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作别
回家的路上，仲平一直愁眉不展。仲三的银子，约莫不到半两，当做盘缠，还是不够的。
走了半刻光景，他远远望见自家院里站着几个人，仲宸和自己的妻子陈雨婷也在其中，还有那个常常跟仲宸玩耍的慕白，另外还有两个陌生人，一个管家打扮，一个下人打扮。
陈玉婷看到自己丈夫回来，赶紧上前，说道：“看看，这是谁来了？”
仲平一看旁边站着的慕白，似乎明白了什么。赶忙作揖道：“您是幕府的……”
“不错，我是在幕府给我家老爷打理内务的，叫我老王就行。”王管家知道仲平也说不出自己来历，便接口说道。
“原来是王管家，有失远迎。怎么不到屋里坐呢？”仲平一边说，一边做了个手引。
“不用客气，长话短说吧。”王管家不易察觉的撇了一眼仲平的那两间茅草屋。这一微小动作早被心细的仲宸看在眼里，心知王管家是有些嫌弃的。不过也怪不得人家。
王管家接着说道：“我家公子把贵公子的事情和我家老爷都说了。老爷想着，两人一起上路也好，能互相有个照应。”说着，向身边那个下人打了个手势。
那个下人捧着一个木盒走向前来，递给仲平。仲平赶忙捧着接下，也不知里面是什么。
王管家指了指木盒，说道：“这里面有两身衣服，是我家老爷吩咐准备路上穿的。我家公子说贵公子身形和他差不多。”
一旁的仲宸感激地望了望慕白。慕白回应他一脸浅笑。
“另外，这是三两银子。”王管家一边说，一边拿出三两银子，放到仲平捧着的衣服盒子上。
仲平脸有些涨红，急切之下有些结巴：“这……这是干……干什么？我们不能……不能要。快……快拿回去。”
“你先听我说清楚，”王管家抬手虚点，打住了仲平的话，说道：“是这样，我家老爷听说你在外乡闯荡多年，颇有见识，只是身体不太好。想让你来帮我分担些琐事，这三两银子是预支你三个月的月给，也好做贵公子的盘缠。不知你可愿意？”
仲平还有些愣神，似乎不敢相信是真的。旁边的陈玉婷赶忙做了福，一边说道：“谢谢幕老爷，谢谢王管家。”
仲平这晌也回过神来，热切地望着王管家，连说了几个：“好”字。
这边的仲宸，伸手紧紧握住了慕白的小臂，指甲盖都晕出红来。
“好啦，就这样。”王管家见仲平一家已做答复，便接着说道：“明天你们准备一下，后天出。寿阳城离这里饶是不近，我们需早日启程。公子，我们也走吧。”
慕白抽出被仲宸攥着的小臂，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对仲平和陈雨婷作了个揖，便随着王管家和下人，回府去了。
第二天，仲平一家人都忙着给仲宸收拾东西。添置一些日用品。晚饭时，在仲宸的坚持下，陈雨婷从盘缠钱里拿出一点，买了些肉。一家人“小宴”一番，也算为仲宸送行。饭后，陈雨婷招呼仲华和仲莹去睡觉。仲平给仲宸打了个手势，要仲宸跟着出来。
走到柴门外，仲平找了块青石板，坐了下来。挥手要仲宸也坐下。
月光从侧面照在仲平的脸上，一半没在夜色里，一半泛着微光。仲宸望着父亲，感觉他的眼里有些东西在晃动。
仲平长出一口气，扭头望向仲宸，整张脸完完全全被夜色吞没。
只听仲平说道：“生逢乱世，抱守乡里、垂身躬耕怕是不行的。在这个世道里，只有更强，才能保护爱你和你爱的人，让他们幸福。没有实力，哪怕终日摇尾乞怜，也没有人会去在意你的感受。何况，好男儿志在四方。为父观你体格、资质、悟性均是上乘，即使王先生不走，也要让你出去闯闯了。只是为父没能给你提供这个条件，亏待你了，宸儿。”仲平越说越是有些气沉。
平日里，仲平少言寡语，管教严厉。仲宸课业稍有散漫，或是行为有些骄纵，仲平就是一顿呵斥。而且仲平性格固执，经常板个脸，仲宸很少得到他的赞许。仲宸每每有什么得意之事说与家里听，仲平便总是泼一盆冷水。久而久之，仲宸便不愿意跟仲平说话了，父子几乎便是没有交流。再加上仲平总是对大哥仲升一家的言语轻侮表现的很窝囊。于是仲宸总是觉得仲平是个欺软怕硬，只会窝里横的人，甚至有时还有些恨意。但当仲平“亏待你了”四个字说出来时，一股巨大情绪仿佛潮水一般涌向他的脑海。悲伤、愧疚、释然、懊悔、委屈。仲宸的眼泪一瞬间便夺眶而出，一把抱住了仲平的腿，跪了下去。喉咙里呜咽着，想说些什么，就是咬不出字来。
“平时管教你，是严了些。”仲平慈爱的摸着仲宸的头，有些激动的说道：“你去读私塾，经常逃学。王先生是不会太在意的，但是为父却是痛在心里，你不读书识字，你怎么去走向这个天下认识这个世界？怎么学习其他本领？家务是多了些，实在是为父身体不争气，但却也是锻炼了你的体格，不是吗？为父知道你爱玩，想和其他孩子一样无忧无虑的。”仲平越来越激动，语越来越快：“但你知不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你自降临在这个世上，便有着自己的使命。所以我绝对不能放松对你的管教！”说出“使命”这句话，仲平似乎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便停了下来。
