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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妙手偶抄


    酒足饭饱之后,下人们又端上了秦姑娘在炉子上煨着的八宝粥。

  齐院使用汤匙拨弄着莲子白芸豆下边的几颗红豆,微微一叹,“只有这么几颗红豆吗?可惜啊可惜啊。”

  一旁的秦姑娘抬抬头,却没有说话。

  看着下人们把餐盘撤去,齐院使心有感念,“以后薄寄相思,唯托他人之手嘛?”

  陆寻瞧着自己面前的琳琅珠豆、馨香八宝,拍拍自己的肚子感觉是实在吃不下了。看齐院使一副嫌不够的样子,忙说:“齐老,你要是没吃饱,就连我这碗也喝了吧。”

  齐院使一颗豆子呛到了鼻子眼,好一阵狼狈,秦姑娘递给他一方手帕,示意他擤出来。

  “我这张老脸怎么能在这里丢尽啊……”内心呜呼哀哉,饭桌之上他自持长辈,哪儿能做如此不雅之举。悻悻然瞪了陆寻一眼,拂袖离席。

  “这老头自己乱吃药了?”陆寻嘀咕一句,看罗达还抱着一个羊蹄啃个没够,桌子底下给他一脚。

  “香嘛?”

  “真香……”

  其实也怪齐令辉这个老学究,自己只瞧过话本里的痴男怨女,就把儿女私情全都想当然尔了。

  至于陆寻,一个魂穿过来的现代人。虽然满脑子坏心思,时不时就臆想个以身相许的桥段,但一想到自己个儿如今的状况,他根本就没有儿女痴缠的念头。

  更何况,现代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把幻想和现实分得非常清楚。对着美女动歪念头是一回事,真要轰轰烈烈地谈恋爱,全是打退堂鼓的。尤其对于一个现代人的爱情观来说,恩情是恩情爱情是爱情,这是两码事。

  至于秦罗敷姑娘嘛,也要说道说道。虽然这位秦小娘子对自己名义上的亡夫,根本没有所谓的感情,但是这些年为亡夫告御状之事奔波碰壁,俨然成了她一个执念。再加上多年里街坊的交口称道,各种封建糟粕下滋生出来的“美誉”加身,活生生叫这个没经历过爱情的小娘子,绑死在“贞洁”一词之下。刻忍而活,反不自知。

  要说因恩对陆寻生出些许好感来,这是肯定会有的。至于和陆公子产生些儿女私情,无论秦姑娘出于何种原因,都是从没想过的。

  今日如此,实在也是男女之间,另一番常情所致。

  无论男女如此殷勤相待一位异性之时,却始终被人远敬于外,任谁都会自怜自艾起来。陆寻也确实没旁的想法,杵直的几句话听在“有心人”耳里,可不就更伤人的让人心生幽怨嘛。

  寄花隐语的事儿,都是有闺怨的人做的。情感中处于弱势又开不了口,自然就只能如此,把自己做作得更加幽怜。后现代的男性同胞们,基本都做过这种事,还大多自以为伤感浪漫文学。

  齐院使啊,纯属于老猫抓耗子。自己气自己不成,还给自己整了个失眠故事会,好一阵替别人瞎心疼。

  陆寻先前为了解自己身上突然冒出来的邪火,更为掩饰脸红,贪杯喝了许多酒水。此时口齿不清地吩咐罗达,再照头回夜里那般,把秦姑娘送回去。自己对着月亮来了兴致,又提一杯,吟道。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一首李白的《月下独酌》吟完,陆寻作为一个臭屁演员的职业病发作。拗了个别扭的姿势,背对二人独望弯月,留下个孤独寂寥又是不失大家风骚的背影。

  陆寻是借景抒情吗?

  是也不是,他确实在古色古香的庭院里喝点小酒,有那么点诗性。但他只会背不会作,还只会背这个跟《静夜思》。觉得蒙学小孩儿都张口而来的“举头望明月”,不够在自己家仆和美人前显摆,就立马把这压箱底的《月下独酌》搬出来了。

  “我不管这个世界有没有唐朝,有没有杜甫李白,反正眼下我背出来了就是我的。希望你俩都没什么学问,那样也就能在今晚,从头仰望一下风度翩翩的诗仙了!”

  诗倒是窃得极妙,切题切景。不过他成诗的情景和诗仙李白可大有不同,旁人解读起来,意味可就有所不一了。

  月下正待佳人,方才席间才与他对饮。佳人看看一旁只有个仍在满嘴流油啃骨头的罗达,怎会觉得这诗是吟给他听的?

