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生命不要长，只要好
叶知秋说：“我太太是马来华侨，家中经营橡胶园，乃当地巨富。她从未见过那种两毛钱一个的棒冰，自幼吃的是家中厨子自制的高级奶油手摇冰淇淋，洒坚果碎和巧克力浆。我第一次去她家拜访，就被他们家的排场震惊。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衣食住行无处不考究。”
“哇！是不是马桶都是黄金做的？”简艾好奇。
叶知秋开怀大笑：“所以黄金马桶是你想象力的极限？”
简艾捂嘴，吃吃笑。
叶知秋说：“他们家虽然有钱，但没有黄金马桶这样俗艳的陈设，极爱收藏古董。我太太陪嫁里有一扇紫檀木嵌百宝的屏风，上面有乾隆御笔提诗，他父亲送我一对的雍正青花釉里红海水龙纹天球瓶，作为礼物。那瓶子，平凡人家有一个已经了不起，他随便就拿出两个全美品相的。”
“哇，好像是《国宝》之类的电视鉴宝节目里才会有的东西，可见你太太身份高贵。”
叶知秋清清嗓子，说：“我太太其实是庶出，母亲没有法律上的名分，可是她是大家族里唯一的女孩儿，聪慧貌美，很受父亲宠爱，她没被宠坏真是奇迹。婚后她持家有方，作风低调，极少珠光宝气外出招摇，只是对衣着特别讲究，见客的衣服买来只穿一次。哪件外套配哪条裙子，该搭哪双鞋，用哪个包，都再三考虑，直到无懈可击。”
简艾笑：“所以，您太太不知何谓一件衣服能百搭，哪像我们这些穷学生，一条牛仔裤可以穿十二个月，买一双球鞋，裙子裤子都能配。”
叶知秋笑道：“说起，确实太浪费，她生前专门有个巨大的衣帽间，放满衣服鞋帽，视若珍宝，细心保养，可如今，锦衣蒙尘，香魂杳渺……”
简艾忙止住话题，说：“我们继续走吧，您看，前面有好多苹果树开花，真香呀，我们去瞧瞧。”
光顾着聊天，冰淇淋没吃完，都化了，简艾把杯子扔进垃圾桶，扶叶知秋起身。
司机如约接二人回家，张太太问：“走得累吗？身体可吃得消？”
叶知秋说：“挺好，其实应该趁天气暖和，经常出去走一走。我有点累，打个盹儿。”
趁叶知秋小睡的时间，简艾火速用手机上网查香椿炒蛋怎么做，貌似不难，张太太帮她把香椿洗净切好，一边切一边说：“有股子臭味儿呀，这能吃吗？”
简艾说：“臭豆腐不是更熏人？还是很多人爱吃呀。”
张太太鄙夷地说：“我不吃一切难闻的东西，比如榴莲和腐乳。”
简艾笑眯眯，不说话，其实她还蛮爱吃一些重口味的东西的，比如臭豆腐、比如韭菜，估计张太太知道了要嘀咕她。
香椿炒过，缩水成一点点，简艾慎重地铲起，摆进一个白瓷描金盘中。
开饭了，简艾抢着摆桌子，煞有介事地把那一小盘香椿炒蛋摆到叶知秋跟前，叶知秋病后，鼻子闻不到香气，舌头尝不出味道，但还是认得出这是家乡的美食。
“啊！哪里来的香椿？”叶知秋惊讶。
简艾得意洋洋：“我从蒙特利尔一个中餐馆求来的，真心不容易呀。快尝尝！是我炒的！”
张太太冲他做个眼色，二人心照不宣，叶知秋拿起筷子，夹起香椿放入口中，细嚼慢咽，赞道：“Jane做得好，就是这个味儿！”
“好吃就多吃点！”简艾喜形于色，努力终于有回报。
张太太把整盘叉烧肉端给她：“小姑娘就是要圆润点可爱，快吃，叉烧是特地给你做的。”
简艾胃口大开，努力吃，腮帮子鼓鼓，像金鱼。叶知秋想，看着她吃饭，都觉得心情愉快，世界美好。
吃过饭，简艾把昨日冲印出的照片取出，送给叶知秋和张太太。张太太笑眯眯，拿出老花眼镜端详：“哎哟，我真是老得不像话了，皱纹好多，Jane，你们年轻人不是会弄那个什么PS吗？怎么不帮我把皱纹拉一拉？”
简艾大笑，说：“皱纹多可爱啊，智慧的象征！”
叶知秋赞说：“Jane拍得挺好，很有家常风味，说起来我也许久没拍照了。”
张太太哎哟一声，说：“正好，Jane帮忙，给大小姐发个电子邮件吧，把照片发过去给她瞧瞧，我们两个老人家都不太会用这些高科技。”
“好呀，正好我相机里还存着照片呢。”
书房里有一部配置很高端的台式电脑，液晶屏幕很大，键盘也是最新式的无线式。简艾开机，发现所有的显示和字体都超大，是特别为方便老人家设置的。
叶知秋笑说：“我这样的老人家跟不上时代，学了很久，至今只会开机关机，看电邮和发电邮。”
