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暗潮初涌
翌日早朝，老皇上同群臣商议九卿卫尉一职补缺之事。
兵部右侍郎杨国唯进言道：“臣保举武卫将军府副都督吴渊，此人治军严整，公明有断，可比之奋楚徐晃，当可担此重任。”
话必，暗里向阶前赐座的太子投去一个眼色，躬身退回朝班。
他身前当先立着的是头戴六梁进贤冠的兵部尚书咸如安，这位古稀老臣双目肿胀，却眼皮低敛。朝堂上的事似乎他已充耳不闻，只顾自己平息养神。
微抬眼皮瞧了一眼退到自己身后的属官，咸如安内心冷嗤，“这小子在老夫门下这么久，还是如此的心思浅白。如此急功近利不懂韬光之道，老夫怎会把手中的重任交给你？”
龙椅上老皇上似乎觉得这个主意还不错，微微点头，“众爱卿可还有选荐？”
吏部次班出列一人，“臣吏部左侍郎孙阜，有所举荐。”
太子面色微微有变，目光找到列位在六部尚书一旁的四皇子，却见他神情严整，丝毫没有所动。
“哦？孙爱卿啊，说来听听罢。”
吏部左侍郎孙阜捧笏继续言道，“臣举荐凉州刺史鲁伯风，迁调卫尉一职。”
此言一出，百官之中微微掀起一阵低声议论。太子的脸色也变幻不定，看一眼历来同自己相争的四皇子，再看一眼有当朝丞相之誉的礼部尚书袁少傅，狐疑地目光在二人身上转来转去。
“伯风么？嗯……伯风久戍在外，颇有功绩，如今年岁渐高，实该调回朕的身边了。”
群臣附称如此，却还没人出班正式附议。老皇上又把自己的目光转向阶下的四儿子，问道，“承胤啊，你今日上朝，也是有所启奏吧。”
四皇子刚及而立之年，面白无须，只是眉间狭隘，看起来也是一个心思深沉之人。听父皇有所问，缓步出班，恭谨而答。
“禀父皇，卫尉人选一事儿臣并无举荐。原卫尉王长治虽已进表自解，然儿臣母妃同王家尚有五服之亲，虽之前两枝历有不穆，不相往来，但儿臣仍觉应该避嫌，不敢妄议此事。”
朝堂又有哗然，玉阶旁的大太监，喝令一声，“肃静。”
此时太子面沉似水，对着四皇子愤目而视。四皇子却恭恭敬敬地弯腰执礼，埋头下来微微一笑，眼角余光撇到袁少傅脚上的朝靴，心中敬仰。
“袁公要是能一直站在我这边就好了，还得多谢袁公的提点。”
老皇上轻轻捋了捋自己的眉毛，脸色倒没什么变化，抬眼环视底下百官一圈，再落定在四皇子身上。缓缓而道：“哦？你不说朕倒是也忘记了，看来承胤是想为你母妃一家破百年之冰，重近两家之亲啊。”
“儿臣素沐父皇和长兄教诲。”
太子脸色越发难堪，父皇却仍在和四皇子答对。
“好好好！”老皇上连道三声，轻笑点头，“那皇儿此次上朝所为何事？”
四皇子抬起头来，捧笏言道：“儿臣此次上朝是为江州水患一事，儿臣得报此番钱塘陈水河决堤，波及甚广，近百万灾民流离失所。儿臣身为大梁皇子，当心忧百姓，身先率义。为解灾民水火，此次赈灾儿臣愿捐出府上库粮并往年积蓄，以及今年春田所收，共计三十万石米粮。愿为父皇分忧，原为朝廷解难。”
说罢跪地一叩以表决心，底下群臣看着台上的老皇上抚掌轻笑，台下的太子却面色发青。户部尚书俞鸿率先出班，捧笏高声道：“四皇子殿下心系朝廷，心忧百姓，德才兼备，赤诚良善，实为我大梁之福，实为我大梁黎民百姓之幸啊！”
又有群臣出班复相称道，百官高喏，“圣上洪福，黎民安顺，天下太平！”
太子在座上平心静气，却用着吃人的目光把这一个个漏出头来的四皇子党，咬牙切齿地记在心下。
“老四，老四，好本事啊！”
百官之中大理寺卿陆嵇的脸色也不大好看，趁着群臣称道，站在他斜前方的刑部尚书曹镊转过脸来，低声跟他说道，“陆贤弟，今日之事不成矣……”
陆嵇看看自己的笏板，轻叹一口气，回道：“实该欣慰之事，实该欣慰也。”
等老皇上心满意足地受完百官称颂，太子也站起身来，走到阶前先向父皇执礼，再以太子之身向四皇子小训其话。
“四弟亦有如此之心，兄长甚为欢喜欣慰。禀父皇，儿臣近日多方筹措，诸家公侯各府官卿悉相听闻，纷纷慷慨解囊。
更有民间士绅商贾踊跃参与，会同几位弟弟的臂助，共计筹得赈灾钱款一百万两。虽因近日粮价多有上浮，不可立时足兑米粮，但仍可估出大概会有两百万石粮食陆续运往灾区。其余钱款可以折算成其他物资，以供灾民重建家园之用。”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四皇子更是惊掉了下巴，想不到太子为了扳回一城，竟豁出去这么大的血本。
