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她也很善良
周莹敲响了年老师的家门，她双眼红肿，似乎哭了很久。这几天她一直都没睡好，害怕学生出事，担忧学生的安全。她希望全班学生，一个都不会少，平安归来。事实上她最担心的，是张念念。
第一次直播的时候，她看到张念念身上的乌青，自责，愧疚，像是台风来袭一般，卷着巨大的风浪，把她一次次淹没，一波比一波更重。她不是一个好班主任，她应该在张念念拒绝的时候，坚持自己的意见，她身为班主任，没有教育好班级里的学生，是她的错。
第二次直播，她看着班里活泼的学生被撕下了那层开朗调皮的外衣，里面全是恶意，张牙舞爪的像是深渊恶魔在世。她开始后悔，总觉得是自己没有做好。她如果再仔细一点，再费心一点，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第三次直播，她看着潘雪一步步被毁灭，哭了很久。想到那个辞职的前任班主任，想到那个自杀的女孩，周莹的心里像是一团火在燃烧。开着车，一路加速到了年老师家。她想抓着年老师的衣领，想要跟她打一架，像个泼妇一样，说出一些骂人的话。可她见到人的时候，一句都说不出来。
年老师家里只有她，明明该是精神奕奕的人，却带着沉沉暮气。打开门后，发现了眼里带着血丝的周莹。想要关门时，也不知周莹从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直接把门推开。
周莹红着眼睛，话语哽咽：“为什么？她们不是你的学生么？为什么不保护她们？为什么带头孤立她们？这算是一个老师应该做的么？”
年老师似乎很生气，她没被人这么质问过，指着门外说道：“出去，我不欢迎你”
“你为什么要当老师？当年你的老师也是这么教育你的么？”周莹知道这话她来说，很不尊重，但是她太难过了，负面的压抑情绪，不停地击打她，一声声质问，声音大的吵到了楼上楼下。大家开门偷偷张望，窃窃私语。
周莹不在乎这些，她只是想把心里头那股压抑的愤怒吐出来：“学生！！我们的学生！！！他们还没有成年，距离社会还很远。所以…我们要创建一个和谐的校园环境，他们不需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他们还没有正确的判断能力，所以我们要告诉他们，什么能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周莹哭着说道：“学生，是很脆弱的，因此才会有辛勤的园丁一说。我们是园丁，不是剪刀手。她们是还未绽放的花朵，她们是需要我们指引方向的雏鸟。才刚刚发芽，任何风吹雨打对于她们而言，就像是一场灾难。他们还很幼小，还没长成到足够面对这个世界的一切，所以…需要我们去教会她们如何面对风雨。我们要像大树一样，可以让他们暂时依靠，可以为他们暂时遮风挡雨。一直到到他们开始长大，不再需要我们。”
“读书识字，不是拿来恶意辱骂的，强身健体，不是用来欺凌她人的。我们得告诉他们如何保护自己，我们得告诉他们不应该无缘无故去伤害别人。我们得告诉他们，什么是善良，什么是邪恶。”
“我们是老师啊——，从她们步入校园那刻起，每次上课起立鞠躬，每一句老师好。当你站在讲台后面的时候，当你下去巡视他们，走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当你在校园里，碰到他们，看到他们的笑脸，看到他们向你行礼问好。当你走在路上碰到他们，他们向你打招呼的时候，你的心里在想什么？难道你的心里没有一点愧疚么？”周莹哭的满脸是泪。在接受高二八班的时候，这十九个孩子，就成了她的学生。接受是相互的，她接受这十九个学生，学生也会接受她。从她选择这个职业起，亲戚朋友都说是个铁饭碗，轻松，愉快。她并不是那么想的，她希望自己这一辈子都不后悔。可她现在后悔了，如果在早一点，在早一点来到这个班，就好了。
