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倒也不能只是一味往江南赶, 正如池青道所言,马总要停下来休息,赶路太快也不利于君闲休养。
闹了那么一遭之后, 池青道每日都要编两个笑话来逗君闲,开始时,还能赢得一片笑声, 后来她江郎才尽,笑话越讲越烂, 听的人里面也就君闲继续捧场,笑眯了眼。
池青道马也不骑了,一直赖在马车里,律雁索性出去骑马了,本着不能有一匹空马的原则, 实则是不想看君闲和池青道腻歪。
暑天里,空气总是黏糊糊的可不行。
他跟安五并列而行, 没有人开口,反倒是被押在马上的应默一个劲儿的哎哟哎哟, 她整个人都被横放在马上,自然不会舒服,可她挖了池青道双亲的墓已经是众人皆知的事情,管她舒不舒服。
她还有命在, 就是她们格外开恩了。
安五一掌拍在她的背上, 总算没有了那惹人厌的哼哼声,应默觉得这个人手底下当真是一点儿轻重也没有,她刚刚差点就要去见如来佛了, 她又不安分地动了动, 扭头正好对上安五的眼神, 她马上老老实实地趴好。
开什么玩笑,这个人真有可能宰了她,她是倒了什么霉了,才会在西南这么偏僻的地方,遇见与那发钗有关系的人,还是个王爷。
到底是什么王爷,只听得人一直叫她王爷,却从来没有听见过她的名字。
那王爷的夫郎也鲜少叫她的名字,让想偷听的应默也没了招,还带着王夫,是去西南游山玩水的,京城的闲散王爷并不多,但双亲又葬在江南。
西南江南京城全搅和在一起,应默琢磨半天,除了一个废掉的头,她什么也没得到。
早知道她当初就带着那十两黄金滚蛋了,贪图什么钗子,这下不仅钗子没了,命也悬着。
应默长吁短叹,又被安五打了一掌,她总算老实了,只要她发出声音,这个人就会打她,而且毫不留情。
“你也不怕打死了她?”律雁主动开口,安五下手可不轻,应默的脸几乎是瞬间就白了。
“我有分寸的。”
又是一大段的沉默,律雁就好像溺死在尴尬潮里动弹不得,他放慢了速度,最后干脆又钻进马车里去了。
车里,君闲和池青道正在研究掌纹,多半是池青道看,池青道自己说,还说的头头是道,跟真的一样。
听说池青道无所不能,不会是真的吧,连看手相这样的东西她也会?
律雁半信半疑地伸出手,到底是个什么手相池青道说的含糊不清,只是给了他一堆夸赞的词。
要真如池青道所说,他哪里还会窝在这里看对面的两个人不是拉手,就是摸肚子。
外面有沉默寡言的安五,里面有两情相悦的君闲和池青道,律雁举步维艰。
好不容易又到了一家茶摊,律雁第一个跳了下去,他没用好力,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还是安九扯了他一把。
安五的手收回去,一片黯然,她将应默提下来,应默看破,还小声凑到安五身边问她:“你喜欢他啊?”
安五默不作声地走开了,临走前将应默绑到了大树底下。
“诶诶诶。”应默叫了几声,果然没有人管她,不喜欢就不喜欢,喜欢就喜欢,生气干什么啊。
好歹这里是个阴凉地,还有块石头,也算得上是一个好地方了,不比那茶摊差,应默愤愤不平,算了,总比那马背上要好。
池青道跳下来,伸出手在等君闲,君闲探身出来,池青道扣住他的腰带着他往下走,他也几乎是蹦下来的。
君闲早前念叨过,也想一步跨下马车,池青道记在心里,这多好办啊,她那一身武功又不是白练的。
在战场上凭借高超的武功杀敌无数的时候,都没见池青道这么开心过。
摊主正在切西瓜,那西瓜又大又圆,看着品相极好,果然摊主一刀下去,红色的瓤和汁水就迸发出来,一阵独属于西瓜的清甜涌上来,明明还没有喝茶,就已经解渴了。
边上都是等着要买西瓜的人,池青道也凑过去买下一半,切还是摊主切的,切西瓜这样的事情大家都会,但都没有摊主切的好,她一刀下去,就有一个避暑胜地出来。
池青道端着放西瓜的盘子,君闲拿了两块出来之后,她就把盘子递给安九了,让他们去分。
没有人在乎远处的应默有多想吃一块西瓜。
