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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池青道一夜没睡,  这是君闲第二日晨起才知道的。

        昨天夜里池青道将那果子提上来,看着君闲吃了两个之后道:“我等会儿有事,晚点上来,  不用等我。”

        君闲觉得奇怪,明明他那时很想吃这个果子,觉得自己能一口气吃十个,  但现下只吃了两个就腻了,他皱眉的动作微妙,  却还是被池青道看在眼里,拿出帕子来给他擦手。

        池青道要晚点回来,多半是因为那个抓到的应默,君闲点点头,“好。”

        “夜里天凉,  不许偷着开窗子,也不许将被子团成一团。”

        君闲怕热,  往日里他的房间冰不断,明明已经够凉快,  他却还是要凑到冰前去。

        父亲训斥过他,说是男子体质本就偏弱,每月里还要来葵水,这样贪凉,  以后有的是他受罪的时候,  吩咐他院子里的人看着他。

        他院子里的人尽管都跟着他通着气,但还是没有太放纵了他。他失去的又岂止血脉相连的亲人。

        后来出了事,顾一野和春松楼哪会在意这个,  君闲也不敢再娇气,  他已经失去娇气的底气,  若是再这样不管不顾,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性命。

        若非走到穷途,他轻易不敢死。有他活着,还能有人记得君家,他要等到他坚持不下去了,再入黄泉,到时候跟着世人眼中的君家一起销声匿迹。

        不过他如今有池青道了,已经不想着死了。

        池青道对他体贴入微,什么都瞒不了她的眼睛,她给君闲的自然都是最好的,莫说是在王府里,就是这一趟来西南,风吹露宿,池青道也没让君闲受多少苦。

        池青道待他这样好,好得不真实,自从上次他因为久病不愈心情抑郁之后,他就总觉得他和池青道中间隔着什么,池青道对他依旧如初,但他心里还是不上不下地卡着难受,他也想不透缘由,想要找机会给池青道言明,又遇不上合适的时机。

        两个人就隔着一层大雾,黯然对望。

        池青道昨日一夜不睡,到底是应默太过于棘手,还是她的心里也跟君闲一样哽住了,君闲猜不透。

        池青道上来的时候已经三更天了,更夫就从窗子底下过,她叮嘱的两样,君闲一样也没有记住,窗子大开着,被子也被君闲踢得乱七八糟的,明明都要做爹的人了,还是小孩子脾气。

        池青道走过去将窗子关上,转到床前,把君闲的袖子扯下来,又替他把被子展开掖好。

        君闲照例为池青道留了一盏灯,就在床尾,烛光太暗,看不太清君闲,回想起君闲初次为她留灯,好像已经很久远了,还是来西南之前。

        那时他们两个人的心依靠在一起,于茫茫夜色之中执着地为彼此升起来一盏灯,那灯光微弱,却已经足够。

        池青道自然也感觉到了吃力,不是在喜欢君闲这件事上,她能够步步筹谋走到君闲身边,再大的心力她都能够付出。

        况且这是君闲,她只要看一眼,就止不住漫天的爱意。

        两个人明明相爱却还是会越来越生疏,池青道就卡在这里,律雁说的话她都明白,但明白是一回事,用到自己身上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池青道为着这个焦虑不已,比眼下江南的事情更让她焦虑。

        江南的事情好歹可以扯出一条线出来,但在君闲身上,在他们的感情之间,扯不出来一条这样的线。

        池青道自暴自弃地坐了一晚上,烛火燃尽,被君闲逮个正着。

        君闲对着铜镜束发,池青道走过去帮他,一梳子梳到发尾,君闲的头发向来柔顺,就跟上好的丝绸一样,总是叫人爱不释手,已经垂到腰间,束起来着实要费一番力气。

        君闲乖巧坐好,从铜镜里看池青道,池青道很是认真地在捞他的头发,她动作轻柔,生怕扯了君闲一根头发,他们之间有很多这样平凡的早晨,三餐四季都在此中。

        但又有一点微妙的不一样,君闲找话来说:“今日要去父亲母亲的墓前吗?”

        “是,但房子太乱了,我让安九和安十去收拾了,等他们回来我们再去。”

        江南的旧居一直都在,池青道每年回去,总会小住几日,这一次估计也要耽搁不久,她想着索性带君闲也回去住上几日。

        “哦。”君闲应一声,不由得垂下头去。

        “怎么了?”池青道转到他身前来看他,她怎么觉得君闲兴致不高,有前车之鉴,她生怕君闲兴致不高。

        “没事啊。”君闲的眸中浮上一片茫然,看来是真的没事。

        池青道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下楼去用早饭,还是我拿上来?”

