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雀安安没在后面院子里同人一起喝酒, 她一向不喜欢热闹,也不合群,就算是不知者, 冒犯到她的时候她也会动手,她的世界里没有对错,只有喜怒, 她自己的喜怒。
何况她身上多的是毒,她还怕一时不慎掉了点什么无解的毒粉到那些人的酒杯里, 她现下不想无端闹出来条人命。
她独自在房内,就倚着后窗看着外面的栀子花漫山遍野,白的花朵绿的叶子,娇嫩得很,她轻轻嗤笑一声, 这算什么,回去之后她要在十二楼里种满柰花, 让常季去看,到时候也是花香遍野。
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常季, 但常季避她不及,应该不会想起她,端午已至,常季会做些什么。
雀安安迷蒙地望向远方, 他大概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往日楼里端午的时候,雀安安总是喝得兴起,她高兴了常季要倒霉, 她不高兴了常季也要倒霉。
旁的人都盼着过节, 常季恐怕不会想要过节, 雀安安粗鲁至极,从不会疼惜人,哪次节气之后,常季不是瘫倒在床上动弹不得。
雀安安气闷地喝了口酒,自己骂了自己一句禽兽不如,她伸手向怀中,其实她也偷偷为常季编了条五彩绳,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亲手为常季戴上。
她没少给常季一些小玩意儿,就连她腕上的铃铛都赏给过常季一串,一模一样的,满楼里除了雀安安就只有他有,常季戴着它,只要动一动就会发出悦耳的声音,雀安安自然是喜不自胜,爱不释手。
她送的东西,常季都好好收着,但此后她再送,常季应该不会要了,雀安安软磨硬泡,常季就是不松口,永远打发的就只有一张我不喜欢你了的字条,雀安安叹息一声。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但若是让她放手,那也不可能,就算是她要死,常季也必须牢牢待在她身边。
要看常季同别的女子亲密,叫别的女子妻主,还要为她生儿育女,雀安安光是想想就硬生生抠下了桌子的一角,她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常季只能是她的。
安一在外面敲门,雀安安回过神来将手里的碎木头扔了,又将五彩绳收好之后才道:“进。”
推开门之后,安一开门见山:“常季不见了。”
是池青道的意思,常季是十二楼的人,又同雀安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雀安安都恨不得将常季绑在她身边,现下常季不见了,总要告诉她一声。
雀安安也在克制自己,将常季逼得太紧,常季必然更加怕她,她不会去动常季,但她打算从西南回去之后就带着常季回十二楼,不管常季愿不愿意,就算是将他打晕一路扛回十二楼,雀安安也做的出来。
此时乍一听见这个消息,雀安安一愣,走到安一面前,手的指骨都快要被她无知无觉地捏碎,她问:“你说什么?”
“安南来信,常季不知所踪,王爷让我知会你一声,我当下就要启程回安南了。”
不秋草难动凡心,平常也没听说过他喜欢哪家的姑娘,好端端的就闹出来伤重难产这样的事情,安南王府虽不至于没有人顶上去,但池青道还是决定,让安一快马加鞭赶回安南,有安一在王府之中,池青道也会放心很多。
而且,信上说不秋草自从醒过来以后就没开过口,不吃也不喝,已经浑浑噩噩好几天了,任凭底下的暗卫和府里的人怎么劝,他就是无动于衷。
池青道担心不秋草有个好歹,安一与他是知交好友,赶回去也能宽慰他一二,具体的他不想提也罢。
难怪不秋草在行夜的屋子前败了,要是他有了孩子,必定大不如前,他自己也不知道吗?
小产这样的事情,劳心又劳力。池青道将他培养上来,不想见他就此折在这上面。
至于江南的事情,反正一路要过江南去墓前拜祭的,有人胆敢动她父母的墓,她刚好去把那个人揪出来处置。
常季不见了,雀安安心急如焚,她甚至一掌打了过去,被安一躲过之后又质问安一:“怎么会不见?你们安南王府都在干什么?”