本来在客栈的时候,掌柜也切了西瓜,但数量有限,她没有赶上,她倒没有多喜欢西瓜,可是谁不想夏天来一块西瓜。
应默已经错过一块了,不想再错过第二块,她费尽心力地喊了一声,回应她的只有马的嘶鸣声,那几匹马正在专心致志地吃草,尤其是载着安五和她的那匹马吃的格外多,也只有那匹马回头看了她一眼,大眼睛流露出来你别吃了的讽刺。
虎落平阳被马欺,应默闭了闭眼睛,真想把这匹马的草都给它扬了,她不吃它也别想吃。
刚给马较完劲,应默低头,发现自己眼前有一块西瓜,红彤彤的,一看就特别甜,应默几乎要痛哭流涕,她哭的不是这块西瓜,在这个冷漠无情的王爷的手底下,还是有好人的。
安九笑的跟西瓜一样甜,下一刻他就说:“吃吧,这也许就是你吃过的最后一块西瓜了。”
应默差点被手中的西瓜噎死,她缓过来之后开始打量蹲在她面前的安九,长得倒是人畜无害,怎么说出来的话跟刀子似的,她不过就是一个盗墓贼,她招谁惹谁了,虽然运走尸骨确实有违她做人的道德,但那可是十两黄金诶。
没有谁能拒绝十两黄金,如果有,那一定是对方给的不够多。
应默只是阴沟里翻了船,她可不认为她做这件事有什么错处,鸟为食亡人为财死,本就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马还在吃草,茶摊临水,池青道和君闲就去河边上走了走,岸边有柳树,风吹过来,柳树跟着风摇曳,直吹得人心神荡漾。
池青道牵着君闲的手,侧过身盯着君闲的肚子看,“律雁说什么时候会鼓起来来着?”
君闲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再过一个月。”
“哦。”池青道有些失望,还要再等一个月。
“我小的时候摸过父亲的肚子,他怀着幼弟,圆鼓鼓的,有时候幼弟还会踢我。”
君闲眼里的光显而易见,都说君家三姐弟感情极好,大小姐独当一面,已然在朝中为官,二公子才华卓绝,早在京城文坛崭露头角,三公子圆圆滚滚,谁见了都喜欢……光是传言就已经足够幸福,君府里的君闲肯定更加快意。
他一定很想念他们吧。
“再多跟我说说呗。”池青道按了按君闲的手背,只要是与君闲有关的,她都愿意听。
“你不是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吗?怕是我爬过哪棵树,摸过几条鱼,你都知道。”
在世人眼里,君小公子一直都是端庄持重的,结果有一日传出来他也曾经跟着玩伴爬过树摘过果子,自然能让人记得。
“那别人说的,和你亲口告诉我的,怎么能一样。”
她就算查得再仔细,与君闲之间也终究隔着世人对君闲的评判,她想要听君闲亲口告诉她,什么都行,只要能离君闲近一点再近一点就好了。
只要是喜欢君闲,池青道又怎么会泄气。
池青道的兴趣都写在她那双眼睛里了,人常说透过一个人的眼睛,可以看见那个人的本来面目,但有的人混迹官场久了,又位高权重,一双眼睛深不见底,可以隐去很多东西。
池青道就是这样的人,几乎没有办法透过她的眼睛去揣测她的喜怒哀乐,她发怒的时候也是笑意吟吟,让人丝毫不觉漫天的风雨就要来了。
可偏生这双眼睛在对上君闲的时候,君闲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池青道在想什么。
池青道一直都把真实的自己给君闲看,她是凌云唯一的异姓王,掌握着生杀大权,她从不避讳君闲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像块通透的玉,一眼就望到头了。
池青道送给他的定情信物就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后来池青道告诉他,那玉是有一年救了个困在土匪窝里的西域商人,那商人为了谢她救命之恩,就将这块玉送给了她。
