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何远夜探柳如海
杨素安静静地看了寒铁衣一会儿，声音低沉缓慢：“寒阁主有没有想过另外一种可能？葬剑山庄的事闹得满朝皆知，皇上却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一旦十三年前的公案牵扯出更多势力，届时为了稳定朝野，一定会尽全力弹压，这桩公案想要大白天下，唯有将事情闹得越大越好，闹到群情激愤，无论是皇上还是廉亲王都没法压下去。”
寒铁衣将嘴里的茶吐到碗里，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茶渍，不动声色地道：“她不会。”
杨素安问：“阁主何以如此肯定？”
说实话，寒铁衣没有把握。杨素安说的是实情，如果他站在凤白梅的立场，也会选择和柳如海合作，将这桩事闹得越大越好，等事情真相大白，再说自己被柳如海挟持。那时天下舆论一边倒，朝廷想要治罪，还得仔细掂量一下军情民心。
有时候，寒铁衣当真希望凤白梅如此选择，痛痛快快地闹一场，将在心里捂了十三年的伤口彻底撕裂，尔后便能永久愈合。
可他也知道，十三年前的公案，是扳倒廉亲王的关键。而凤白梅，是皇帝手上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凤白梅闹得痛快了，就变成了一颗弃子，甚至会变成廉亲王手上的棋子，那是皇帝不允许的。
皇帝眼下或许碍着廉亲王的权力，不能对凤家怎样，可将来呢？廉亲王已经老了，总有死的时候，皇帝迟早会掌权，他掌权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除掉凤白梅这颗弃子，连同凤家也不可能再成为镇魂军主帅。
“有我在，她不会。”寒铁衣心里毫无底气，话却坚决。他不会让凤白梅踏上那条万劫不复的路，那是他寒铁衣的妻，是他发誓要护持的人。
他这一生得过且过，哪怕答应辅佐皇帝成就乾纲独断，也从没想过拿自己身家性命去搏。可现在，他想要搏一搏。
杨素安歪了歪头，不是很理解眼前这人。
正此时，外头喧嚣声起，却是何至善颠着大肚子小跑进来，顾不上把气喘匀了，便问：“听说钦差大人查到凤白梅的行踪了？”
杨、寒二人对望一眼，彼此心领神会，将刚才的一席对话烂在肚子里，站起身迎着江南府尹笑。
“确实查到了。”杨素安脸上笑眯眯，语气里露出惋惜：“可惜让她跑了。”不等何至善追问，他话锋一转：“流民窟的人安排的怎么样了？”
何至善的思路果然被他带着走，擦了一把满头的汗，说：“三年前下官便打算拆了流民窟，虽遭到裘大人的反对，但事情并未搁置下，寒山寺那边开设了济善堂，人暂时被安排在那里，短时间内没什么麻烦。葬剑山庄少庄主也提出，其下商铺若缺人手，会优先从流民窟里挑选合适的，之后下官会联系城中商会，让他们为这些人寻一个谋生的地儿。”
杨素安赞道：“江南城能有何大人这样为民着想的父母官坐镇，圣上无忧也。”
“杨大人谬赞了。”何至善客气一句，又将话题拉扯到凤白梅的身上：“兵马司已经把江南城搜遍，如今黑市也没了，凤白梅再无藏身之地，恐怕已经逃出江南城了。下官手上权力有限，只能通知江南道上各城府尹配合缉拿，这搜查一事，恐怕有心无力呀。”
他这话颇有甩锅的嫌疑，但说的诚惶诚恐，又是事实，谁也不知道这位至纯至善的父母官心里究竟拨的什么算盘。
寒铁衣道：“何大人放心，缉拿凤白梅一事，天机阁会接管。眼下倒有另外一桩事，还得劳烦何大人同本阁走一趟。”
何至善本能觉得不好：“何事？”
寒铁衣神秘一笑：“今夜见分晓。”
以十三贴身护卫的身份，假扮柳如海被关进监牢一事本来轮不上他，但他是随寒铁衣下黑市的八名护卫里口技说的最好的，模仿柳如海的声音最像的。
十三心里是拒绝的，但阁主发话，他不能反驳，也没有反驳的理由。
押送他来的十四、十五特意叮嘱狱卒此人危险至极，不仅要关铁牢，还得上手铐脚镣，以至于他现在呈现大字型立在空荡荡的铁牢正中，头上还套着麻袋。
虽然那两个人已经将镣铐的钥匙给了他，但他总觉得那两个货在趁机报复！当初考核的时候，他们成绩相同，就因为十三比他们多了一项口技，名次排在了前面。
麻袋处理过，眼睛处的缝隙开的很大，他能看到透气孔斜照进来的暖黄光束，知道已是黄昏，自己很快便会结束这个不舒服的状态，因为天一黑，他要钓的鱼就会上钩。