“信上说,常季出去采买东西,跟着他的暗卫被杀,他下落不明。”
安南王府的暗卫身上都有特殊标识,安南的人都不敢招惹安南王府的暗卫,来人应该是奔着常季来的。
在常季被劫之前,有三两人进到王府内,正好遇上了不秋草,不秋草被她们打伤,一拳击中腹部,满是淤青,孩子自然保不住,安一在心里为自己的好友叹息一声,经此一事,不秋草以后的身体必定亏损,他怕是无法再继续当暗卫首领了。
“另外,王爷说,对方的目标应该就是常季,也许是你的仇家,你此时回去,可能不亚于自投罗网,王爷希望你好好决定。”
若是来找雀安安的,那事情就好办很多了,只要雀安安回到安南,一切就会迎刃而解,安南王府也不会牵涉其中。
但对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安南的人,不秋草和那个暗卫的仇肯定要报,池青道看在雀安安救了君闲的份上,将所有利害都告诉给她,已经是仁至义尽,至于怎么决定,那是雀安安的事情。
“我跟你一起回去,马上启程。”雀安安不假思索,常季在安南,就算安南有埋伏在等着她,她也要回安南。
“一刻钟之后出发。”
雀安安转身回去收拾,安一回到空房,池青道仍在那里。她拿了小刀出来把玩,这把刀她曾经交给君闲用来防身,后来君闲被闻倾木控制,拿了这刀刺她。
君闲再看见这小刀,记忆就纷至沓来,为了避免再刺激到君闲,池青道只好将它收了起来。
她另一只手里握着那支发钗,神色冷淡,仿佛下一刻她手中的刀就会落到应默身上,至于会落到哪里,还要看池青道的心情,现下她摆明了心情不好。
也不知道给她的那封信里写了些什么,自从眼前这个人再回来,眼神表情就截然不同了,应默为了自保,只好又抛出另一条消息。
池青道握着手里的刀问:“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应默忙不迭地点头,她一味避着池青道,努力将自己蜷缩起来,她是真害怕那刀会落到她身上。
她平常流连于市井,什么样的流氓都见过,也都和她们斗过,只要够狠,那些人多半会怕她。
但眼下,她显然狠不过在上位的所谓王爷,她这条命可能在人家眼里根本不足惜。
池青道似乎是在考量,见安一回来了,暂且搁置下刀,走到门口与安一说话。
应默长舒一口气。
“雀安安要回安南,我们一刻钟之后出发。”
如池青道所料,她点点头,另外嘱咐道:“要多加小心。”
池青道就是见了她,神色也没缓和半分,安一心里一跳,问:“王爷,怎么了?”
“刚刚那人同我说,有人出十两黄金托她去动我父母的墓。”
十两黄金,如此天价,只是要一个盗墓贼去动一个平凡人家的墓,无论是什么目的,这其中必然有猫腻,动常季的人有可能是冲雀安安来的,但这盗墓的人,就必然是冲池青道来的了。
“我封王之后,是想着要为他们修修碑,我甚至还想另寻一个风水宝地,将他们迁过去,但这样的事情劳心劳力,他们也不是喜欢那些的人。”池青道有些怅惘,时过境迁,早已物是人非,“平平凡凡的也好,只要我每年去看看他们也就够了,所以那墓里,除了这支我母亲省吃俭用为父亲攒下来的发钗之外,不会有任何值钱的东西。这发钗也值不了多少钱。”
自家王爷从不信鬼神宿命,原来到了父母面前,她也动过这样的心思。
“她又在说谎!”安一回身过去瞪了那正在乱动的应默一眼,“不如属下去向律先生讨点毒粉,有她好受的。”
这人嘴里没有半句实话,池青道都已经动手了,她还敢编排谎话来诓骗池青道。
“所以我怀疑,她们要的不是别的什么东西,只是我父母的尸骨。有人出十两黄金,让她去把我父母的尸骨盗出来。”
这样就合理多了,盗墓不动人,但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十两黄金这样的天价,天底下有的是人为此事铤而走险。
“那她还有别的线索吗?”
“她跟给她黄金的那人有特殊的接头方式,那人在江南,须到江南才能查清她话里的真伪。”
这样一来,这人的命就算是保住了,安一有些担心,“王爷,万一她又是扯谎骗我们的呢?”