羊脂玉常见,上好的羊脂玉池青道也能寻到几块,但那个西域商人说,这块玉佩是有情人留下来的,拿去送心上人,就能够和心上人长长久久。
意头不错,池青道不信神佛,但讨个好意头,她也乐意,她从那时就打算将这块玉佩给君闲了,彼时,她还不知道君闲是谁,在哪里,她能不能见到他。
她只知道,与安南相隔万里的京城里,有位她一直惦念着的小公子。
她就是日夜揣着这块玉佩,等着要去给君闲,至于这其中的艰难险阻,她通通都能踏平。
“在想什么啊,想的这么认真,是不是要告诉我好多东西?”池青道饶有兴致地看着君闲,她身子微微前倾,像只快要跳进水里的鸭子。
“什么也没有,”君闲收回心事,“我们回车上吧。”
“肯定有,你就告诉我几句吧。”
“那我每天给你讲一件,条件是你不要再讲笑话了。”
“果然连你也觉得我的笑话不好。”
“怎么不好,我脸都要笑僵了。”
安九早已经坐在马车前了,律雁姗姗来迟,安五依旧一把将应默放到了马上,应默觉得再这样下去,她大概到不了江南了。
周围也没有人可供托付,难道要看着她的黄金烂在土里吗?应默深吸一口气,她从来不做浪费钱财的事情,她一定要活着到江南,至少把剩下的金子抱进怀里再死吧。
江南,云泽城。
到云泽城的时候天色已晚,池青道打算明日再带着君闲到双亲墓前,今天晚上暂且找了间客栈落脚。
君闲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池青道一看他就是在馋什么东西,又不好意思告诉池青道。
正经吃东西的时候吐个干干净净,偶尔吃个零嘴又能吃撑,君闲也无可奈何,他扯了扯池青道的袖子,跟池青道说,他想要吃白天没吃到的果子。
江南果子形式多样,凡是开店做生意的人都会做几种果子,何况这里的商人又都连在一起,你卖我的,我卖你的都是常有的事情。
晚饭的时候君闲又吐了,他一个劲儿地恶心,自然没有吃上那精致的果子。
池青道下楼去给他拿,做好的都已经买完了,但老板表示可以现做。
池青道百无聊赖地坐在长凳上,想起日前发生的事情,她不得不拉下脸来。
“君闲都已经大好了,你还在愁眉苦脸什么?”
律雁下楼来要一壶茶,就看见池青道坐在长凳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脸拉的,都快垂到地上了。
他坐到池青道对面,池青道面对问题的时候可不会愁眉苦脸,就算是西南那样棘手的问题,她也能找出应对之法,这世间没有难事,除了君闲,律雁当真是两头操心。
“他病愈之后,同我说过好几次话,有一次他居然说,他害怕我会喜欢上别人,我怎么会喜欢上别人,”池青道大为震撼,她这辈子就君闲了,她很快又耷拉下耳朵,“他这样想,我担心是不是我做的不够多。”
池青道怎么会还做的不够多,她已经竭尽所能将能做的都做了,池青道一向坚定,居然也会动摇起来,她以前明明胜券在握,要将君闲娶回来当王夫的,如今君闲已经在她身边了,反而瞻前顾后。
“有时候,有的东西跟我们想的大多不一样。爱满了,会溢出来,爱少了,会不够。但比之不够,我宁愿溢出来,宁愿叫天下人都知道我喜欢她,只要如此,那就只管去做。”律雁一直都在后悔他与所琼诗错过的那五年,还在遗憾相爱的三年不够喜欢。
但再想想,当时的他和所琼诗都已经尽力相爱,时间可以证明。
池青道和君闲也是,总有一天,时间可以证明,池青道和君闲相爱。
热腾腾的果子来了,老板还将盘子放进了食盒里,同律雁告别后,池青道提着食盒上了楼。
律雁的热茶早就到了,池青道走后,他也很快提着热茶上了楼。
中间又遇见了安五,他最近老是遇见安五,遇见了又没有话说。
他往这边走,安五也往这边走,他往那边走,安五也往那边走,一时半刻,两个人谁也没有让开谁,就这样堵在楼上。
律雁失去耐心,抬脚上楼,却撞到安五身上,律雁将热茶往后带,安五却平平稳稳地接住他,连带着扣住那壶热茶,那壶热茶没有洒出去一滴。
安五眼中波澜不惊,“律先生,小心脚下。”
律雁不知道为何气闷,“要不是你要下楼,我用得着小心吗?”