  “宁予月影相邀,不与我对饮嘛?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公子好绝情的落句啊。”诗仙的文字魅力大放异彩,可是刺痛的是个闺怨可人的心。

  心口终于觉到一股针扎般的痛,秦姑娘也是个喜欢文采的女人,如今只能不断地安慰自己,“公子的意思应该是我他之间犹如月影,远隔霄汉一般,永没有连接成对的可能。如此说来,‘永结无情游’倒是公子的一片赤诚期许了。”

  闺怨涌潮,自然又只有用男女之情解释。尤其是用诗仙李白这一首俊逸脱俗的古诗来撩拨,本就无此情愫,反倒在否定之中平生哀怨了。

  望着陆寻的背影,秦罗敷眼波闪动,又想起哪一个在天上哪一个在地下。姑娘此时心中只有哎哎一句,“公子何以值得用这般瑰丽的诗句对我。”

  陆寻在来到大梁朝之后,终于神不知鬼不觉地完美使出一计“无中生有”。彻底打破了他只会一招“苦肉计”,并且还没成功过的尴尬战绩。

  虽然是神不知鬼不觉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步。

  秦姑娘随着罗达去了,陆寻想着自己喝了点小酒,也不好跟老爹商议事情了。拖字诀嘛。再拖一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把酒壶一丢,走回屋里呼呼大睡去了。

  等院子里都没人影了,有个容貌清秀的丫头从月亮门后头,古灵精怪地露出头来。提起裙子踮起脚尖,一溜烟儿地小跑向了主母柳夫人所在的院子。

  也没通报,这小丫头闯进门来,正看到柳夫人侧卧在榻上看书,扯起小桌上的茶壶对嘴灌了一通。柳夫人白他一眼,也不气恼。

  倒是个极受宠的丫头。

  “又去你家三少爷院外当斥候小将了?”

  “青漪这不是帮夫人看着点三少爷嘛,小少爷清清白白一个进义郎,可不能叫外人污了名声!”小丫头撇撇嘴,看样子很不喜她话里另有所指的外人。

  “怎么你就不是外人啦?”柳夫人笑她。

  小丫头吐吐舌头,却说道,“我也可是姓柳的啊,夫人。”

  柳夫人放下手中的书卷,看着这个不过二八年华的小姑娘,语气中不再带有玩笑的意味,“你以往不是最讨厌三少爷吗?”

  “嗯!不不不!”小丫头的声音仍是个初啼黄鹂,点了下头又连声摇摇头,“不是这样子的,是以前我错看三少爷了!三少爷以往不过是拿纨绔样子作伪装罢了,三少爷其实是个好有才华的才子!才华高到没有人能理解他,没有人能跟他一同酬唱相和,所以他才好孤独好孤独,孤独到要把自己伪装起来,在游戏玩物里寻找乐趣。”

  饶是历来慧眼如炬的柳夫人,也被她说迷糊了。板过她的小脑袋来,扯着她的两个马尾麻花长辫,一边晃着她的拨浪鼓,一边左瞧右瞧地说道:“你家三少爷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几炷香的功夫就叫你这么吹捧他?”

  青漪捂住自己的两角辫子,皱着鼻头说道:“哪有您这么说自己儿子的!”

  “你还维护上他了!快说!怎么回事?姨娘都被你弄糊涂了。”柳夫人凶了凶她,捏着两条辫子做威胁。

  “我才不叫你姨娘呢,好几十房那么远的亲戚哩。”小声嘀咕一句,脑皮一痛,忙如实招来。

  “少爷他作诗啦!”

  “他会作诗?”

  “不但会作,还作的极好呢!”青漪一仰小下巴,倒像是她先听到都极有面子。

  “记得住不?你给夫人背背。”柳夫人身为其母,虽有十分不信,但更有十二分期待。

  “那当然啦,青漪向来过耳不忘,更何况少爷作的诗那样好!”

  “快背!”

  又到了小丫头显摆的时候,浑不管柳夫人的催促,慢条斯理地拿着手中的茶壶当酒壶,扮作陆寻对月吟诗的样子,一步一句地念道。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柳夫人一呆,青漪丫头洋洋得意,浑像早就料到会这样。

  “这真是寻儿作的?”

  “那自然了!夫人从别处听过吗?少爷当时月下酌酒吟诗,青漪可就在场呢,这能有假?而且老爷不也说过,三少爷有我们没看到的智慧。”

  说着盘腿爬上柳夫人的软塌,就手捏着盘子里的果脯,胡嘴塞道。

  “这诗还是先不要念给你老爷听了。”

  一向心思玲珑的柳夫人不由得信了。无它,盖因在她一个母亲眼里,只希望这等诗词就是他的儿子作的。

  哪会有母亲在此时,生起半分别的质疑?

  “为什么啊?”青漪还想着去老爷那里显摆显摆呢,邀不邀功没所谓,单想想三少爷如此俊逸的才华,是自己先发现的,就倍儿觉得得意。

  “听话你以后就不用叫我姨娘。”

  青漪丫头的脸立马变得像八月石榴,红彤肉满,直能掐出水来。

  陆嵇陆老爷此时也没时间听一听自家儿子“所作”的新诗,此刻他正在书房内忙着整理案宗,为着明日早朝的议事做准备。

  看着满案的卷宗账簿,陆嵇不尤微微叹了口气,颓声道,“还不够,还不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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