“那就一刀砍了她。”
池青道眼里闪过杀意,飞出去的小刀正好插在应默头顶,要是再低一寸,那应默就要去见如来佛了。
池青道留着她只是因为有用,她的双亲都已经入土为安了还要受这样的羞辱,等她将人全都查出来,必要一个一个杀之。
应默头磕到地上,默念了无数遍阿弥陀佛。
可惜房里的是地狱阎罗,不归如来佛管。
客栈前,掌柜已经准备好了快马,阿云是跟着雀安安的,雀安安去哪儿,她就要去哪儿,这一行三人,会毒的会武的都有,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池青道只怕是那些人会暗中埋伏,已经再三叮嘱安一。
安一骑在马上,安九虽然不舍,他还没有同首领你侬我侬够呢,首领就要启程回安南了,但安九什么也没说,甚至脸上半分不舍得安一走的表情都没有。
他就站在那里,仰头笑着,他们是王爷的影卫,听候王爷差遣、执行任务本就是他们应该要做的,不然王爷要他们干什么。
他也不能就因为和安一在一起了,就要拉拉扯扯,安一总说他幼稚,他明明很明事理的好不好,遇到大事,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安一俯下身去看他,掐了把他的脸,“不怕笑僵啊,我要走了。”
安九满不在乎:“走吧走吧。”
他甚至还乱七八糟地挥了挥手,安一一把将他的手握住,挑了挑眉,轻声对他说:“祝我一路顺风,我就亲你一下。”
原本就是要祝安一一路顺风的,此时还能骗一个吻,安九何乐而不为,他大大方方地说:“祝首领一路顺风,平平安安,万事顺遂……”
要不是安一堵住他的嘴,他怕是能当场将古往今来的好词全都说一遍,半点不知羞,光明正大地在这里骗吻。
不能继续说了,安九索性就闭上眼睛,等着安一来亲他,闭眼睛也不安分,时不时地睁开一只眼睛来看一看,看一看安一有没有来亲他。
安一觉得好笑,又觉得不舍,但总归很快就能再见,她扣住安九的脖子,径直吻在安九的唇上,雀安安和阿云已经先行一步。
安九策马扬鞭跟上,回了一次头,安九脸颊绯红,仍旧在挥手,他边挥手边道:“还欠着我两个吻呢,记得还啊。”
二楼上,君闲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问:“怎么安一突然要回去,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池青道走过来揽住他的肩膀,“出了点小事,需要安一亲自回去处理。”
安南王府中明明就还有不秋草在,要安一亲自回去处理,那不就是连不秋草都压不住的事情,那还能是小事吗?
君闲一阵摸索之后抓住池青道的胳膊,有些着急地道:“是不是陛下派了人去安南,想要趁你不在,动王府啊?”
池青道纳闷君闲怎么会想到那里去,她拍了拍君闲的手将窗子关上,带他去了桌子边坐好。
“怎么会呢,安南是我的地方,闻端星没有把握是不会动我的,何况北库的钥匙还在我这里。”
君闲稍稍放心,喝了一口温水,很快又问道:“那是不是照夜清又作乱了?”
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照夜清早已经压了下去。池青道刚想要抬手去握住君闲的手就看见他的手抖得厉害,君闲恍若未觉,就连将杯子放下也要犹疑好一会儿。
池青道心中有个可怕的想法,她抬起手在君闲眼前晃了晃,君闲根本就没动。
池青道惊得从凳子上跌了下去,君闲听见好大一声响,本能地吓了一跳,眼神空洞地朝着池青道的方向望去,他问:“怎么了,是跌倒了吗?”