        君闲怔怔地,好似根本没有在听池青道说了什么,他只是牢牢扯住池青道的手,“我前些日子说的都是气话,你也知道,我我我,我不够好,得了你这样的疼惜,自然惶恐。”

        他打定主意要与池青道说个清楚,却没想到好像越描越黑了,池青道不喜欢他自轻自贱,他撇开头,难以自处。

        池青道蹲下来,这样她就比君闲矮了一大截,她抬头去看君闲,双手捧住君闲的脸,语气轻柔地问:“你知道我最遗憾什么吗?”

        君闲摇了摇头。

        “我最遗憾,我来的太晚了,我曾经无数次想过,要是我再快一点,是不是就能保住你的家人,是不是就不至于让你落入那样的境地。”

        “不是不是,”君闲慌忙否认,“你没有来晚,是你救我于危难之中,你是我的贵人。”

        池青道听了这话笑起来,却难掩凄凉,君闲从没有看过如此心酸的笑容,一时之间,他的心口也堵得发慌。

        “我用尽全力想要将你托起来,不是说我想要君家的小公子,我想要的是你,君闲。我只是不希望你一直期期艾艾,你在我身边,依旧是那个金尊玉贵的小公子,你我之间,从来如初。”

        褪去万般缘由,还是落到当年的一块糖上。

        池青道缺的不是一块糖,而是当她身处黑暗里,从光中走来,递给她糖的那个君闲。

        君闲往下,一头栽进池青道怀里,他以为池青道一直要的是那个君家明媚灿烂的小公子,是那个心性天真愿意给她一块糖的小公子,可原来她认定的是君闲这个人。

        君闲将池青道狠狠抱住,他们两个之后又吻到一起,从没有这样激烈过,但当大雾散尽,需要这样的发狠,需要这样淋漓尽致的爱意。

        揉进身体里,这个人是我的。

        腻到巳时才下楼,明明辰时就起了,律雁看池青道的眼神暧昧不清,居然还偷偷问她:“你干什么了?”

        看他这副表情就知道他肯定知道她干了什么,还明知故问,池青道用手肘捅他一下。

        “人现在要紧着呢,你……”

        “我有分寸的,律先生,不用替我操这些心。”

        说完池青道就奔着君闲去了,律雁留在原地大为震惊,这对险恶的夫妻啊,他们能重归于好他在中间出了最大的力好不好,都是什么人啊。

        要等安五回来才知道情况如何,待在客栈里也没有什么意思,池青道提议出去逛一逛,江南是她熟悉的地方,小玩意儿和小吃都不少。

        律雁才不去,他转身回了房间,所以最后出去的也就只有池青道和君闲而已。

        沿街有人在卖花,提着一篮子,红的石榴白的栀子粉的胜春,繁花似锦都挤在那小小的篮子里,时不时倾泻出来。

        卖花的姑娘走到君闲和池青道面前福了福身,“女君,给夫郎买枝花吧,买了我的花,一定能和夫郎长长久久。”

        这一句算是踩到池青道的心上了,她当即将这一篮子花都买了下来。

        君闲笑她:“是不是只要有人跟你说这样一句话,你就都要买啊。”

        池青道煞有其事地说:“那指不定说多了,天上的神仙就听见了。”

        “你不是不信神吗?”

        “偶尔信一信又有何妨。”

        “哦~”君闲将尾音拉长,有几分打趣的意味,池青道就当没有听见。

        再往前走,又是什么簪子发带衣服,数不胜数,人人都祝了池青道和君闲一句,有的是白头偕老,有的是百年好合,像是他们遇见女君和自己的夫郎在一起时都是这样说的,但也只有池青道每一样都买了。

        后来到了玉石摊前,摊主说刚得了一对上好的同心佩,取永结同心之意,意头太好,君闲想,池青道肯定又要掏钱了。

        但池青道却转头就走,毫不拖泥带水,她居然不喜欢那对同心佩。

        “你不买?”君闲同她走在一起,一面回头一面问她。

        池青道固执地摇头:“不买。”

        “为什么?”