“使命？”仲宸喃喃的问道，“是什么使命？您告诉我，我一定能完成！”哭了一会儿的仲宸，情绪缓和多了，听到父亲说自己肩负使命，殊是感到惊奇。
仲平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是什么“使命”。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还小。如果你现在知道了，会影响你的成长。记住，你一定要进入经略学院。学习武艺和军略，有本事了，将来才能完成你的使命。明白吗？”仲平捧起仲宸的头。背着月光，仲宸看不到父亲的表情，却感觉到父亲的两道目光像钉子一般楔进了自己的脑海，是那样的坚定。
仲宸忽然感觉，父亲不再是平时自己印象里那个孱弱、窝囊的田夫，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稀薄的月光，竟是勾勒出一个伟岸的男儿。
仲平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珏，放在仲宸手里。月光有些晦暗，但这玉珏仿佛会光一般，看得十分的真切。比铜钱略大，比腕口略小，绿莹莹的，仿佛有水在里面流动一般。玉珏上面雕刻着一个古朴的太阳，一口刀自下而上置于太阳的正中。仔细看下去，那刀背似乎有一个缺口。一般来讲，刀的缺口一般会是刀刃部位，很少有刀背缺口的，因此这个图案显得有些奇特。仲宸把玩着玉珏，心里想:“想必很是值钱吧？要是把这玉典卖出去，会不会日子过得比大伯家要好？至少不会因为二两银子的盘缠去求那厮。”
仲平语气郑重的说道：“如果你无法进入经略学院，便拿这块玉珏，找经略学院未央阁的二长老张朔，要他帮你进去。他问你这玉珏的来历，你就说是父亲在庐陵郡时，从一个赌徒手里赢来的。那赌徒说一旦有事，便可以去求张朔，见玉如面。”
仲宸问道：“您还去过庐陵郡啊？咱们龙南郡距离那里很远的。”
“不要多问，今天为父跟你说什么，都不许多问，只管记下。”
“是，父亲。”
仲平接着说道：“如果你自己没有用到这块玉，便进入了经略学院，便把这玉珏藏好，莫要让其他人看到，包括张朔和慕白。”
仲宸眼前又浮现出那个水一样的男孩，点了点头。
仲平见仲宸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这个世道，人心诡诈，事事以利当先，切记不要轻易暴露自己，不要轻信他人。特别要注意来自西北各郡的人，若要有人对你态度有异，一定要小心提防。事急，可找张朔。若万事平顺，不要轻用此玉。”
仲宸十分的不解，干嘛要堤防西北诸郡的人呢？庐陵？西平？商邑？庆州？而且，既然可以执此玉求张朔帮忙，可父亲总是提醒不要轻易去找张朔漏出此玉。这张朔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可因为答应了父亲不再多问，只好憋在心里。
仲平交待完这些，仿佛如释重负。便给仲宸讲起一些经略学院的事。原来这经略学院既是暮云帝国的文臣武将的摇篮，其实也是江湖上的一个门派。只是与庙堂结合紧密，八年的学业完成后，弟子们可以选择留院修行，也可以选择入仕。入仕的子弟虽然踏出学院，却仍是学院的记名弟子。许多学院的职责和义务，这些记名弟子们依然要承担。因此经略学院的影响遍布暮云帝国的精英层，隐隐成了一股政治势力。
仲平还给仲宸讲了许多帝国的事情，位于神武郡的帝都是多么雄伟，河间五郡如何落入雍庭帝国，各地的割据都督等等。
仲宸没想到平时默默寡言的父亲竟然知道如此之多，不禁有些刮目相看。
不一会儿，仲华和仲莹也跑了出来，蹲在仲宸旁边，四只眼睛，迎着月光，望向仲宸，闪闪亮，似懂非懂的听着仲平说话。也许对他们来讲，还不懂得什么是离别吧。仲宸望向他们，又是爱怜，又是不舍。
陈雨婷也洗了几个果子出来，仲华和仲莹高兴的跳了起来，这也是平时少有的吃食。仲宸不由得心中一酸，愈迫切的想要完成学业，博得功名，让眼前这些人，过上幸福的日子，不再为三餐而忧。
父亲难得没有绷着脸，这一家五口簇在一起，竟一时显得如此温馨甜美，不知比得多少富庶华贵人家来得幸福。
离家前的这一夜就这样匆匆过去。
晨光乍现，仲平一家早早便来到的暖泉乡北的长亭，等着慕白一家的到来。一刻功夫，慕家的人也都到了。慕员外特意安排了一辆马车，来搭载两个少年。随行还安排了一个执事和一个马夫，雇了两个武师。看着这些安排，仲平一家又是对慕家千恩万谢一番。
众人合计着，如若绕过龙山山脉，向东走随州大道，再折向北前往寿阳郡，虽然道路平坦宽阔，行程恐怕是来不及。还决定从龙南郡向北，直穿龙州郡，到达寿阳郡。虽是山路，但路途少了一半有余。加上最近兵事甚少，还有武师随行，料无大碍。
于是，仲宸和慕白便向一众家人作别，踏上了前往经略学院所在地寿阳郡的旅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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