律雁第一次发火,他愣住了,安五也愣住了,律雁握紧手里的热茶,慌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好扬了扬手里的茶,说他上火。
可不是什么茶都能降火的,安五往下走,她要向老板借柴房一用。
该问应默的东西,池青道按下来一句也没有问。
眼下已到江南,应默应该不好再扯谎,她只要一扯谎,池青道马上就能派人去核实。
安一前几日已经回到了安南,她先将王府中稳了下来,接着就派了人赶到江南,先行打听池青道双亲的事情。
有不少人都知道池家,但都说没有陌生人来打听过池家。
不需要打听,直接就能动手,这个人很了解池青道,而且很有可能知道池青道的过往。
安五将应默往柴房里一推,应默被那些柴禾硌到,龇牙咧嘴,但很快,她意识到事情很严重。
柴房里昏暗一片,安五拿了灯进来才亮堂一点,池青道在她后面进来。
应默看这阵势,不会是要严刑拷打她吧,池青道活生生卸掉她一条胳膊的疼她还记得,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肩膀,抬起头努力微笑:“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们,不要再动武了,我身子弱又怕疼。”
身子弱应该是假的,应默这一路过来,时不时的就要被折腾一下,但连个头疼脑热都没有,她身体好得很。
至于怕疼么……对她下过最狠的手就是池青道卸掉她胳膊那回,怕不怕疼不知道,但怕死是肯定的。
知道池青道不打算留她,就马上抛出来另一件事情,说有与那个人接头的方式,这样池青道就不得不要留下她。
池青道搬了凳子过来,就在应默眼前坐下,“明天我会让你去跟那人接头,要是那个人不出现,无论什么原因,我都不打算留你性命。”
这倒霉催的,应默不服气地说:“那万一人家家里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大的变故,有人死了或者是有人成亲,这我也得死?那不是冤死了吗?”
“你有胆子盗墓,还怕冤死?”池青道轻笑起来,她伸手拽住应默的衣领,将应默扯到她眼前。
“你动的是我父母的墓,无论如何,你都要死,无非是痛快不痛快罢了。”
声如鬼魅,一句一句犹如勾魂,应默知道这个什么王爷可怕,但没想到可怕到这个地步。
她头皮发麻,居然硬气道:“我不去了,我不去接头了,我要坐着等死。”
她以为这样就能拿捏住池青道,毕竟现在的她对于池青道来说是有用的。
是有用的,但不是必用的。
池青道松开应默,任由她跌回原地,“你已经到江南了,江南大概是你熟悉的地方,但也会是暴露你最多的地方,我画张你的画像,总会找到你的蛛丝马迹的。”
说的跟真的一样,应默才不相信,要是她没有用的话,这个王爷为什么要一路从西南把她带到江南。
像这样的大人物,应该更会权衡利弊吧,没必要带着一个没用的人一起走。
应默还在等,等池青道回头松口,谁知道池青道走了就是走了,连瞥一眼她都多余。
难道把她一路带来江南就只是为了换个地方埋她吗?
可能根本不会埋,直接让她曝尸荒野,大暑天里死在荒野里该多难受。
应默越想越害怕,她不停地去拍门,没有人理她,她又试着大喊大叫,依旧没有人理她,整座客栈的人是死了吗?
难道就没有人在门前看着她吗?还是看门的人是聋子。
应默用力去推门,居然将门推开了,柴房在后院,只有微弱的月光,除此之外,一个人也没有。
那可真是逃跑的好时机啊,应默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频频回头,却发现根本没有人来追她。
她无暇顾及更多,满脑子都是劫后余生。
“跑了?”池青道喝了一口茶。
安五点点头:“是。”
“追吧。”
“是。”安五转身出了客栈。
老板才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池青道将一袋子金叶子递给她,“劳烦阁下分下去。”
“举手之劳举手之劳。”老板笑开了花。
不过就是不要出声,居然就可以挣到这么多金叶子,她虽然心下有疑,但也不会多问。
客人的事情,还是少问为妙。
隔壁的香来客栈,那掌柜的,就是因为多问了一句,竟招致满门被灭的惨祸。
江南闻名天下,不光吸引文人墨客,也吸引心思不轨的人,老板摇了摇头,越发觉得香来客栈可惜。
但这世道永远都是明哲保身,到现在都没人提香来客栈一句,生怕被人惦记上,算做香来掌柜的同党。
池青道喝完这盏茶,今夜是彻底睡不着了。
吩咐安五将律雁的香粉洒到应默身上,再将应默放走,即使应默不去找那个接头的人,那个接头的人也会来找应默。
应默办了这样的事居然还能全身而退,要么是她逃过灭顶之灾,要么就是她跟接头的人是同党。
应默装的还挺是那么回事的,谁又知道真相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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