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习惯
第二十一章:习惯
“秋雨寒凉,姑娘不要总站在这屋檐下,仔细受凉。”
成喜老远撑着伞过来,便看到漼时宜站在门口。
“成喜,你觉不觉得,王府今年比去年热闹。”漼时宜唇角挂着笑。
“对啊,王军从年初回来,这都大半年了还未出去过,天下太平,王军不必征战,百姓安定,这王府一直有人,自然也就热闹了。”成喜笑道,“最主要的是,王府热闹,姑娘也开心。”
漼时宜但笑不语。
“姑娘,宫中的画师来了,姑老爷请姑娘过去呢。”成喜道。
“好,知道了。”漼时宜点点头,接过成喜手中的伞,便要出门。
“姑娘就这样去呀?不换件衣裳吗?”
“为何要换?”漼时宜低头看了看自己,“并无哪处不妥。”
“是,姑娘天生丽质,自然穿什么都是好看的,只是姑娘如今已经及笄了,好多人都说,宫里是等着呢……姑娘莫不如还是穿得华贵些……”成喜犹豫着,还是说了出来。
“这话是阿爹让你说的?”
“不是,姑老爷没说。”成喜赶忙道。
“不是阿爹,那是阿娘说的?”
“也不是,”成喜连连摆手,“不是姑老爷,也不是三娘子。”
“那便得了,旁人说的又何必去听?”漼时宜当先走了。
她岂会不知这些流言蜚语,宫中画师每年都来,画一幅她的画像带回中州去给皇帝,这是当初她离开西州时舅父答应的,她也不能拒绝。
只不过,刘徽现在的心思她有些拿捏不准,从前二人还常常有书信来往,这几年书信渐少,就算有,大多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寒暄之词,字里行间再也摸不透少年帝王的心思。她明白,这白纸黑字定然会落入旁人眼中,所以她常常写的,也大多是些日常琐碎,是以这信无论落在谁的眼中手中,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若是刘徽的心性还是当年的那个孩子,那么她可以认定,他之所以如此,只是因为自己曾是他冷寂童年中的一抹温暖,在他心中,她依旧是他的时宜姐姐。
可是帝王之位终会让人生变,若是刘徽为了牢牢握住漼广这支他手中仅有的势力,他会不会执意将自己连同漼家一起绑在身边。
若以一个帝王的心思,他定然会的。
漼时宜的心略微沉了沉。
李七郎和宏晓誉前脚刚送走宫中的画师,凤俏后脚就掀开了院中留下的一堆御赐之物的箱子。
“哇——”凤俏望着满箱子的金银珠玉,瞪大了眼睛。
“宫中画师每年都来,陛下都不忘让他一路带着给师父的赏赐,可见陛下对师父很是记挂。”周天行笑道。
周生辰瞥了一眼那些赏赐,脸上看不出情绪,开口道:“将这些变卖换成银两,送去李大人那里。”
“这些又够我们这几年充足的粮草军饷了。”谢云喜道,随后又有些不安,“师父每年变卖这些御赐之物,他日不怕陛下怪罪吗?”
“你当陛下给的赏赐,单纯只是赏赐吗?”一旁的谢崇接口道。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似乎也明白了,中州朝堂如今已成刘氏独大之势,对于西州远不如漼广掌权时那般慷慨,皇帝只能藉由每年宫中画师来西州的机会带来大量的赏赐,如何计较自然由南辰王府自己做主。
“陛下也不容易……”凤俏喃喃道。
周生辰没有回答,转身走了。
“师父怎么了,看起来似乎不大高兴的样子。”凤俏瞧着周生辰的背影,用手肘碰了碰谢云。
“不知道,每年宫中画师来,带这些赏赐,师父看起来都不甚高兴,可能……是忧心中州吧。”谢云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猜不透。
周生辰回了书房。
书房中弥漫着一丝清冷甜香,是府中新种的芃羽的味道,这花是去年出征天水时宏晓誉偶然所得,特地寻了种子给漼时宜带回来,本以为高原花种在西州栽种不活,没想到竟然真的让漼时宜给种了出来,她极喜欢这花,于是王府中她常待的地方都会插几株。
他的书房,她也常来。
因她还是不喜在藏书楼引明火,谢崇索性将她日常所看的书一股脑地搬到了周生辰的书房里,这书房便成了她常来的地方。她来了之后,本也不经常用炭盆的书房,冬天每日都烘得极暖。
周生辰起初对这略带甜味的花香有些不适,时日渐久,竟也习惯了。
他方坐下,便瞧见门口立了个人影,见他在,犹豫着没有进来。
“来了怎么不进来?”周生辰道。
“殿下,”漼时宜走了进来,“怕搅扰殿下。”
她说得倒没错,她虽常来,但通常只有周生辰一个人在的时候,她不会待很久。
“无事,你当本王不在便好。”周生辰道,说罢低下头,提笔蘸墨,笔未落下,手悬在了空中。
桌面上的空白信笺,每一张上面都粘了一朵风干芃羽花。
漼时宜看到周生辰的神色,快步走了过来,“殿下恕罪,这是我闲来无事时粘的,殿下不喜,我去处理掉。”
说罢伸手便要将那信笺取走。
“哦,”周生辰的手落下,拦住了漼时宜的手腕,“不必了。”
既是辛苦粘上去的,又何苦再处理掉。
漼时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周生辰拦住的手腕,他的掌心温暖干燥,轻触着她的肌肤。
周生辰此时也发觉自己一时不查的动作,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负于身后。
漼时宜笑了笑,“既然殿下不嫌,下次我多粘些给殿下用。”
“倒也不必,”周生辰回答得很快,“此物做来麻烦,给本王用太浪费了。”
“给殿下用,才是最不会浪费的。”漼时宜抿嘴笑道,“不过还是不为难殿下了。”
说罢转身走到了自己常坐的窗边小几旁,拿起书卷,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不再看周生辰。
“……”周生辰看了看漼时宜,又看了看桌上的信笺。
唇角勾起,轻轻地摇了摇头。
几日后,平秦王收到了一封西州寄来的信,看着信笺上醒目的小花,不自觉地抽了抽嘴角。
“这小子受了什么刺激,怎么变得娘们唧唧的……”
冬去春来,新的一年到来之后,漼时宜几乎是数着日子过。
她清楚地记得,这一年二月末,六镇之乱始。
六镇之乱没有江水之战历时时间长,但却比江水之战更为凶险。
“十一,十一。”谢崇将漼时宜唤回神来。
“义父。”漼时宜看向谢崇。
“在想什么,这阵子总见你心神不宁,有心事?”
