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互通心意
“有趣，实在是有趣得很”女子眯起眼睛掩唇轻声笑着，抬手一挥隐去身形，司凤敏言连同若玉俱消失不见。眼前白墙黛瓦，堂中传来阵阵稚子的读书声，拂面的清风中带着海的鲜甜气息。这哪里还是什么狐妖洞府，分明是离泽宫！
“你既对他一往情深，我便与你做个游戏吧。”狐妖的声音不知从何处遥遥传来，“若是你能将他从魇境里带出来，我便放过你们。”
我心下一沉，魇境此术我曾在《三界异闻录》里瞧见过。据说魇境由受此术者内心深处的恐惧而化，只得有人进入此境帮其破除恐惧，才能将其唤醒，否则两人便都要迷失在其中了。
只是……我自诩了解司凤，却不知他所恐惧的是什么？
廊下的飞鸟钟铛铛响过三下，学堂里的小弟子们蜂拥而出。我定了定神，当务之急是找到此境中的司凤！
然而当我试图拦下一个弟子询问时，他却恍若未觉似的与我擦肩而过了。
我这才明白过来，此境中人是不能看到我的存在的。可若是这样，我又该怎样把司凤带出去呢？
抬眼朝学堂里看去，最后三两被先生留下训诫过几句的弟子也收拾好书册和笔墨要离开了。只余一位弟子尚孤零零地正襟危坐着，小小身姿挺拔成一株未长成的修竹模样。
那是幼年时的司凤！
我抬步朝司凤走去，与刚要离开的几个弟子擦肩而过，却听见他们轻声议论着。
“那个禹司凤，为什么都没人找他一起走一起玩呢？”
“你刚来离泽宫有所不知，禹司凤啊，据说甫一出生父母俱亡，是个天煞孤星的命理。你也不要和他走得太近了，小心他克你呢！”
虽然知道这只是魇境，我心里仍升起几分怒气。什么天煞孤星，简直胡扯！抬手就想要给这几个小孩一点教训，扔出去的石子却着了空。
只能怏怏地摸了摸鼻尖，看来不光是看不到，作为境外人，我也不能触碰他们。
这议论声不大不小，定是能传到堂上的小小司凤耳朵里的。然而他仍极认真地读着一本《术法初解》，仿佛周遭人议论的不是他一样，俨然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我鼻子蓦地一酸，简直要心疼地淌下泪来。
这时，周遭场景却忽地发生了变化。离泽宫议事的大殿上，大大小小的弟子肃立着，正前方台上大宫主眉头紧皱，略显不安地摩挲着拇指上的戒环。副宫主在一旁轻巧巧地摇着折扇，仿佛等着看什么好戏。
不苟言笑的执法长老高喊一声：“带犯戒弟子禹司凤！”
我悚然一惊，纵是当初面具毁损，但我很快便为他重塑了面具。司凤何时犯过什么戒？！竟需得这么大阵仗的审讯？
司凤枷锁加身，带上来端端正正跪在两位宫主面前。
副宫主啪地一声合上了折扇，厉声道：“禹司凤，你对女子生出了旁的情意，为她放弃簪花大会，让离泽宫白白失去了五派主事的机会，你可知罪！”
我心里恍然，这是司凤为着璇玑受伤放弃簪花大会的事。
司凤被罚的时候，想必我还因为拔麟睡着，自是对这件事毫无印象。事后我只从别人口中得知他弃了簪花大会，却不知他为此事还受了责罚。
司凤不卑不亢，他虽跪着，脊背却挺得很直，道：“弟子自知犯了戒规，却不知有错！七情六欲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弟子不懂，为何离泽宫会有这么多的规矩，让人活得像冰冷的躯壳！”
大宫主攥紧了拳头一脸无奈，执法长老肃然道：“弟子禹司凤犯宫中大罪，还心生叛逆，应立即将此逆徒打入十三戒炼狱塔！”
不要！十三戒是什么地方，司凤入了炼狱塔，怎能不丢半条性命！我心里一痛，想要去阻立即领命要押解司凤入十三戒的执法弟子。
然而大殿里的场景一点点消散，我又身处在一片罡风呼啸的冰天雪地里。风雪烈烈，万里之内毫无生灵的气息，只除了广袤天幕下快被冰雪埋没的小小身影。
我整个心像被突然攥紧了，眼前迅速蒙上一层薄雾。这是司凤……
他墨发散乱，半边脸埋在雪地里，鲜血将周遭洁白的雪染成了红色，鸦黑的睫毛上嵌了一层冰晶，呼吸浅淡，仿佛毫无声息。
“司凤！”眼前此景仿佛化作一根根冰棱戳进我的心里。我再也忍不住，大滴大滴的泪从眼睛里淌下来。
我无措地伸出手去，想要将他抱在怀里。然而伸出去的手穿过他的身体，连摸摸他的脸也不能。
“司凤！我怎么救你？”巨大的无助和悲伤将我笼罩起来。
