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天刚刚亮, 常季蜷缩在角落里,这似乎是哪个别院,仅仅只隔着一扇门, 外面的人声挡不住,都传进他的耳朵里。
“她当然不肯来,说是没见到她家那位宝贝卿卿, 这是何等重要的关头,也不能再由着她胡闹, 我索性打晕她,将她给扛回来了。”
声音沙哑,每个字虽然都连贯成句,却跟一个一个往外蹦的一样,常季那晕晕乎乎的脑子琢磨着, 这人的嗓子受过伤,就像他一样。
“你胆子也是真大, 她心高气傲,又生性固执, 未必能从。”这个人虽是在替话里的那个“她”考虑,但字句里的温度,却渗不到她这个人身上来。
“她不从有的是办法让她从,箭在弦上, 还要看她的脸色不成, ”纳念没了耐心,总不能一直在她身上耗着,谁不知道大计当前, 时间宝贵。过了一会儿纳念又道:“你这边怎么样了?”
招山兰摸摸鼻子, “这不, 把人抓了回来,信也送去了,就等少主过来了。”
“我听说许任和于影她们几个被杀了?”
“是,泉主亲自动的手。”招山兰叹息一声。
纳念却吓了一跳,居然能让泉箫亲自动手,她不由得压低了声音问:“她们几个干什么了?”
招山兰却摇了摇头,“泉主记挂着这件事,谁问就杀谁,你还是别知道了。”
提及泉箫二字,她们两个就望而生畏了,招山兰不告诉她,也是为她好,毕竟她们这里面,只有纳念最暴躁,最口无遮拦,万一哪天说错了话触了泉箫的霉头,就得不偿失了。
纳念心里也明白,不再追问了。
门吱呀一声,吓得昏昏欲睡的常季马上坐了起来,本能地往门口那边望,进来了两个人,常季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人的模样,就被纳念抓住头发从角落里扯了出来。
常季挣扎起来,用力去掰纳念的手,纳念的手却犹如铁爪一般分毫不动,她牢牢擒住常季,借着门口的光打量起常季来。
另一只手也没闲着,将常季周身都摸了个遍,最后只得出来一句平平无奇。
戴着面具,是个哑巴,瘦的跟个竹竿子似的,随便在路上拉一个男子过来都比常季要强,纳念大失所望。
常季得此羞辱,却仍旧挣扎不开,纳念还将他的头发扯在手里,让他无处可逃,常季也算看清了她,黑发中混杂着几缕白发,脸上也戴着面具,常季哽咽落泪,大颗大颗的眼泪就砸在纳念手上,纳念不喜欢眼泪。
就知道哭,眼前的这个哑巴除了哭一无是处,纳念嫌弃地松开手,常季原先整个人都被纳念提溜了起来,此时自然是狠狠地摔到了地上,纳念俯下身去看他,抬手缓缓将自己脸上的面具取了下来。
纳念意料之中地见到常季惊恐的表情,她的脸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了,任何人见了她这一张脸都会害怕,何况是常季这样的胆小鬼,常季被吓得忘记了哭。
纳念勾住常季的下巴,没想到自己这张脸有这么大的效用,她饶有兴致地开口:“怎么样,没见过我这样的吧?我还吃人呢,我再看见你哭,我就把你生吃了,连着皮带着肉和血吞。”
常季愣在原地,什么反应也没有,纳念却觉得他这张面具有意思,比她的有意思多了,纳念伸手去动常季脸上的面具,扯了半天,只听见皮肉分离的细小声音,常季疼的满头大汗,双手死死拽住自己的衣服,他没办法说话,又受了纳念刚刚的威胁,也不敢哭,他只在心里偷偷祈祷,有谁来救救他,救救他。
纳念发现这面具居然是被烙上去的,更有兴趣了,还想要再扯时,却被招山兰拦住了,她喝了一声:“行了,都流血了,我们也别为难他了,还指望着他让少主过来呢。”
听了招山兰的话,纳念心有不甘地放手,招山兰蹲下来,就在常季面前,常季整个人都抖得厉害,好像已经意识不清了,招山兰去碰他,想要替他擦干脸上的血迹,却被他一手推开了,纳念骂他不识好歹,正要动脚踹他。
招山兰搭上常季脉象,又观他症状,“发高热了。”
纳念啧了一声,“少主怎么选了个这样的夫郎,面容丑陋不堪就算了,还是个哑巴,身子又这么弱,只怕是折腾折腾人就没了,要来有什么用。”
“那都是少主的意思,你我不可妄议少主,如今有他在此,少主才会过来,证明他对少主还是很重要的。”
纳念还是难以置信,“少主会因为他来吗?”