        “我已经给你定情信物了,怎么好再给一样。”

        定情信物那是多重要的东西,重在意义,不在多,多了反而没有那么意义深远了。

        关于有些事情,池青道确实有她自己的执着,就连君闲也别想琢磨透。

        路过一家茶楼,里面好像是在说书,喝彩声不断,池青道牵着君闲进去,径直上了二楼,雅座还有,池青道也不缺钱。

        说书的是个老先生,正讲到精彩的地方,池青道同君闲说:“我幼年,常常溜进来听她说书,茶楼老板不让进,也是她向老板求情,将我留了下来。”

        君闲再看那位老先生,眼神都不一样了,“那她应该说了好多年书了吧?”

        “是啊。”

        听池青道听过的书,仿佛就和幼年的她站在一起,那个时候她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小小的一个,努力往台子上望,周围人声鼎沸,都扰不了君闲在心中勾勒出一个小小的池青道。

        池青道这一次进来,为的不是听书,等这一回书说完,茶客散的差不多了,池青道吩咐二楼的小二去将那说书先生请上来,

        池青道给的钱多,自然能将与读请上来。

        池青道每年回江南祭拜完双亲之后都会来茶楼喝茶,听与读说书,与读还在想是什么人请她去二楼,结果是池青道,她顺势在池青道对面坐下,开口便道:“我还想着,你今年怕是不能来了。”

        “为什么不能来?”池青道为她倒茶。

        “你说呢,安南王?”与读笑意不浅。

        池青道跟随闻端星一路北上的消息全天下都知道,又何况是江南,与读也有耳闻,她还以为池青道封王之后就要留在京城了。

        “闻端星是想把我留在京城,”她话锋一转,“但京城又有什么能耐把我留住。”

        也就只有池青道敢直呼陛下的名讳,与读摇了摇头,“我还以为传言里都是假的,她们说你自大妄为,是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

        “已经捅到她心里了,拔不出来了。”池青道前脚刚和闻端星并肩作战,后脚就直接拿着北库的钥匙威胁闻端星,闻端星要是知道她一直滞留江南,恐怕会遣人来催她,她可不就是在将这根钉子一点一点往闻端星的心里推吗。

        君臣相斗,永远都不知道是谁会棋差一招,池青道不以为意,她既然能坐到这个位子,自然也能保住这个位置。

        叙过旧后,池青道拉过君闲的手,为与读介绍,“这是我的王夫,君闲,我一直想娶的那位小公子。”

        君闲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与读只看了一眼就已经明白,池青道将与读当成亲人,与读自然知道池青道心里有一位小公子,现如今他们终成眷属,与读也为池青道高兴,她举起茶杯:“那就晚祝你们天成地久。”

        池青道从不吝啬将君闲告诉身边的人,就像现在,她带着喜悦与得意又道:“你赶不上我们成亲,但你能赶上我孩子的满月酒。”

        与读鬼使神差瞥一眼君闲的肚子,看着平平坦坦,但她心里已有猜想,“有孕了?”

        池青道点点头,“是啊。”

        君闲在这样热闹的打量里无所适从,与读也许是感受到将目光收了回来,“那就恭喜你了。”

        池青道正当年少,最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如今封王得权,又娶了心上人做王夫,还与他有了孩子。

        反观与读已经两鬓斑白,和池青道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大不一样了,她年事已高,不复从前了。

        与读将扇子打开,庸自扇着扇子,扇出来几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落寞。

        池青道见她此般模样,免不了旧事重提,“跟我去安南吧。”

        池青道一直想要接与读去安南,与读一个人在江南漂泊多年,没有成家,自然也没有儿女来孝敬她,她孤苦无依,倒不如跟了池青道去安南,池青道好歹能看顾她一二。

        但与读一直没有松口,说是贪恋江南的风光,就连江南的花,都与别处的不一样,她不会习惯的。

        可今日与读居然答了个好字,池青道一眼就能望见她满脸的疲惫,心下反倒没有因为与读同意了而快意起来,她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是出了一桩事,”与读一直将这件事压在心里,旁人都不敢谈论这件事,她也不知道该向何人吐露她的心事,正好池青道来了,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我的多年好友前些日子被人杀了。”

