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四节拜访
正月初一的下午,天气不好,下着毛毛雨,毛毛雨中夹杂着小雪花,还没落地就化了,这也预示着今年的天气更冷些。蛋蛋不想出去串门,老鬼头有自己要拜访的人,小春让阿初带着四处转转,同时让阿初告诉小春一些乡村习俗。毕竟这里是人和野兽的共同家园,也该这里的山林认识认识这个陌生人,免得认生,发生危险。
一个上午,小春已经认识了很多户人家:老村长的吊脚楼在村子中心,屋顶耸立一根木头,上面有一颗古老的骷髅;村长家的西侧是他的兄弟帕斯卡的;另一侧是养路工阿拉法特和另一个叫什么的养路工的;剃头匠和肥猫老公兄弟俩的房子在公路边,装有玻璃窗;阿初杂货店是阿初的房子,她还有个新家在奋起湖。奋起湖这两年发展起来了,香林村的好几户人家都在奋起湖置办的房产,甚至做起了生意,比如阿初和她老公就是。现在的杂货店留给剃头匠看着;杂货店旁边是阿初小叔子的房子,她暂时借住在小叔子家里,小叔子到台北打工,今年没回家,她的老公在奋起湖照看便利店,也没回这个老家;墙壁被粉刷成蓝色的,那是村里最漂亮的房子,那是韦伯家。他们一家都到大陆那头做生意了,据说生意还很大;韦伯家东面,一座浅蓝色木栅栏院子的是护林员菲利普家,他家现在已经搬到奋起湖,这栋老房子现在成了民宿,由剃头匠帮忙打理;一座有宽大的门檐的是亚当斯家,他家旁边有一座磨坊,屋顶装着一只生锈的铁公鸡,代表是做磨坊生意的,现在已经废了,因为没多少年轻人会留下来;博尔德家在磨坊的东面;然后是小蒜家,尤丽家
山村的春节依然是冷清的,除了四处串门拜年,喝点甜茶,吃点各家各户的不同茶点,也没多少节目。而且,一个上午就就走遍了,因为没多少人家,香林村有三分之一的人口搬到奋起湖或者其他的城市去了。
没人,也就热闹不起来,还没到中午,基本上都串门过的人们又纷纷到护林房聚集,一起喝茶、打牌、聊天,因为不能放烟花炮仗,连小孩都显得不那么活泼。这是个人烟稀少的小村庄,村里只有一家杂货店和一家小餐馆,小餐馆就跟自家的厨房差不多,也没过多的装修,放眼望去都是木墙,用餐也跟在自家吃饭差不多,甚至有时候在餐馆做饭,端到护林房里吃。杂货店和小餐馆都归剃头匠看着,要不是有点游客,剃头匠说不定也到奋起湖去,那里的生意一定更好。
小春没想到没人气这么可怕,以前,她怕人多,从没想过没人比有人更可怕。不过相信以后这里会好的,毕竟旅游业上来了,来这里的人会越来越多,这里的风景真的很不错,有个小火车在,交通也方便,会有未来的。小春觉得很多留守的村里人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初一的下午,小春决定正式拜访一下酋长家,她邀请了歪叔跟她一起,免得因为不理解本地风俗得罪了酋长。酋长村庄偏后的位置。她没早一点过来拜访的原因还是因为多米,她不喜欢乔丹有个小老婆,那个叫贝蒂的胖女人。
本来酋长家是在整个村庄的中心,中心还应该有个广场和一个山民聚会的塔楼的。因为阿里山四号公路开通,村里的房子开始往公路边靠,酋长家就变成了靠后的位置,塔楼也别拆除,村民聚会的场所变成了护林站,大型活动场地变成了护林站边的广场。公路改变了一切。
尽管如此,酋长家附近还是比村里的其它地方宽敞得多,前头还有一个不小的水坑,鸭子都在里头游泳,同时拉屎,这从它浑浊、发黄的样子可以看出来。
见到小春,乔丹村长很高兴,接过小春送的一箱六瓶装的大白鲨啤酒,同时说不用这么客气。接着,他开始唾沫四溅地介绍自己统治下的村子,把村庄的发展大吹特吹了一通。在跨上楼梯的第一级台阶的瞬间,他又迫使小春当场对屋前的这个小广场啧啧称赞了一番。
“是的,这个水坑设计得好,有效预防村里的火灾。有远见。”小春说。
接着,乔丹便迫不及待地谈起房子来了,说话的当儿,他们上了吊脚楼的门廊,乔丹村长满怀深情地用手抚摩着木质护栏。他对自己的经过新装修的房子相当满意。他说:“瞧瞧这栏杆,再用手摸摸,真像一块绸子。这油漆不错吧。”