演技精湛,毫无破绽。
池青道原以为君闲休养几日就会好,但他夜间总是多梦,胡话不断,常常无意识地就会出一身汗,有时候池青道在夜里甚至要为他换两套衣衫。
君闲好像病的更重了,律雁说余毒已清,脉象平稳,药也一直在喝,安胎又安神,可君闲目光涣散,落不到实处,律雁说还是太过忧虑所致,药可以治病,却无法医心。
所以池青道几乎寸步不离地陪在君闲身边,就怕君闲胡思乱想出什么事情,可她也没有发现……君闲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看不见的。
池青道扶着桌子站了起来,答了一句:“没事。”
君闲也在心里轻舒一口气,她应该没有发现吧。
下一刻池青道就问他:“君闲,你看不见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池青道的语气平缓,但君闲已经能听出她隐藏的怒气,原来眼睛看不见了之后,听觉会更加敏锐是真的。
他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仿佛回到初遇池青道的那天,那日他一身狼狈,今日的狼狈与那日又有何不同。
他道:“每日会有一两刻看不见,我很快就能缓过来,所以没告诉你。”
他倒是说的轻松,既然这样,那还要她这个妻主干什么?她在这里为他担惊受怕,到头来,君闲居然连这样的大事都不告诉她。
池青道走到门边,活生生又卸下来一扇门,她是想摔门而去,但君闲看不见,她若是此时摔门而去,君闲必定会慌张,到时候指不定会出什么事情,心疼的还是她。
可是她心里实在是气得不轻,只好拿门来发泄。
得知她又拆了一扇门的律雁很快赶了过来,安九在门口将门重新安上,律雁听说君闲看不见了之后神情也很凝重,他先是抬手在君闲眼前挥了挥,是真的看不见了。
后又为君闲诊脉,脉象依旧平稳,看不出来个什么,律雁回房取了银针过来,一针扎在君闲手背上,转动不到片刻,君闲眼前就清明起来,他道——
“律大夫。”
律雁将针收回来,“没什么大事,你心里想太多东西了,忧虑过重,就会影响到你,这一次是失明,下一次就不知道会怎么样了。”
律雁一把将还在生闷气的池青道扯过来,池青道都恨不得要去啃桌子了,“有事,就和你的妻主说。”
池青道扭过头,却很快就扭了回来,她是生气,生气君闲整天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什么,居然能把自己想到失明,而且还不告诉她。
看不见这么大的事情,他一个字也不给池青道说,就靠着自个儿缓过去。
这能缓回来还好,要是缓不回来怎么办。
她气得要死,恨不得把天戳个窟窿来解气,可她怎么舍得,怎么舍得将君闲晾在这里。
她连冷落君闲一刻都做不到,君闲受到的伤害已经够多了,她不希望君闲还要再受到来自她的伤害,她将君闲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可老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啊。
她走到君闲身前蹲下来,仰头看着君闲,她眼底有泪光,可怜兮兮的像刚被大雨淋湿的小狗,池青道握住君闲的手,“到底是怎么了?”
若是君闲不说的话,她恐怕会当场哭出来,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因为这样的小事泪洒当场……君闲忍不住将手伸到她的眼底,可那泪一直在池青道的眼眶里打转,就是不落下来。
比泪如雨下更叫人心碎。
“我是想好好活着的。”君闲收回手,一脸茫然地开口。
“我知道。”池青道看他如此模样,心里一痛,君闲当真是憔悴消瘦了不少。
“我舍不得你和孩子,我也想岁岁年年陪在你身边。”
“我知道。”
“可是我的身子总是不见好,越是不好我就越是着急,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几天我一直轻飘飘地飘着,落不到地上。”
池青道抬手替君闲一点一点地擦掉泪,“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就在你身边啊。”
君闲低下头绞着自己的衣服,“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
池青道气闷到差点直接晕过去,她顺了好多次,才顺明白心中的这口气。
她柔声道:“就说你想说的,你不舒服,你的身子总不见好,或者是你想要什么,想要吃院子里的李子,想要去摘后山的栀子花,这些事情都可以,我就在你身边,我就是来给你解闷逗乐子的。”
池青道站起来却因为一个不稳单膝跪到了地上,这纯然是意外,但君闲却笑了起来。
池青道双手放在君闲的肩膀上,欣慰道:“这样不就很好吗?”