在周莹来时，年老师报了警。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包贝。包贝带着周莹离开年老师的家，一路都在劝周莹，一直到坐到车里，周莹似乎崩溃了，捂着脸，痛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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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念念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全班人员。在直播间开启的时候，班里的投影仪也在幕布上同时播放。不同于直播时打着打着马赛克的脸，幕布上，他们每一个人的脸，每一个的言行举止，清晰的仿佛有人将他们拍摄下来，宛如再看电视剧一般。
当时的举动，在如今看来，宛如一个个响亮的的巴掌。
这些巴掌会让她们悔过么？
不会的。
‘知错能改’这四个字，并不是对每一个人都有用。
明知道自己做的事是错的，可依旧做了。
不太清楚自己做的事情是对是错，在还没有分辨清楚的时候做了。
只是看别人做了，跟随大众，所以做了。
不管是怎么开始的，做了就是做了，错了…就是错了。
潘雪回不来了，他们每一个人，都背上了一条命。
张念念撑着下颚，笑道：“潘雪的事情，暂时，先告一段落，接下来…来说说，你们对张念念做的事情吧”
10月3日
直播再度开启，这是第四次直播。
这一次直播与上一次潘雪被毁灭一样，只是这一次是张念念的‘堕落’。
张念念，出生于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
她出生时，奶奶发现是个女儿，说了一句“赔钱货，简直是来讨债的”
爸爸不喜欢，母亲因为没有给张家生出个儿子，愧疚不已，连带着对张念念也不上心。母亲一门心思想要养好身体，再给张家生个儿子。
小时候的张念念并不明白‘重男轻女’四个字，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打击。她只知道，每当自己考上好成绩时，父母面上也有光，每次都会夸赞她。
一直到弟弟出生，夸赞没有了。
她学习的时候，奶奶会骂她，一天天就会偷懒，也不知道照顾弟弟。妈妈会夺走她的笔，丢在地上，把弟弟放到她怀里，让她抱好弟弟。
她记忆里第一次开始产生疑惑的时候，是那天，弟弟抢走了她的文具，她拿回来，弟弟哭了。妈妈问也没问，直接给了她一巴掌。弟弟说姐姐欺负她，妈妈回头又给了她一巴掌。晚上，爸爸没有安慰她，反而拿出扫把，把她打了一顿，奶奶更是拿出衣架，抽的她腿上全是青痕。
为什么？明明是弟弟错了，为什么挨打的却是她。
每次上学时候她都很高兴，因为这代表，可以暂时远离家庭繁忙的家务，她可以有片刻的喘息。所以她努力学习，家里没有时间跟空间，她就在学校多学习一会儿。那个时候，家里头还没有买房，租住老式平房，弟弟跟爸妈一个房间，奶奶住一个房间，而她则睡在地上。地上潮湿，她有被蜈蚣咬过，膝盖肿的老高，不止一次。
后来家里买房了，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有一个房间了。但是分配下来的，只有一个储物间。闭塞的空间，她每次睡觉的时候都需要蜷缩着腿。两层铁架子床，说是床不如说是杂物架。每次她睡得正香的时候，就需要早早地起来，做一家人的饭菜，长辈每次需要拿东西，都会进杂物间把她吵醒。
家里没有多余的房间了么？有的，那个房间改成了弟弟的书房。奶奶说，弟弟将来是有大出息点人，一定要有自己的书房。
初中时，她认识了潘雪，二人是同桌，那时候的校园，特别的干净，她们成了好朋友。在奶奶跟爸妈的洗脑下，张念念差点要为家里奉献一辈子。可是潘雪告诉她，她的家庭是不对的。她是独立的人，该有自己想法，不需要听从别人。
是潘雪告诉她，该怎么样活着，又该如何反抗。
可事实上，她反抗不了。她胆小，怯懦。
是潘雪帮着她一步步改变了自己。
上完初中，爸妈不愿再负担张念念的高中的学费。而他们之所以让张念念上完初中，就是因为这几年学费全免。十五岁的少女，已经可以出去打工了，找个工厂工作，一个月能往家里拿回几千块钱。要是上白夜颠倒的，工资还能更高。等到成年了，嫁出去，找个年龄大点的，还能拿回一笔不菲的彩礼。将来生了孩子，还能帮衬着家里。
