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守岁
第二十章:守岁
漼时宜未能等到周生辰回西州,在她生辰后的第三日,谢崇接到军报,天水郡被敌军围困,王军再次出发,周生辰和平秦王带兵与王军中途会合,共同奔赴天水郡。
将士出城,百姓相送,李七郎遥望着长长的送行队伍,叹道:“不知王军这一次何时回来。”
漼时宜不语,她知道王军何时回来,今年除夕夜,大军便距西州城不足百里了,只是不知这一世的周生辰还会不会骑快马先行一步在子时之前抵达王府。
应是不会了吧,毕竟如今,他并不知道有人会等在王府,希望能同他一起守岁。
除夕如期而至,漼时宜今夜陪着阿爹和阿娘小酌了几杯,此刻坐在桌前,看着父母和乐融融,看着自己全家团圆,这种场面在那一世只有梦中才会出现,阿爹走后,阿娘一肩承担了教养女儿的重担,阿舅去后,阿娘又不得不接掌坞水房全族的命脉,命运将她从一个相夫教子的女子变成了一个震慑虎狼的宗主。
可阿娘的苦,谁能懂得?
恩爱夫君一朝合离死生不见,膝下爱女远赴西州一去十年,族中兄长失势隐退郁郁而终,旁支族人伺机而动虎狼环饲,她一个人,撑着整个漼家,她不能倒下,她若倒下,危墙之下,倾巢不覆。
可最终,在她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兄长之后,女儿也离她而去了……
漼时宜看着面前正在同阿爹说笑的阿娘,此时此刻,心中满足亦感动。
“时宜,你在看什么?”漼三娘被女儿定定地望着,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还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她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问道。
“阿娘好看。”漼时宜笑道,没有玩笑,字字真心肺腑。
“你这孩子,竟拿阿娘来打趣。”漼三娘哭笑不得。
“没有打趣,女儿说的真心话,希望阿娘岁岁都如今日这般开心。”漼时宜端起酒杯,碰了碰漼三娘的杯沿,仰头饮尽。
“时宜,这酒性烈,你向来不饮酒,可要少饮些。”漼三娘提醒道。
“不妨事,除夕嘛,多饮些也无妨。”李七郎笑道。
“时宜,可是想家了?”漼三娘发觉女儿眼底莹润,不免担忧。
“阿娘,只要有阿爹和阿娘在身边,这里就是家。”漼时宜握住漼三娘和李七郎的手。
这等了几生几世的团圆,让她每每想起,不免就失了稳重。
“女儿说得对,来,再饮一杯!”李七郎将妻女的酒杯斟满。
许久没有饮酒,几杯下肚,漼时宜倒真的有些头晕,漼三娘见状,忙叫过成喜陪着她回房去。
漼时宜走出屋子,扑面而来的寒气驱散了酒意,她拢紧身上的大氅,迈开步子,沿着小路朝着王府走去。
“姑娘,我们不回房歇着吗?”成喜跟在漼时宜身后。
“今日除夕,王府不能没人守岁。”
成喜点点头,也不再多话,跟着漼时宜走进王府。
“将茶煮好吧。”漼时宜吩咐道,“多煮一些。”
“姑娘,是还有人要过来吗?”成喜不解。
漼时宜望着门外突然飘起的雪花,喃喃呓语:“或许吧。”
门外的雪落了又停、停了又落,茶水沸了又凉、凉了又沸,漼时宜就这样坐着,看着夜幕被黎明扯开,看着漫天星光变作湛蓝晴空,庭前依旧空无一人。
“初一了……”漼时宜轻声叹道。
趴在桌上睡着的成喜睁开了眼睛,张嘴打了个呵欠,“姑娘,王府的岁也算守完了,咱们回去吧,姑娘好歹也该睡一觉了。”
“嗯。”漼时宜低头看了看早已凉透的茶,苦笑了一下,心底微涩。
她到底在期盼着什么呢?盼着周生辰也会像那一世那般在除夕夜赶回王府,为了陪她一起守岁吗?从前他会,因为她是他最小的徒弟,一个人守在王府中。如今……且不说他是否知道她在王府中守岁,即便是知道,他也不回特地快马疾行回来,她不是可以同他一同守岁的弟子,他也不是可以不避嫌将她抱回房中的师父。
师徒这层身份,有时是桎梏,有时是阻碍。
就像一个无法打破的牢笼,她走不出、逃不开,而他又进不来、触不到……
而一旦没了这层身份,他们之间就变成了需要避嫌的小南辰王和漼氏贵女,绝无可能相对一夜。
不过,来日方长,漼时宜的嘴角扬了扬。
“姑娘,走吗?”成喜见漼时宜又在发呆,小声催促着。
“走吧。”漼时宜站起身,揉了揉有些酸胀的肩头,裹紧大氅,走了出去。
廊前雪地上,留下了两排浅浅的足印,与周遭白雪相映,入画如景,平添灵动。
漼时宜走后,男子手执纸伞,走过飘雪的前廊,踏过漼时宜在雪地上留下的足印,画中的两双足印重叠在一处,分不清哪个是她,哪个是他。
他并未停顿,踏进了房中。
目光在煮了一夜的茶锅上落了落,然后坐下,自取了茶盏,舀了一勺冷茶,默默地啜了一口,冷茶冰凉,辗转入喉。
刘徽登基第五年秋,帝诏天下:人无志非人,国无嗣忧本,量其为君者,必拟议天下而后己,朕于今日国本所济之义少,当权其轻重而择之,广陵王刘氏子行,姿贵天颖,宜世国嗣,可固国本,立为太子。虽复朕他日不已,犹当以此决之。
此诏一出,意味着漼氏和刘氏历时五年的朝堂对立,以漼广的暂时退步而落幕。
漼广以一己之力辅佐刘徽,终不及赵腾和刘氏官宦相结,内争外斗,手眼通天,顾忌着十一岁的刘徽在宫中的安危,漼广不得不选择了让步,答应了立时年十三岁的刘子行为太子。
帷幔逶迤,刘徽坐在案几前,凝目审视着面前屈膝伏地的刘子行。
“陛下……”刘子行的头重重地磕在青砖上,声音沉重而隐忍,“臣忝居太子之位实非所愿,绝无僭越之心,望陛下体臣身不由己,他日陛下诞下龙嗣,再无口实落入奸党之手,届时臣定自请废太子之位,以全陛下!”
