对我发脾气也是为了我的婚事着想，正因如此，孙女才不敢任性。”
顾知归迷糊了：“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难不成你退婚和不退婚都是为了我么？”
“孙女不敢自居深明大义，只是我不想再看到祖父，爹娘，还有哥哥为我的婚事操心的样子了，孙女怕自己后悔，连累您们和我一同后悔。”
顾知归沉默片刻，望着面前这个低着头跪在地上回话的小女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顾蓁蓁再也不是那个偷偷摸摸蹲在自己院子外面探头探脑的小丫头了，她一日日地长大，心里的事越来越多，笑容也一天天地寡淡，就连他也不敢说自己看得透这个在他膝下承欢的小孙女了。
明明锦衣玉食地养着，该成为无忧无虑的掌上明珠，如何就变成今天的模样了呢？
顾蓁蓁跪在地上，娇小的身子缩着，在这偌大的屋内显得格外单薄和无助，顾知归皱起眉头来正欲问话，无意间又瞥见顾蓁蓁额前的长髦下藏着的，那抹若隐若现的疤痕。
顾老将军转眼望着手边她特地给自己买来的蜜饯，叹了口气，一肚子要训斥的话，再吐不出一个字来。
“你起来。”
顾蓁蓁抬起头，却并不起身，仍然跪着说道：
“祖父，从前是我自私，总觉得只要我嫁过去，顾萧两家结为秦晋之好，这便是孙女唯一能够报答祖父和爹娘的法子了。但是孙女并没有考虑过嫁过去之后又当如何自处，孙女在祖父和爹娘面前自欺欺人了许多年，已然不可饶恕了，不该妄想日后也以此瞒天过海，辜负祖父和爹娘养育之恩，叫您们在我出阁后也日日为我担忧。”
顾知归心疼不已：“你先起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顾萧两家之间的事本就不该寄托在你这么个小丫头身上，是祖父当年糊涂了。”
是了，那年萧雁南冒死救他一命，本就是他顾知归欠他萧家的恩情，该由他自己去偿还，如何就让孙女替他背负这一切了呢？明明萧衡与白绮音那惨淡往昔仍历历在目，如今斯人已逝，难不成他还想赔上自己最疼爱的孙女？若是顾蓁蓁重蹈那白家女儿的覆辙，他又岂可能装着无事发生的模样，继续同萧家相互扶持？
顾蓁蓁两眼一热，紧咬下唇，又重重地磕了个头：
“孙女不孝，害得祖父替我操心那么些年，我已同萧晅约定好，不久后我便与他退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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