        “林虞?”池青道试探出声。

        与读暗自点头,像是撑不住了一样整个人都倒向了椅子。

        林虞同与读一样,也是一位说书先生,后来更是开起了客栈当起了老板,她有时候会邀与读过去客栈说书。

        当年与读初来乍到,也是多亏林虞多加照拂,与读不愿意离开江南,除了贪恋江南,还有一半是因为林虞在这里。

        要是林虞死了,与读自然不愿意再待在江南,池青道是一直想将林虞接去安南,但也不想以林虞的死换来与读的点头。

        多年好友就这样没了,难怪与读看着苍老了很多。

        “是怎么回事?”池青道又问。

        “我并不清楚缘由,只是听说有人去她的香来客栈带了什么东西,林虞问了一句,就被灭了满门,无人幸免。”

        林府不大,却火势滔天,差点祸及隔壁的房子。

        “只是问一句就招致这样的无妄之灾,”君闲怜悯地摇了摇头,“何至于此啊。”

        与读凄惨一笑,“我也不知道何至于此,这事官府也不管,没人敢提,生怕殃及自己,林虞她们全家就这样白死了。”

        “不会白死的,”池青道看着与读,“我会将这件事情查清楚,让你心无挂碍地跟我去安南。”

        与读虽然很想给林虞报仇,但这些人这样厉害,池青道眼下是在江南不是在安南,她想要林虞昭雪,可她也害怕会给池青道招致杀身之祸。

        池青道对她已经很好了,她当年只是举手之劳,不需要池青道为她做这样多。

        “你不用为我担心。”池青道宽慰她,“我命挺硬的。”

        何况她不用亲自去做这件事情,江南自有官员,安南王都在这里了,还怕她们不做事?

        安抚好与读之后,池青道和君闲就回了客栈,安五和安九、安十都回来了,安九和安十说屋子收拾好了,而安五则得到了重要的线索。

        送了君闲回房之后池青道再下来,安五昨夜跟着应默一路出了城。

        应默先是在城外的树林里停留,用手挖出来了她埋在树底下的金子,她正要走,却被人拦住去路。

        两个人大打出手,但应默不是对方的对手,很快败下阵来,那人的剑横到应默的脖子上。

        应默觍着脸笑嘻嘻地开口:“你也不能为了这样的事情就要杀我吧?”

        “你将池青道引来,本就该死。”是个很扭曲的女声,大概嗓子受过伤。

        “原来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池青道啊,果然是个煞星。”

        应默还在装傻充愣,那人欲动手,应默却说:“你杀了我,可就没有人知道青乌子一族的方法了。”

        那人一剑砍在应默身后的树上,百年大树应声而倒,可见这人气成了什么样子。

        “让你回西南,你就能惹出来这档子事情,你是没有脑子吗?早叫你不要拿那支钗子了,死人的东西你也敢给你的卿卿带,就不怕你的卿卿有一天……”

        风明显变了,应默一拳打在那人脸上,“没有人能说我的卿卿。”

        应默第一爱卿卿,第二爱钱,钱和卿卿都是她的软肋,旁的人根本不能提,否则她即刻就会翻脸无情,不管有没有命在,先将人打了再说。

        那人吐出来一口血,难得地没有发脾气,她道:“这下可以回去了吧。”

        “不可以,我此去西南,根本没来得及见到卿卿就被池青道一路带回了江南,她连块西瓜都没有给我。”

        还在提西瓜,可见应默对西瓜有多耿耿于怀。

        早知道都是些怪物,那人一个手刀劈晕了应默,将人扛上就跑。

        “青乌子……”池青道暗自揣摩着,她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青乌子一族世代效忠已经被灭的丹赵国,听说丹赵国灭之后,所有青乌子族人都自刎于城墙之上,自此,再无人听说过丹赵和青乌子。”

        君闲在楼上将东西收拾好之后,下来同池青道坐在一起,他又不累,谈不上休息。

        望向池青道一如既往惊讶的眼神,君闲笑道:“丹赵出产一种很名贵的七彩陶瓷,凌云烧不出来那样的陶瓷,我很喜欢,顺带翻了两本丹赵的国史。”

        好学果然会使人博览群书,才倾天下。

        “那就是丹赵人在从中作梗?”池青道猜测道,“是不是又是图谋凌云的天下,所以从我下手?”

        怎么没见人去杀闻端星。

        “我觉得这次不是,”君闲头头是道地分析:“要是想要杀你,直接对你动手就好了,犯不着去动父亲母亲的尸骨。”

        君闲所言也有道理,反正应默是跑不了了,到时候带人踹了她们的老窝就行。

        池青道这一次没有什么耐心,她只想赶快将父母的尸骨寻回来,重新下葬。

        没有入土为安的人被翻出来的道理,池青道绝不会放过跟此事有关的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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