龙椅上的少年,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开口道:“太子何出此言,国体大统岂是儿戏,今日既然立了太子,皇兄便是北陈名正言顺的太子,岂可轻易废立。”
“陛下!”刘子行的额头再次重重触地,发出闷闷声响,“臣身卑体弱,于大统绝无半分肖想,苦于势单力薄无法反抗……臣愿誓死追随陛下,为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刘徽闻言,站起身来,走到刘子行面前,亲手将他扶起,“皇兄快起,册立太子之事连朕和太傅都只能应下,皇兄又如何左右得了。”
“谢陛下体念臣。”刘子行泪水涟涟地看着刘徽,诚惶诚恐,面上满是惊恐。
册立太子,若对于天子血脉来说是大幸,可对于宗族旁支来说,幸与不幸便在一线之间。皇帝不过十一岁,不消几年皇家便要开枝散叶,刘子行这个被生生逼上太子之位的太子,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的余生已然不多。待到刘徽亲子降生的那一日,便是刘子行的死期。
被迫答应册立他的刘徽知道,逼迫刘徽册立他的刘魏刘元也知道,就连刘子行自己,也清楚。
可是天下万物皆有生念,蝼蚁尚且贪生,刘子行又怎么甘心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的注定的灭亡,他没有去投靠眼下风头正盛一时无两的刘魏刘元,他清楚自己在他们眼中只是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这颗棋子坏了,再投一颗便是。
他走向了步步维艰的刘徽,此时身处水深火热中的刘徽,才是他唯一的生路。
锦上添花毫无意义,雪中送炭方见人心。
刘徽笑了笑,亲自伸手拭去刘子行脸上的眼泪,“皇兄可还记得从前,你同朕在宫中一起玩耍,朕自幼少有玩伴,皇兄总是陪着朕,幼时无猜,不想如今竟这般生分。”
“陛下幼时宽仁和煦,不以臣卑微,与臣相交,待臣极好,臣一直记在心里。”
“幼时朕顽皮,常常累皇兄替朕受过,被太后训斥。”刘徽笑道。
“太后金玉良言,臣受益颇多。”
“朕已些年见不到太后了。”刘徽负手而立,喟然道。
刘子行静立不语,赵腾把持禁军,在宫中只手遮天,软禁戚真真,自刘徽登基到现在,已有四年之久。
“人言白驹过隙,浮云苍狗,可是朕觉得,日子过得真的好慢……”
自他登基以来,步步为营,筹谋算计,一个六岁的孩童这五年是怎样在这吃人不见骨头的深渊沼泽中走到如今的,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只知道,他度过的每一日,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日,睡前的每一次闭眼,都有可能是长眠,身边的赵腾如今越来越猖獗,他的危机感也越来越重……
曾经自幼相伴的皇兄,摇身一变成了随时可以取代他的太子,此刻他的一只脚,已然踏空于万丈悬崖之上……
无人可信。
人人皆防。
“朕累了,皇兄且先回去吧。”刘徽揉了揉眉心。
“是,陛下,臣告退。”
刘子行躬身慢慢退下,他的视线里,是刘徽的背影,那个只有十一岁的孩子,形容举止,皆如一个老成持重的青年一般。
刘徽没有理会自行退下的刘子行,他径自走到屏风前,慢慢地扯开画轴的带子,画卷徐徐滑落,画中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女子,明眸皓齿,巧笑倩兮,跃然纸上。
刘子行退下的脚步骤然一顿。
随后,无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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