简艾打开电邮页面，叶知秋告诉她密码，一打开，里面满满都是垃圾邮件。
“我先帮您处理一下。”
“千万别把我女儿的电邮删除，她的名字是Angela。”叶知秋叮嘱。
“好，我会很小心。”
删掉三页广告信，简艾设置了过滤功能，终于只留下了Angela的电邮，看时间间隔都很长，最新的一封也是一个多月之前的。
简艾不想刺探人隐私，并未打开旧电邮，直接输入Angela的地址，进入写信页面。
“您有什么话，我可以替您写。”简艾说，一面连上数据线，附件上传两张叶知秋的照片。
叶知秋想一想，说：“也无话可说，你就这样写，家中一切安好，勿念。望小女珍重自身，健康，平安，自由。”
简艾感伤，老一辈的人不善表达感情，千言万语在心头，却无法把牵挂说出口。
她多嘴问一句：“既然Angela现在是您的唯一的孩子，怎么个把月才写个电邮？似乎太疏远了。”
叶知秋微笑说：“我女儿待在非洲原始落后的区域，治疗那些贫穷的妇女儿童。那里很多地方根本没有现代化的基本建设，条件艰苦，她难得有机会能上网，每次都利用宝贵的时间发电邮给我报平安，我不能苛求更多。”
简艾自惭形秽，与这些为人类苦难而奉献的高尚者相比，她的人生是多么狭隘而匮乏呀！
叶知秋叹息一声，又说：“为了大爱，舍弃小我，这就是我的女儿。我从小教育她，要做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要实现自我价值。她并非不孝，她确实按我的教诲做了。”
简艾握住他的手：“若果真有万能的神在天上，他会眷顾您的，您会长命百岁，因为您是个好人，您的女儿也是。”
叶知秋露出一丝笑容：“老而不死是为贼，我不想活太久，该死便死，以免拖累身边人。”
简艾落泪，忙擦去，不能在老人面前哭，太不懂事。那晚，她在日记本上写道：“生命不要长，只要好。但愿当我垂垂老矣，能有精彩的故事，说给我的孩子听。”
隔两日，简艾把处理好的照片发给学姐。这位学姐是大西部来的，叫方瑜，和所有爱吃辣的妹子一样，性格爽朗，直来直往。
C大的中国人挺多，方瑜虽然跟简艾不是同个专业的，但是个热心肠，最爱攒饭局，属于“领导型”人才，简艾跟她一来二去，不熟也熟。
她听别的中国同学说起，方瑜的爸爸是某个三线小城市的市长，也算个官二代吧，不过在加拿大的华人卧虎藏龙，有权有钱的太多，所以方瑜从来不张扬，关键也没啥资本可以张扬。简艾还蛮喜欢她的。
隔两天，方瑜就到宿舍来敲简艾的门，还带泡椒凤爪和牛肉干给她吃。
“哇！你居然有这种好货！”简艾惊呼！
“是呀，我私藏的，自己都不舍得吃，分享给你哦，别告诉其他人，否则我的屋子要被洗劫了。”
简艾感动得快哭，夸张地拥抱：“你真是大好人，说吧，你要我以身相许吗？”
方瑜大笑，推开她：“我是直女哦，只喜欢男人。何况你连胸都没有，拿什么抚慰我？”
简艾怪叫：“你这算歧视吧！胖子被歧视，平胸也要被歧视哦？”
两个姑娘你一言我一语，说说笑笑，顺便把鸡爪和牛肉干都吃光光。
“对了，你找我有事？”简艾问，无事不登三宝殿，方瑜不可能单纯就为了带零食来跟她共享。
“我来谢谢你为我拍的照片呀，比我预料的还要好很多，相机屏幕看不出差距，可在电脑屏幕上一放大，真是漂亮！跟影楼大片似的，特别清晰、通透、色彩和光线都没话讲。我十八岁时，在老家找了个拍写真的摄影师给我拍了一本相册，花了三千八，说实话，那水平还不如你呢，后期做得太夸张，差点连我妈都不认得我。”
简艾腼腆，谦虚道：“哎，我也是菜鸟，没有你夸得那么好。主要是相机好，那几个镜头比较贵。”
方瑜眨眨眼：“我知道呀，莱卡可是相机界的劳斯莱斯！这里也有几个中国男生爱摆弄单反，时不时地也替女生拍点照片，可是我觉得都很假，看着不舒服，可见还是女生最懂女生，知道怎么拍好看。当然，他们的机器没你的好，不是佳能就是尼康，小日本的东西不给力。”
简艾赶紧澄清：“器材真是其次的，好的摄影师，用傻瓜机都能拍出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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