她那膝盖也没有太疼了,丢脸就丢脸吧,能得王夫一笑,已经够了。
她又拉着君闲到了前面的窗子去,指着远方的宽阔官道:“路就在我们脚底,背后还有青山,天地浩荡,人生总要开怀点。”
她还要继续说,她绞尽脑汁地去想这些东西,君闲却突然道:“我知道了。”
希望他是真的知道了,池青道也不想逼他。
晚上等君闲睡着之后,她一个人爬到房顶上去喝闷酒。
酒大口大口地往里灌,直到烧到她心慌,她是想平息心慌才喝酒的,到了这个时候却越来越厉害,池青道真想砸了这酒坛子。
她抱着酒坛子在房顶上躺下,眼中不知道有多少个月亮。
月亮一个两个全往她眼前涌,每个里面都有一个君闲,每一个君闲都没有在笑。
为什么不笑?她费尽心力捧回来的君闲怎么还是不笑。
她才知道,不是尽心哄着一个人,那个人就会无所顾忌,什么也不在乎的。
她池青道要什么有什么,最后居然要栽倒在她一心求来的人身上。
挫败,就好像她使尽浑身解数,还是不知道君闲到底在想什么,他要的到底是什么。
举杯浇愁愁更愁,她在这里喝酒也还在担心君闲万一又做噩梦了怎么办。
认命地跳下去,又在外面以井水解酒,第二日,池青道果然发了烧。
君闲一早起来,往常都是池青道醒的比他早,可今日池青道却没动,脸烧得通红一片。
君闲马上去找了律雁过来。
律雁第一次知道原来池青道也不让人省心,昨天君闲才刚好,今天池青道又病倒了。
“普通的高热而已,喝完药出出汗就没事了。”
“可她的脸这么红,会不会很难受?”君闲挂心池青道。
律雁看一眼他,另外教了个法子:“用湿帕子给她擦一擦,就会好的。”
安九打了水上来,君闲拧了帕子放到池青道的额头上。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池青道这个样子,池青道也很少生病,上一次还是她体内的毒发作的时候。
她头发尽白,谁也不让靠近,唯独对他,就算是意识不清下,也能辨认出他,将他揽进怀里。
池青道特别特别爱他,他知道,天底下不会有人再跟池青道一样,毫无保留全心全意地爱他了。
他明明都知道,也对这份爱甘之如饴,有池青道在这世上,真好。
可自从他受伤长久不愈之后,他心里想的,全都走了错路。
明明池青道一心只向着他,他却在想池青道会不会喜欢上别人,会不会因为他这么没用,就不喜欢他了,转头就去找另外一个人,也会将一颗真心捧给别人。
这天底下比他出众的男子比比皆是,池青道随便一捞就能捞起来一个。
池青道夸他是明珠,是这天底下最厉害的人,可明珠早已蒙尘,心上的那道灰任凭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君闲真害怕啊,害怕这爱和池青道都握不住,这些心思他又怎么去告诉池青道。
池青道肯定会说他在胡思乱想,她向来是不吝啬哄他的,只要他要什么,池青道都会给他。
他还能要什么呢,池青道遇见的为什么不是君家的小公子,而是君闲,一个除了破败什么也没有的人。
君闲想的入神之际,有人敲了敲门,君闲擦了擦眼睛去开门,原来是律雁。
君闲以为他是来给池青道诊脉的,都已经为他让开路了,可律雁却不往里走,他看着君闲,问道:“有空吗?去后院坐一坐?”
君闲没想到律雁是来找他的,他望了一眼池青道,“那……”
“安九会看着的。”
君闲跟着律雁下楼,刚要出院子,律雁却又上楼去了,他上楼去取了一件披风下来,披到君闲身上。
君闲一愣,将披风拢紧,“有劳。”
两人一道出了门,在后院找了个地方坐下。
“律大夫,你有什么事情吗?”