“不过……不还是我赢了？真想去太子殿下府上看看他肉疼的样子。”
心中得意，面带微笑，今日之事他已经占尽先手。三十万石粮食比之一百万两银子，可是十余倍之差，先前还有所心疼的四皇子，此时只恨自己没多掏掏自己的本钱。
“民间百姓可只会记住最先站出来的那个人，太子啊，你这是何苦呢？纵使借着话术跟泼天的银子，扭一扭朝官的口风，可到了民间传讹，谁又说得准是好是坏呢？”
心中又想一通，坐稳钓鱼台的四皇子，此时更多的心思是，日后该如何继续向袁少傅示好。“袁公教我之计，还有几环，每一环都精巧细腻，抢尽先机。真想多与袁公亲近，多受些袁公的提点啊。”
最先出面称赞的还是户部尚书俞鸿，花甲老臣精神抖擞，六梁进贤冠一颤，文竹笏捧得高高的，吐气开声，“太子高义！悯天之德，既举大禹之功，当为舜帝之臂膀！”
刑部尚书曹镊偷偷拢嘴一笑，“好嘛，到底是前辈，这拍马屁的本事就够我学十年的。夸完四皇子，扭头就又把皇上太子一起夸了。今个儿赚得最大的就是你们户部了，两句奉承话，一张嘴皮子，眨巴眼的功夫你们户部一分钱不用出，就把江州那么大的水灾给赈了。不服不行啊……”
太子心在滴血，却强撑着笑容，婉拒下户部尚书俞鸿的称赞。借机往四皇子那里投去一眼，那目光好似在说。
“老四，俞尚书不过承你人情，卖你个好罢了，到底也不是你的人啊。”
四皇子也回他一眼，眼中意味分明。
“只要俞老大人执掌户部一天，你我二人谁又能染指户部半分呢？”
朝廷新发的一块毒疮，就此被两位争斗的皇子吮浓消肿。百官称颂，皇上大喜。看着群臣之中只有大理寺卿陆嵇，虽有笑脸，但仍多忧容虑在眉头，不免问道。
“陆爱卿，可仍是在思虑方才所议卫尉之事？”
看皇上明知他会有怎样的奏请，却并未妨碍到此时的心情，仍是笑口而问。陆嵇不免又起执意，不想错过这最后的机会，就此想把先前缉查王长治一家所得的罪状，呈报出来。
“臣……确有启奏。”
方欲出班，却被身前的刑部尚书曹镊扯住袖子。就这一顿的空档，礼部尚书袁道选，文官首席，当朝丞相抢先一步。
“秉圣上，臣以为卫尉之职，典卫宫禁，又兼领军器仪仗，实为要职，不可轻废轻立。此事合该从长计议，再行考究。然江州大水一事，虽赈灾钱款可不再忧虑，但逆党余孽趁天灾人祸之际，蛊惑民心煽动作乱，一时猖獗。平息紫匪之乱，尽诛逆党，才是首要之急。”
“嗯……”老皇上听到“紫匪”一词立马敛起了笑容，沉下脸来，可见他对“紫匪逆党”之恨。
四皇子心下一喜，“袁公站出来一锤定音了。”
太子心头一恨，“袁道选果然跟老四早有沆瀣，拖字诀嘛？两头都占，倒是好大的胃口！袁少傅，你可别忘了，你的亲甥婿八皇子，铁打不动的站在我这头！”
…………
退朝之后俞鸿老尚书紧走几步追上袁道选，微微拱了拱手，“后生，谢尔人情！”说罢大步而去。
袁道选身边几个弄臣看着老尚书走远，一脸嫌恶的对袁丞相说道，“袁公，这老头怎么这么不识抬举！”
袁道选却捋须轻笑，“怎么？没听见俞尚书已经不叫我奸相了嘛？”
“兄长慢走！”四皇子在殿门口恭敬地等太子出殿，折礼相送。
太子冷哼一声大步越过，凭着多年的养气功夫，转而笑容满面地和几位交好的大臣挥手作别。待出得宣政门坐上回往东宫的马车，脸上立时乌云密布。
太子最为仰仗的幕僚柳道长和他最为亲近的手足兄弟八皇子，俱在马车里等他。
八皇子看他满脸愠气，心有担忧，但不敢出言询问。柳道长却一直摆弄着车厢里的香薰，随口说道，“说说吧，是谁惹得殿下这般火气？”
太子于是平心静气地把今日早朝之事细细道来，最终仍忍不住一撒火气，大斥道，“今天要不是老四跟袁道选跳出来，从中作梗，新任卫尉之事就已经敲定了！”
八皇子听他言说之时就面色古怪，看他发这么大火气就更加尴尬不言。柳道长瞄了一眼八皇子的脸色，在太子的大腿上拍了一拍，说道：“哎！吴渊是八皇子的娘舅，鲁伯风是太子的娘舅，两家娘娘本就是姑表姐妹，这争来争去不都是自己人嘛！”
感到柳道长拍在腿上的巴掌微微用力，太子幡然醒悟过来，忙看一眼八弟的脸色。轻嗨一声，说道：“我自是不纠结这个，只是想尽快敲定此事，以免小人们继续兴风作浪”
八皇子缓缓脸上神色，轻笑道：“迟则生变的道理，臣弟也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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