只要何远出现，他便能从他口中套出何曾惧是都与柳如海有所勾结。但在此之前，他还要忍耐，忍耐这个极度缺失安全感的姿势，忍耐耳边的嘈杂。
虎爷在兵马司监牢里待了几日，俨然一副当家派头，先已经热情地介绍了他和欢乐寨的一众头目，从身家哪里到身犯何罪一一道来，比说书的还精彩。
最后总结时话锋一荡，四十五度望着石壁说:“如果不是天机阁的人无耻偷袭，我虎爷怎么会输给那群人？”
隔壁牢房的小头目当即吹彩虹屁：“就是，他们仗着人多势众，又出其不意偷袭，否则我们欢乐寨哪里那么容易被攻破？”
十三从自己精彩绝伦的半生里将欢乐寨三个字拉出来琢磨了一下，确信自己没有记错，当时突袭不假，但要说人多势众实在谈不上，加上他统共八名天机阁弟子，还有就是他家阁主、未来阁主夫人、葬剑山庄少庄主……十一个人，再怎么突袭，但凡欢乐寨中有一人能打，也不至于那么快结束战斗。
“别说了，人家是天机阁，直属皇帝管辖，多少要点面子。”虎爷丝毫不知隔壁牢就是当事人，装的仗义大方：“更何况，小何大人没有为难寨中的人，反而将那处的地圈了起来，正经上报朝廷兴建一个欢乐村，也挺不错的。”
小头目继续吹彩虹屁：“这全靠虎爷英明，审时度势，他们给虎爷的面子！”
虎爷摆摆手，道:“弟兄们抬举。”
十三抬头看了看透气孔照进来的光束，突然觉得他家阁主还是有可取之处，至少他从不遮掩不要脸的事实，不像有些人当了风尘女还立贞洁牌。
当那束光失去光泽时，胖狱卒点燃了牢房过道上的火把，送来了今日的晚饭。他照例先喂生活不能自理的癞子一干人等，虎爷照例和他寒暄。
“胖哥，凤白梅抓住了吗？”
胖狱卒应话：“跑了，估摸着已经逃出江南城了。”
虎爷惊讶：“不是说兵马司的人都出动了吗？怎么还能让她跑了？”
胖狱卒冷笑：“那可是镇魂军主帅，轻易让人抓住了，镇魂军的脸往哪里放？”他喂完最后一个，而后来到木牢前发放窝窝头，低了音又说：“你也不看看，还有天机阁的人追捕呢！”
“天机阁怎么了？”虎爷不明所以。
胖狱卒站在他牢房门口，看着他笑的很是诡异：“天机阁阁主和凤家将军是什么关系？”
虎爷恍然：“你的意思是，天机阁故意放跑凤白梅？”
胖狱卒将窝窝头递给他，朝十三的方向努了努嘴：“他也是在黑市抓出来的，怎么就没跑掉？这事儿大家心知肚明，只是碍着人家权势滔天没捅破而已，你也别瞎嚷嚷，回头再惹来牢狱之灾。”
虎爷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天大的秘密，下一刻要被人内嗯灭口，警惕地看看四周，然后在嘴上滑了一下，表明自己嘴很牢，绝不会透露半个字。
胖狱卒心满意足，又来到十三的牢房中，揭开了他的麻袋，愣了愣：“套着麻袋还蒙面，真是怪事。”他说着就要去揭十三的面巾。
十三将声音提高放缓，虽说和柳如海不是十分相似，听起来也有点温润的味道：“滚！”
胖狱卒和不少穷凶极恶的人打过交道，头前还接触过许昌平那样欺师灭祖的人，他感觉那些人放的所有狠话，都比不上这一个字更有震慑力。
这个字里，是真的有杀意！
知道这是个真正的狠角色，胖狱卒没再多说什么，将麻袋又套上去了。刚走出牢房的门，迎面碰到了本该卧病在床的小何大人。
“大人，你怎么来了？”
何远将一身花衣换成官袍，头发一丝不苟地藏在官帽下，脸上妆容洗尽，眼角眉梢爬满了疲惫。
他正色道:“本官奉命来问柳如海几个问题，你把他牢房的钥匙给我。”
胖狱卒不疑有他，将钥匙给了何远，又叮嘱说:“大人可要担心，此囚凶神恶煞，实非善茬，万不可近其身。”
何远应声。
十三耳力极好，老远便听到了何远的声音，不多时脚步声在他牢房门前停下，又听铁链响动，铁牢的门传来“嘎吱”声响。
相较于柳如海这个人，何远更熟悉骨雕师，但也仅仅限于从裘仁口中了解的那个传说。
传说，骨雕师雕刻手艺极好，以尸骨为基可刻万物。传说，他雕刻成痴，连天炮火也不能阻止他雕刻。传说……
传说很多，何远没法一一从记忆里扒拉，因为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你认识何曾惧吗？”小何大人的声音很轻，却好像压了万千重担，沉重的要陷进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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