“自遇到池青道起,我就听说她有个很喜欢的小公子,她是一定一定要将小公子娶回来当夫郎的。池青道这个人心狠,不止是对别人,对她自己也是,她想要什么,就一定会得到,安南王的位置,封王拜相的权力,还有你。
“世人都说池青道权倾天下,功高震主,是迟早要夺了闻家江山的人,但她其实一直,都对权力没什么兴趣,她之所以要有权,也只是为了你。
“她一路走过来,想要的不是权力,而是你。从你们两个见面伊始,她以后的每一步,都只是为了见你。”
世人往往都不会满足,见面还不够,还要在一起,在一起也不够,最好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这些东西看似简单,但世间没有几个人做的到,见了面动心不能在一起的人比比皆是,在一起又因为时过境迁感情易变而分道扬镳的也不在少数,世上看似白头偕老是长久誓言,但最后也只有那么几个人白头偕老。
何况池青道的身份。
她原先是江南奴,背后有闻乐安在挟持她,她虽然有挣破一切的勇气,但要将这一条路走出来,必然不易。
后来闻端星封她为安南王,许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她站到了前所未有的位置上,可以好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了,但也成了靶子。
闻端星想要池青道死,就连那些图谋凌云江山的人,都知道欲要凌云,先杀池青道。
明枪暗箭数不胜数,律雁相信君闲也知道池青道这一路走来并不容易,但他今日想要告诉君闲的,不是池青道有多不容易,而是另外一件事情。
“池青道愿意为了你,从安南一路杀到京城,闻端星和闻乐安的这一战,远没有世人说的那样容易,池青道差点性命不保,但她还是走到了你身边。
“她爱你,有关于你的任何事情,她都要亲力亲为做到最好,这几日,她也一直守在你身边盯着你,使尽浑身解数逗你开心,你看不见了,她多半还有自责,明明时时刻刻都在你身边,却没有发现。
“这些都证明你在她心里的位置很重要,重要到已经和她的灵魂融为一体,你身在其中觉察不到,但其实你带给池青道的东西,远比你想象的要多。”
像君闲这样骄傲的人一旦跌进尘土里,有时候难免自轻自贱,律雁要做的就是点醒君闲,大雾散尽,他们两个本就登对。
池青道原先暴虐无情,民间的传言多半是真的,她也确实见血就狂热。
但她再冷心冷情,也终究是人,刀枪不入她的盔甲,可她的那颗心早已经千疮百孔,池青道午夜梦回,又何尝没有做过噩梦。
直到她心心念念的小公子到了她的身边,她们两个从来都是互相成全,也许池青道在这条路上,比君闲走的更早,但他们两个已经在半路相逢。
他们两个同时为对方走了一半的路程,奔赴到对方心里,这还不够吗?
君闲以为是池青道将他从深渊中捞了起来,但其实君闲,也伸手将池青道拽出了黑暗。
池青道,是还有所琼诗的律雁。
“要是没有你,池青道早就跟我一样发疯了,我发疯是要我自己的命,池青道可不一定。”
律雁早就走了,安九过来找过他,让他不要在这里吹着凉风了,但他依旧没有回去。
凉风让他清醒,他此时被山风吹着,才知道他先前的想法有多可笑,池青道全心全意地往他身边走,怎么可能还会喜欢上别的人。
要是君闲死了,她只能孤独终老,一颗火热的心一生只为一个人跳动一次。
他总要池青道来哄他,明明不想给池青道添乱,明明知道池青道有多艰难,他越想这些事情就越往身上套上一层枷锁。
后来枷锁越来越重,终于压得他崩溃,他却不承认,反倒叫池青道更加担心。
他想要的绝不是这些!