进来大门就是火塘和客厅,房间中央摆着一张狭长的柚木桌子,桌子上摆了好多东西。客厅不大,可里面的人倒不少,显得过分拥挤。孩子们吵着、嚷着,可一见来了个陌生人,戛然平静下来了,乔丹村长的孙儿女们,一个个伸长脖子等吃。一位身穿围裙的高个子、强壮的妇人正俯身在锅灶上炒菜。
要不是歪叔介绍,小春肯定吓一跳。酋长的老婆不是多米吗?怎么又来了一个?古老的土著酋长有特权,可以有几个老婆,一夫多妻。乔丹有两个,多米是大老婆,这个在家的是小老婆。现在这个制度被废除了,从乔布斯当岛主的时候开始。
“贝蒂,小春拜访我们家来了。”乔丹村长通报了一声。
“失礼啦失礼啦,”女主人直起腰来,撩起围裙擦了擦手,随即向小春伸过手去,跟小春握了握。笑着说:“欢迎,欢迎,呦,这个小姑娘这么高,还这么水的,怕只有蛋蛋配得上你。刚听老头子说,你比我高一个头,我还不大信呢,咯咯”
另外一头,她对着酋长抱怨说:“你可真是的,把客人带到这儿来。我这一身,呵呵晓得人家会怎么想?”女主人赶紧整理一下自己的衣着。
乔丹村长太太身上系了条脏围裙,套头衫的袖子卷到胳膊肘,外头套着件保暖的马甲,头发用一个发夹夹住。她五官端正,一脸的慈善相。她年轻时模样儿应该挺标致的,目下身体发胖,显得臃肿。不过相对于乔丹村长来说,依然算年轻的。
接下来,乔丹村长介绍自己的孙儿女,这个是索普,那个是谁谁谁。三个男孩,六个女孩,一个个长得挺结实,脸蛋红扑扑的,挂着微笑。当小春笑眯眯地望着他们时,他们都难为情地垂下眼皮,盯视着各自面前的盘子。
“嘿,小春,你们二位到后边的小客厅坐坐,我马上让茗茗端饭菜去。厨房不大,容不下那么多人,而且孩子吵的。你们还是在小客厅舒服些。”女主人解释说。
“谢谢您的招待,”小春说,“我觉得跟孩子们在一起吃也会很高兴的。”
小客厅有一张长方形桌子,上面摆放一副茶具,桌旁两侧还摆着两张矮长凳,又宽又光滑。这两张椅子,朴素雅洁,但坐了并不舒适。除此以外,小客厅的一角还有个柜子,此外再没有什么值钱的陈设了,但屋里弥漫着亲切、淳朴的气息。
一个身材修长、背后垂着两根发辫的姑娘一脚跨了进来。她说:“你好,姐姐,奶奶说午饭做好了,就等你们二位了。你们一坐好,我就把饭菜端进来。”
“茗茗,过来呀,同这位姐姐握握手,你们可是酋长后裔,要有礼貌。”乔丹村长掉过脸去,面对小春说,“她长得个儿大不大?她是我最大的孙子,也是多米的。十二岁,五年级。”
那姑娘大方地小春握握手。她微笑着露出了那口齐整洁白的牙齿,双颊泛起了两朵红晕。她身材苗条,按年龄来说,她的个儿算高,有一米六,这个身高肯定不是遗传自她的爷爷。
这个高个子姑娘,奋起湖中心小学南民古曲的领队,后来,小春跟着潘波银花一起学南曲,她没少指点她。
乔丹村长和小春两人刚在长凳上坐定,茗茗就端来了一盘烤牛肉、一盘炒土豆丝、一盘蕨菜、一盆蘑菇汤、两碗米饭。乔丹村长吩咐茗茗去拿瓶自酿的高粱酒来。
“你看我这个小老婆长得不错吧,”乔丹村长一边吃饭,一边这么问。
小春不知如何接话。她还是喜欢多米,不喜欢这个叫贝蒂的跟多米抢老公。
乔丹村长哈哈大笑,笑声爽朗。他得意地说:“她不比多米,没那么矫情。她跟多米不能比,她可不是酋长的女儿,连一点点高贵的影子都没有。她父亲是个农夫,家里经济不好,跟着我就不一样了,她这辈子从来不用为我操心,就为孙子们操心。我和多米、贝蒂一共生了12个儿女,四个男的,八个女的,后来,死了三个,多米生了四个,她生了五个个,我让贝蒂别再生了,可这个死老婆子老脑筋,一直生了八个,她说要比大老婆多一倍。看看,她现在累得跟头驴似的,这下子,她知道后果了,孩子可不是小猫小狗,不能乱生。呵呵。”
茗茗送来一盘茄子煲的时候,乔丹村长仍旧滔滔不绝地说着:“认为一个人有了钱才能养家活口,这是世界上最大的错误。你需要钱把你的子女培养成绅士和淑女,可我并不希望我的孩子们成为淑女和绅士。女孩子嘛,学点手艺,做裁缝不错,对不,茗茗?至于那几个男孩,到时都得去为去参军,为国效劳。我想叫他们都去当海军。那里的生活非常有趣,也很有意义。再说,那儿伙食好,待遇高,最后还有一笔养老金供他们养老送终。”