我滚烫的泪砸在司凤的脸上，他若有所觉地睁开了眼睛，瞳孔里却没有我的影子。
这时，大宫主化出身形站在了司凤面前，他眼里盛满了痛惜，道：“司凤，你还不知悔改么？若你愿戴上这情人咒面具，我便能带你出这十三戒。”
司凤极轻地叹了口气，坚定道：“师父，我爱她，我不愿。”
宫主气得振了振袖子，厉声道：“好！那就不要怪我逼你！柳意欢是离泽宫叛徒，你若不愿，我便要按宫规处死了他。你爱的那个她如今神魂俱散，你若不愿，我便将她扔出离泽宫，让她自生自灭！相反你若戴上这面具，我可以助你救她，甚至还可以给她一个合理的身份留在离泽宫。司凤，我的好徒儿，如此你还是执意不戴吗？”
我耸然一惊，司凤爱的那个她……扔出离泽宫，合理的身份？我心里升起一个隐秘的猜测，却一遍遍告诉自己不可能。
司凤闻言攥紧了拳头，他沙哑着嗓音，晦涩至极地开口道：“是我一人犯下了宫规，请师父不要迁怒于柳大哥和……小银花。我愿意……”
那个隐秘的猜测被司凤亲口揭开的时候，我心里轰的一声有什么突地炸开了，天地万物都仿佛离我远去了。我迟钝地一遍遍念着，司凤心悦的那个人，原来是我么？
那些未能宣之于口的爱此时充盈了我的内心，变成了真切的欢喜和……心痛，心痛许久以来我愚钝至斯，未能明白司凤的心意，也不知晓他为我受了这般苦楚。
物转星移，我便知又进入了下一幅场景。司凤已戴上情人咒面具，满头青丝里竟隐隐染上霜雪的颜色。他神色落寞哀伤坐在案前，摩挲着手里的银凤面具。
柳意欢笃笃将门敲了三下，自顾自走进来坐在司凤身边，长长叹了口气：“你也知小银花神魂碎得厉害，回天无力。若是早一点找齐万劫八荒境便也罢了，可如今终究是晚了一步，逝者已矣，你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神魂碎得厉害……是因为拔麟么？傲因洞里那次，原来是因为我神魂有损……司凤他找万劫八荒镜，从来都是为了我！
可是我分明还活着！
司凤并不接话，拿细软的布一遍遍擦拭着银凤面具，仿佛只剩了这一件事可做。
柳大哥摇了摇头，默默出了房间。司凤眼里淌下了泪，默默念着：“果然是……天煞孤星，克尽所爱之人……”
不是这样的！那些都是无稽之谈，我明明还好好地活着！
我心里急的很，突然一阵灵光从我脑海里闪过去。这是……魇境！此间种种历到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司凤的恐惧是什么。
若能想办法让此境中的他知晓这些是假的，我还好好地活在这世上，想必我便能将他带出去了。看着案上盛米果子的八宝盒，我心里有了主意。
天气很好，一丝风也无。八宝盒却像被什么拨动啪得一声倾倒在地上。
司凤回过神来，附身去捡，只见倾倒的米果子蜿蜒地拼凑成小蛇的形状。幼时我同他捉迷藏，多半躲在八宝盒里，他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我心里紧张得很，司凤，我又来同你捉迷藏了，你能找到我么？
司凤迟疑着将米果子收到八宝盒里，伸出手向前探了探，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小银花，是你么……”
“司凤！是我啊！”我虚虚握住他的手，那么急切地希望他能感受到我的温度。这时，他怀里的银凤面具竟亮起了明明灭灭银色的光。
司凤审视了那面具片刻，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他仰起头，眸中带着水光，温柔而又坚定道：“小银花，我知道是你！”
刹那间，周遭的一切都开始崩塌破碎了起来，只有司凤渐渐清晰，他身上装束又变成了狐妖洞中的大红吉服。
四目相对，司凤的眼睛里面像是盛了整个星空，那里面清清楚楚地映出了我的影子。
我踮起脚尖，满怀欣喜地在他嘴边落下一个浅尝辄止的吻。凑到他涨红的耳边轻声说着：“司凤，我来爱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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