“少主为了他,已经从西南赶回来了,现下就在安南王府。”招山兰将常季抱了起来放到了床上,常季已经晕了过去。
提到安南王府,纳念又想起另一件棘手的事情,“招惹上池青道,恐怕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迟早都要和她对上,池青道这个人记仇,我们不止是动了她王府里的人,还动了她父母的尸骨,她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纳念回身,从门口看向招山兰,招山兰眉眼无悲无喜,很是冷淡,“我怎么觉得你没有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招山兰走出去,将门关上,顺带嘱咐守在门口的人去煎一副退热的药过来。
“该有的反应,池青道这个人就是大计的洪水猛兽。”
“她是洪水猛兽,我们也得上啊,就算要回去,也要过她那一关。”招山兰看纳念一眼,将话转开,“去找泉主吧,泉主还等着我们。”
果然拿泉箫一压,纳念就没有心思再想别的事情了,她急忙跟上招山兰,泉箫如今还不知道她们已经惊动了池青道。
泉箫一身黑衣站在窗前,素来喜爱的那支长箫就挂在她的腰间,引人注目得很,纳念可是听说泉箫亲手将许任于影她们几个活生生掐死了,就连尸体都拿去喂了狗,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犯了泉箫的逆鳞,光是这样默不作声满身肃杀的泉箫就已经足够吓人了。
“泉主,”招山兰站在纳念前面,提醒道:“纳念回来了。”
泉箫回头,一双眸子平静如水,她看向招山兰,“信递出去了?”
“是。”
泉箫走到桌前坐下,“那么你呢,纳念?”
“泉主,我也已经将应默带回来了。”
“不提一提你们惹上的麻烦事?”泉箫不动声色地看向纳念,就那么一刻,纳念觉得有把刀在她头上悬着,随时都有可能往下落。
纳念心惊胆战,十几年前,她就最怵泉箫的这张脸,没想到十几年后,她还是最怕泉箫。
“是,因为应默的疏忽,我们招惹上池青道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要是应默还是不愿意的话,我们就得让她愿意了,我听说她有个卿卿,在西南?”
应默是她们之中唯一懂得青乌子族内之法的人,可却一直摇摆不定,嘴里也没句实话,先是从池青道双亲的尸骨上要去了十两黄金,接着又找借口要回西南去看什么卿卿,大概是她养在西南的小夫郎,要是由着她闹,要等到什么时候。
“泉主,应默很看重她那位卿卿,我们要是动了他,估计应默更不愿意告诉我们方法了。”招山兰忍不住开口提醒泉箫。
“不动他,既然应默想见,就把他从西南接过来好了。”
“可我们不知道这位卿卿在哪儿。”
泉箫笑起来,“纳念,不要再心慈手软了,大计迟早因为你们的优柔寡断而断送。”
纳念听了这话,猛的抬头看向泉箫,“泉主,我不可能心慈手软,我是要报仇的。”
旁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泉箫还不知道吗?招山兰拍了拍纳念的后背,示意她冷静下来。
纳念失去的东西太多,她们都知道。
泉箫似笑非笑,似乎没感受到纳念的情绪,她只做她要做的事,只说她要说的话,“那就好,不光要对敌人残忍,对自己人也要残忍。”
纳念有些心虚,气势全散,是她听了应默一两句话就同意她去了西南,却没想到应默会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纳念低着头:“是,泉主。”
“都下去等着吧,少主估计快来了。”
安南王府。
有消息来,但不是关于不秋草的,而是关于常季的。
信直接递到了雀安安手里,雀安安还在琢磨那些招式,既然她对那些招式熟悉的话,也就说明那些人是冲着她来的,只是想要拿常季威胁她,估计很快就会有消息,她要做的就是等。
等人主动找上门来。
今日果然等到了,约了雀安安去城外西岚别院见面,如果雀安安不是孤身赴约的话,那常季的性命就要岌岌可危了。
雀安安当即将信捏了个粉碎就要走,却被安一按住,阿云也拦着她。
此事若不从长计议的话,雀安安不但救不出来常季,连她自己也会搭进去,毕竟她们现下都不知道这些人是想要雀安安的命还是别的什么。
安一回首吩咐一旁的暗卫:“去找忘心主事,拿律先生留下的香粉过来。”
雀安安一知半解,安一跟她解释:“这香粉可以让我们找到你,原本常季身上也洒过这种香粉,但时间过去太久了,没有效用了。”
“你们当初就是凭这个才找到常季的吧?”雀安安也希望有命去也有命回来,索性坐了下来等。
“总是需要一点手段。”安一不置可否,她们安南王府的人又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还要讲个什么道义的。