他想要好好活着,他想要与池青道岁岁年年,想要腹中的孩子平平安安来到这个人间。
他明明都有,那他还在胡思乱想什么。
君闲站起来,回到房间的时候,池青道已经醒了,安九拿了药给她。
“出去了?”池青道问他,眼神闪躲,毕竟喝醉酒为了醒酒就用凉水沐浴的也只有她一个人了,把自己搞到发烧也是她自作自受。
“是。”君闲将披风放好,坐到床边接过池青道手里的药,伸手喂她。
往日里都是池青道做这件事情。
池青道越发心虚了,想问又不敢问。
君闲看出来,自己承认,“律大夫说能出去了,你不用担心。”
池青道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将药喝了,苦到她头皮发麻,这碗药里一定有律雁报复她的心思在。
“先前是我不对,我不该胡思乱想。”君闲盯着自己手中的空碗。
“我在这里,你不需要胡思乱想,我都会处理好的。”池青道去勾他的手指。
“我想,与你一起处理,一起面对,从前听父亲说,多的是夫郎为自己妻主分忧的,我也想这样,我也想尽微力去帮你。”
“你帮我很多了,西南全靠你,我才得以脱身,你一直在替我分忧。”
“可我觉得不够。”
“我觉得够了,有些事,我就算现在不告诉你,以后也总要告诉你的,你我同心,我也没有什么要瞒着你的。”
君闲的眼睛眨啊眨,池青道又说:“既然我不瞒你,你也不应该瞒着我。”
轮到君闲心虚了:“我知道了。”
“知道了就要做到,看不见这是多大的事情,你还能稳得住,将我骗过去。”
“我是一时被蒙住了心。”君闲小声辩解。
“好好好。”君闲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君闲好好的就好。
又养了两天,君闲总算大好了,果然心里忧虑会牵扯到身上。
池青道总算松了一口气,准备启程了。
应默这些日子一直由安五看着,安五近日心情不好,应默落到她手里,要是再有什么小动作的话,可就要吃苦了。
应默身上的纱布真是不少啊,这下总算是偃旗息鼓,再也编排不出来什么鬼话了。
临走前掌柜送了她们一坛酒,池青道被君闲看了一眼,硬是没接。
原来是掌柜有一日拦住君闲,问他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君闲笑着推说没有。
结果掌柜自言自语,前几日夜里看见池青道坐在房顶上喝闷酒,喝完之后又用井水往身上淋。
池青道底子好,高烧来的快去的也快,所以没几个人知道她发高热的事情,君闲还想着好端端的,怎么就发了烧。
池青道也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人难免生病,池青道是强大,可她是人,只要是人,就会生病的。
君闲也没多想,原来症结在这里,那井水多凉啊,用它来解酒,不发烧才怪。
君闲要走,掌柜又道:“我还是第一次见着这样为夫郎好的妻主。”
君闲硬生生停下脚步,“她做什么了吗?”
掌柜意味深长地说:“其实多的是人会做什么,重要的不是看她做了什么。你家妻主万事以你为先,你的喜好她都记得,说起你来时也是滔滔不绝,你有好几本诗集,她都一字不落地全都记得,她是真的把你放在心上,你在她心里就是最好的。”
掌柜这客栈开了有些年岁了,也见了好些个凉薄的客人,就是自己的夫郎将要生了还在刻薄的也大有人在。
有的人表面上相敬如宾,转头就跟人抱怨夫郎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明明为她生儿育女,熬得容颜不再。
这世道里男子难熬,也没有几个女子愿意低下来。
像池青道这样的,那还是少见。
君闲听了,甜进心里,也不好去说池青道什么了,只是在她面前提了一句以后不要用凉水解酒了。
池青道听见了,记进心里了,她以后都不碰酒了。
安九接了过去,他还拍了拍坛子,“多谢掌柜。”
应默被安五押在马上,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别在路上停了,先赶去江南吧。”
听了池青道说江南发生的事情之后,君闲催促道。
“也要让马休息休息啊。”池青道靠在君闲身边。
律雁此时此刻好想出去骑马。
池青道看一眼生无可恋的律雁问他:“你有没有听说过,在尸骨上做文章的?”
律雁摇摇头,“不过有的话本里提到过,但太神话,不像是真的,而且你们家世代都在江南,照理来说,应该牵扯不上。”
池青道心中自有衡量,“也就是,这些人,还是冲我来的?”
“多半是,依照你所言,你的双亲都是老实本分的农人,他们不会得罪人,而你,如今平步青云,树敌不少。”
“不会又是闻端星吧?”池青道坐了起来。
“也不要老是揣测到她身上去。”君闲插了一嘴。
挖别人的墓这样的事情,肯定会被天打雷劈,她一个皇帝,要只是为了威胁臣子就派人去挖墓,不止是有违君臣之道,更是有违孝道,肯定会招人非议。
“到了江南,自然见分晓。”池青道又靠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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