饭后,茗茗过来收拾桌子,并泡上茶水。乔丹村长从橱子里取出一本家谱。他仿佛是个稚童,怀着扬扬得意的心情把家谱递给了小春。那本家谱是线装本,看上去挺古老而正规。
村长翻着书,说:“小春,你瞧。我们原先的祖辈并没有像样的名字,都是阿猫阿狗那样的动物或者树木的名字,现在,从我开始,我要求村里人都用上姓和名,跟大陆一致。像我,叫乔丹王,都是姓王的,然后是索普、阿特尔、哈罗德、爱德华。我就用这些名字给我的儿子们起名。至于那几个女儿,你瞧,我都给她们起了花的名字。”
小春心中倏忽生出一种不安来,担心乔丹村长的那席话说不定是他精心炮制的谎言。他那样说倒并不是出于一种卑劣的动机,不过是出于一种炫耀自己、使人惊羡的欲望而已。小春默默无言,心里却为自己了解乔丹村长家庭隐私而感到很不自在。
老村长大概喝多了,啰嗦起来,甚至开始杂乱无章而深情地回忆过去台湾保卫战的时光。他谈到弹药供应不上;马匹疲惫不堪,士兵们浑身尘土,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任由鸵鸟龙在迷宫一样的森林里行军;还谈到割断敌人士兵喉咙的惨状。他叙述的内战情况在小春听来不像是两支军队的冲突,反像是一支逃亡民兵的梦魔。他谈到屏东、宜兰和花莲市。“我记得我们在花莲市的临川庄园宿营,又有一些人赶来参加我们的队伍。其中有一位是兽医,战役前夕牺牲,还有一个雅美族的猎人,一个名叫米奇的小伙子”
他一件件事讲得如此生动,使小春觉得这些事他应该讲过多次,他的话根本不需要回忆。讲话的间歇时,小春提到老鬼头。
“老鬼头吗?”老酋长说。“他是校长的俘虏,后来成了搬运工,我们族人最初管他叫做番仔。”他哈哈大笑,接着突然停住,换了一种口气说,战争像女人一样,对男人是个考验,在投入战斗之前,谁都说不上自己究竟是不是好汉。自以为是胆小鬼的人,可能很勇敢;自以为勇敢的人也可能是胆小鬼,那个可怜的老鬼头正是如此。战场上永远是真刀真枪的,两军对阵,开始打炮,每个人都觉得五千个人联合起来要杀他一个。可怜的老土著,他说他是个牧羊人,突然给卷进了那场侵略战争……
对于老村长的回忆,小春总觉得有些假,因此也没那么相信,不过老鬼头的形象还是受到些影响,她没那么尊敬他了。后来,老鬼头还是表现出比乔丹有趣得多,但无济于事,她还是认为老鬼头的形象不如老村长那样勇敢粗犷。一种也许是无可置疑的、先入为主的意识占据她的判断力。后来,她又刻意把话题扯到老鬼头身上。只有老村长提到的那些轶闻,其它的都没有。
校长是个有战争阴影的人,小春不敢向他询问有关老鬼头的事。
歪叔粗鲁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已经知道了,就是那个被枪弹吓破胆的雅美人。”
老村长住了嘴。他们两人相互间看了看,然后莫名其妙地看着小春。
“你错啦,歪叔,”老村长说。“那个雅美人视死如归。那时候是下午四点来钟。民主党的步兵占领了山头;我们的部队向山头冲锋;米奇一马当先,大声呼喊,一颗子弹正中他前胸。他坐在马上,停止了呼吸,接着翻身落地,倒在乱马蹄下面,当场身亡。校长最后一次冲锋是踩在他身上过去的。米奇勇敢非凡,死时还不满二十岁。”
毫无疑问,两人讲的是两个雅美人。
大家都不做声。过去的事似乎不能计较,因为要尊重死者。小春无法想象他们当时的情况。
好在女主人忙完了,把她从乔丹村长的包围圈里弄出来。可是沟通仍然比较困难,小春并不主动。女主人问小春身上穿的衣服是那儿买的。小春告诉她是哪儿哪儿买的,什么牌子的。女主人对什么牌子的根本没感觉,以为是个地方。过后,她问村长白骆驼是台湾的哪儿。乔丹说小地方的名字他也不全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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