“你们也犯不着管我和常季,池青道大概是叫你明哲保身吧?”雀安安扫一眼安一。
“她们伤我们府中的暗卫首领,杀我们府里的暗卫,我们王府最记仇,这样的仇自然是要报。”香粉取来了,安一伸手往池青道身上拍了一点,“何况,我们不是要管你,找你的事情得阿云做,我们安南王府能置身事外最好。”
果然是池青道啊,情义规矩都被她想好了,不会坐视不理,但最好能够鹬蚌相争,安南王府渔翁得利。
原本从知道常季的消息的那一刻开始,池青道就可以不管的,她甚至能够干脆让安一把她绑回来,但池青道把利弊都告诉了她,让她自己权衡。
池青道这样的人,外面都传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可无论做什么事情之前都有自己的原则,也许这一套原则并不为世人所接受,但池青道内心一片坦然。
“跟着你们家王爷,真好啊。”雀安安感叹一句,转过头去吩咐阿云:“到了晚上,再来找我。”
“少主,你放心。”阿云用力地点点头。
阿云一向很听雀安安的话,她既然答应了就不会食言。
上一次这样全心全意待雀安安好的人,已经都死了。
雀安安按照她当时所看信中的内容一路来到了城外的别院,将门敲了两下之后,很快就有人开门迎她。
雀安安却不进去,她警惕地看了那开门人一眼,问道:“我的人呢?”
招山兰和纳念闻讯赶来,雀安安的相貌几乎和已经死去的国主的相貌一模一样,要不是眼神不一样,犹如国主亲临。
好多年过去了,族人各自零落,就算泉箫把她们都聚了起来,她们的心还是无从着落,丹赵已亡国,昔日的家园也已经不在了,只在这一刻,雀安安站在她们身前的这一刻,她们的心才终于安定,她们的少主一定可以带她们回家。
“少主。”招山兰和纳念跪了下来。
又是两个叫她少主的,雀安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们一把扯了进去,大门很快合上。
招山兰和纳念一路不由分说地拉着雀安安往里一直走,雀安安懒得挣扎,正好她也想知道她究竟是谁的少主。
这些事情若是搞不明白,只怕是以后麻烦不断,她也别想和常季过什么安生日子。
常季啊……他也在这里吗?雀安安想见他,特别特别想见他,她一路从西南赶回来,只想要一把抱住常季。
一路穿过回廊,箫声渐起,越往泉箫的院子走,那箫声就越清晰。
等到她们三人迈进泉箫的院子,箫声也停了,泉箫收了长箫走到雀安安面前,柔声问她:“少主,你还记得这首曲子吗?”
雀安安是第一次听这首曲子,但如那些招式一样,引起她血液里的共鸣,雀安安抬起头看向泉箫,“你是谁?”
“丹赵常常开漫山遍野的柰花,上至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都很喜欢柰花,一到这个季节,柰花就美不胜收香飘十里,有人簪柰花于头上,有人以柰花入茶,更有甚者,将柰花研磨成粉来做香膏,如此这般就可将柰花的香气永久留住。方才我吹的也是为柰花而写的曲子。”
记忆随着泉箫的话语飞到那个柰花香的世界里,招山兰和纳念再也没有闻过那样好闻的柰花香,人间依旧有柰花,但却没有丹赵的柰花,再好的柰花,比之故乡的柰花,就都黯然失色。
国破家亡,依旧像一把刀子扎在她们心里。
泉箫将话锋一转,脸上的痴迷也转瞬即逝,“当年国破之日,城墙上响起的也是这首柰花,那一日,伏尸百万,血流成河,即使是柰花那样厉害的花儿,也救不了这人间分毫,血腥气混上柰花的香气,令人作呕。”
那样灰暗的一天,混着柰花香气,将柰花从人间扯去地狱的一天,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但对于亲身经历过那一天的泉箫她们来讲,那一天永远都不会过去,那一天已经与她们的性命绑在一起,她们生,则永志不忘。
雀安安一一扫过她们三个人的脸,很陌生,从来都没有见过,但一切羁绊由她们而生,雀安安开口:“我需要一个真相。”
这个世道下,没有真相,有的只是被层层血腥掩埋的尸体,和活着跟死了一样的未亡人。
“闻松岚好战,继位以后,就迅速对其余小国发了战书,她想要尽快将整个天下都收入囊中,丹赵是第一个。”
丹赵盛产柰花和七彩瓷器,凭借着这两样东西,丹赵国力虽不如其他国那样强盛,但丹赵从不为财力所困。
路过丹赵的人都赞美丹赵国库充裕,就是走在路上也能有天上掉黄金这样的美事。
天上不会掉黄金,但会掉大祸,随着大祸而来的是饥肠辘辘的饿狼。
凌云盯上了丹赵,想要丹赵的黄金。
战争一触即发,丹赵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凌云的军队只花了三天三夜就攻下了丹赵。
国主自尽,后宫皆追随国主而去,丹赵的皇室里面,只保下来了一位小公主。
但小公主下落不明,泉箫找了很多年,才找到雀安安。
雀安安大致听明白了,她就是丹赵留下来的那个小公主。
原来她不是没人要的野孩子,她是丹赵的小公主,又有什么用呢?