“义父,北边灾情很严重吗?我听说,大批的难民从北方迁移,已经有些到了西州了。”
“听李大人说的?”
漼时宜点点头。
“北方灾情确实严重,连续三年颗粒无收,民不聊生……”谢崇叹了口气。
“朝廷不管吗?”漼时宜试探着问道。
“朝廷……”谢崇欲言又止,“十一有悲悯天下之心是好事,但是很多事情,终究是无能为力。”
“十一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怕……难民能到西州,难道其他事情便到不了西州吗?”漼时宜说完这句话,只盯着谢崇瞧。
果见谢崇的神色凝了一瞬。
自古民愤皆来自于一口粮食,□□皆起于一次求生。
眼下局势已然混乱,若是北方趁乱举义,王军自然首当其冲。
“十一说得没错,需早做准备。”周生辰说着,走了进来。
“殿下。”漼时宜起身见礼。
周生辰摆了摆手,示意十一不必多礼,与谢崇对视一眼,对当下可能发生的事心照不宣。
“早听李大人说十一自幼聪慧,当真如此。”谢崇不是李七郎,不会相信漼时宜是只是无心之言,这番提点对于南辰王府甚至于整个北方形势都拿捏得十分精准。
绝非寻常足不出户的世家小姐所能有的眼界。
周生辰看向漼时宜的目光中,亦多了几分赞许和探究。
“义父莫要夸奖我,只是每日里听义父和殿下谈论邻国政局,耳濡目染,闻言多思而已。”漼时宜也知道在谢崇和周生辰面前装傻无用,索性大方承认了。
“依十一看,北方会有何事波及到王军?”周生辰突然问道。
“殿下是在考校十一吗?”漼时宜眨了眨眼睛。
“你若是当是考校,也可算是。”
“十一,你只管放心大胆地说,”谢崇拍了拍漼时宜的肩膀,鼓励道,“好让殿下看看,军师的女儿是如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
“这我可不敢当。”漼时宜惶然摆手。
“但说无妨。”周生辰道。
在二人齐齐地凝视下,漼时宜只好缓缓开了口:
“自刘魏刘元把持朝政以来,大肆封赏本族子弟,打压其他贵族,再加上北方连年天灾,饿殍千里……人无家不安,国无民生乱,朝廷赈灾三年,难民越来越多,北方尸骨累累,戍边将士难免心寒,民情激愤,难保不会出大乱子,这乱子一出,整个北方星火燎原,朝中恐危……”
“十一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如今北陈,肯为朝廷誓死血战的军队恐怕不多,届时朝廷真的派军去平乱,定会派遣一支笃定不会倒戈的军队,这件事……恐非王军莫属了。”
漼时宜看向周生辰。
他也在看她。
她看不透他的目光,但能猜到,他定然会惊讶她对于局势的分析,或与他一般无二。而其实更多的事情她没有说出口,朝廷因何赈灾三年百姓依旧没有见到一粒粮食。皆因刘魏刘元却中饱私囊,最终导致戍北沃野六镇民愤暴动,沃野镇、怀朔镇、武川镇、抚冥镇、柔玄镇、怀荒镇六镇爆发起义,一时间关陇、河北各族纷纷响应,掀起了一场大范围的叛乱。叛军势如破竹,一路破城向中州而来,正所谓哀兵必胜、愤兵必勇,此番叛乱已成离弦之箭,没有退路可言,败了便是灭族之祸,穷途末路之人,必定拼个破釜沉舟,鱼死网破。
六镇之乱,险之又险。
虽然知道他定然能平安回来,可她还是忍不住要出言提醒,她只是怕,事有万一。
她不能允许周生辰有万分之一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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