她的一生，似乎从出生开始，就安排好了。
潘雪借着潘家的名义，资助了张念念，又找了未成年保护协会，让张家放张念念去读书。
进入高中的生活，头一年是幸福的，她跟潘雪成绩都很好，同学关系也很和睦。再加上高中是住校的，她觉得这样的日子，简直是上天的恩赐。
可惜了，好景不长，潘雪开始被孤立，一直到爆发了视频的事情，再到潘雪自杀。
张念念忽然间成绩下滑，昔日和睦的同学关系，友善的面孔，突然间露出了可怕的模样。
同学会抓着她的头发，把她按进洗手池里。会拿出剪刀，剪断她的头发。会用吃剩的餐盘砸到她身上，会把她塞进卫生角的柜子里。
班主任无视了她被欺负，甚至害怕来到这个班级，在她诉说自己委屈的时候，反而质问她，为什么会是她被欺负呢，是不是她哪里做的不好？
后来，她沉默了。
在班主任离职后，她们班级新来了一位班主任，是位年轻的姑娘，她对学生充满了善意与喜爱，总是用热情的态度，温和的笑容，平等的对待每一位学生。
发现张念念的头发脏乱，会带着张念念去洗头，自己出钱，让理发师给她剪个好看的发型。
发现张念念衣服的脏污，会给张念念新拿一件校服，让她换掉。那件衣服被同学丢进了垃圾桶，用剪刀剪坏了，课堂上，同学站起来告状，“老师，张念念把你送的衣服剪坏了，还丢到了垃圾桶里”
班主任并未生气，而是笑着说道：“看来大家并不喜欢咱们学校的校服啊，不过说真的，我也不太喜欢。咱们学校的校服确实有点丑，都不能把你们十分之一的美丽帅气展现出来”
她并没有直接说张念念的过错，也并没有直接认定是张念念毁坏的校服。
班主任让张念念下课去她办公室一趟，在办公室里，班主任给她播放拳击视频，告诉她：“你要学会反抗，忍耐只会让人变本加厉。”
可班主任并不知道，她已经不想反抗了。潘雪死了，她所有的动力跟生机都没了。
张念念一直忍耐着，她在等长大，赚钱还给潘家。她在等长大，替潘雪，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她需要赚钱，还了潘家的恩情。
暑假时，她收到了潘雪的记账本。潘家没有资助过她，资助她的人，是潘雪。记账本上，为她规划好了每一笔费用，就连她的生日礼物也准备好了。
张念念自己都没有想到，原来…当她想要赚钱的时候，方法会有那么多。她选了一个来钱最快的方法，去赌。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她的聪明，还可以这么用。
她只赚到了潘雪资助她的那些钱，这些钱，她分文不少的全部还给了潘家，打进的账户是潘雪的。潘雪资助的本金被她以潘雪的名义，全部捐出。
暑假结束，回到学校。她的头发再度被人剪掉，厚重的刘海压着她的眼镜。那些人威胁她，不许换发型，不然被她们发现的话，就会拍摄她的果照，发到网上。
又是一次被殴打后，‘张念念’好奇的问他们：“为什么？”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讨厌了。”
‘张念念’又问：“为什么讨厌？”
“讨厌的理由很多的，但是我们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是啊，讨厌的理由有很多。她也讨厌他们。可她的理由只有一个。
因为讨厌，可以肆无忌惮的伤害别人。
所以，她也可以因为讨厌，要了他们的命。
可惜了，残存的善念，像是一道屏障，保护着那些人。
直播结束，张念念依旧撑着下颚，看着班级里的人，有些人，即便被恶意伤害，可当她拿出刀时，对准的，却是自己。
[我爱这个世界，哪怕被伤害，对这个世界绝望之后，我依然爱这个世界。]
善念来自于潘雪跟张念念两个人，那颗遗留在张念念身体里的种子，即便是被挖出来了，也依旧留下了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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