雀安安几乎要笑出来,对于她来说,好像没有什么用,她的命运已经七零八落,不需要一个公主的身份来拯救她。
雀安安站起来,“常季呢?我要见他。”
“少主,你会有机会见到他的,眼下最重要的是我们的大计。”
雀安安冷笑一声,凉薄之意立显:“不是我们的大计,而是你们的大计,我对你们的大计不感兴趣,我只要常季。”
她没有一天享受过公主的尊荣,如今也犯不着加入她们的大计。
“少主,你知道丹赵死了多少人吗?”纳念将桌子一拍,也站了起来。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二十万人,整整死了二十万人,我们这些人都是侥幸活下来的,也只是侥幸。”
纳念越说越激动,国破家恨,公主怎么能无动于衷,纳念将她脸上的面具取了下来,那张脸扭曲,焦黑,不像是人的脸,通过这张脸就可以窥见她当时经受了什么样的痛苦。
她能活下来,也确实是侥幸,但站在她身前的是雀安安,是从不与人共情,只在乎自己喜乐的雀安安。
她就算是看见了别人的苦难,纵使别人当着她的面将伤口揭开,她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她一直都自私自利,置身事外。
“我要见常季。”
还是只有那一句话,她们千辛万苦盼回来的公主并不关心复国的大业,只关心她那个快要死了的夫郎。
多少会让人恨铁不成钢,泉箫让她去见了常季。
常季骤然被挟持到这里,心力交瘁,刚刚又被纳念吓了一跳,一直高烧不退,药也喂不进去。
雀安安终于见到日思夜想的常季,他好像比走之前还要更瘦了,雀安安握住他的手,触之可及的全是皮下的骨头。
雀安安轻轻拍了拍常季的脸:“常季常季。”
常季还是偶尔嘤咛几声,根本睁不开眼睛,雀安安将药都渡给他,又在床前守了整整一个晚上。
第二天早上常季醒过来看见床头的雀安安,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不是被挟持了吗?雀安安怎么会在这里,她是什么时候从西南回来的。
常季委屈得想哭,他那么想要逃离雀安安,但在如此境地下,他最需要的也是雀安安。
雀安安醒了过来,对上常季的眼神,常季慌乱把目光挪开,雀安安却贴上他的额头,她长舒一口气:“总算是不烧了。”
常季被她扶着坐起来,一把栽进她怀里,他力气不够,雀安安牢牢环住他的腰,千言万语都在这一个拥抱里。
门口的人拿药和白粥进来,“少主。”
少主……少主?!常季一把推开雀安安,纳念昨天说的话还响在他的耳朵里,他丑陋不堪,不会说话,又是个病秧子,少主怎么会看上他这样的人。
原来她们话里的少主就是雀安安,怎么会是雀安安,原来不是雀安安来救他,一切都是雀安安的诡计。
是雀安安将他变成这副模样,但雀安安属意她手底下的人来说他配不上雀安安。
他本来也配不上雀安安,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奴隶,以为遇见了一个对自己珍之重之可以相守一生的人,没想到跌落更深的地狱。
雀安安啊,她还要羞辱他到什么时候。
常季气急攻心,当即就吐血昏迷,不省人事,只有雀安安痴痴地站着,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明明刚刚常季醒过来还好好的。
他甚至主动抱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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