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朝朝辞暮（十五）
进入了十一月的西藏，天气已经很冷了。一层层银白色锁住的峰峦，像一条条巨龙飞舞天际。京港医院的在这边置办的医院活计也因为天气原因不得不暂停。苏承一他们原先的宿舍是借住老乡家里，这几个月因为规划医院的缘故，在这块临时搭了一个。所谓宿舍，就是木板搭着框架，双开门的，前面用来看诊后面就是住宿。泥嚯着草叶垒起来的几个小窝棚，军绿色的帘子罩下来，堪堪留住点热乎气儿。
苏承一紧了紧身上的军大衣，诊室的炉子还是灭了。对于这个炉子，苏承一真的是头大，这么久了，他好像还是没有掌握这个土炉灶生火的技巧。
白日里，他在的时候，炉火也仅仅是能保证不灭。
火不旺，屋子里面也就不暖。偶尔有几个病人看不下去，会帮扶一下，那时便是炉火最旺的时候，慢慢的也就又恢复成原先的样子。
这几日正是化雪的日子，助燃的柴火起了潮。窝棚里没一会儿就满了烟，苏承一欲哭无泪，到底是免不了一阵儿的烟熏火燎。
帘子被高高挂起，一阵阵穿堂风苏承一冻得耳朵通红，好在烟散了不少。
藏族男孩阿布背着以为老奶气喘吁吁地跑来，“苏哥，你看看我阿奶。”
老人已经是半昏迷，嘴里喃喃着咕哝着疼。
苏承一忙放下帘子，“快把阿奶放到病床上。”
“阿奶，前段时间上山滑了一跤，平、平时家里有筋骨贴、跌打膏，阿奶就自己处理了一下。”阿布抹抹眼泪，“这几天她就喊疼，今天都下不了地，碰也不能碰。肿的老高，又黑又紫的。”
苏承一挽起裤脚，脚踝处已是黑紫，肿起老高。苏承一两指并拢，轻轻地摁压，“不是普通的扭伤，是骨折拖这么久，搞不好容易坏死。”
“苏哥，你救救我阿奶。”阿布泪流满面，把着苏承一的胳膊就要跪下。苏承一拽他起来，“伤口发炎，必须要把炎症消下来。”
天气太冷，药水袋已经冻成冰块。苏承一揣进自己上衣口袋，又从医药箱拿出药片，碾成粉，就着水送服。
阿布无措地站在一旁，苏承一指了指炉子，“天气太冷，你看这个会不会搞。”
阿布点点头，像是得了安慰，“会的会，我去找柴火。”
生火果然是个技术活儿，阿布生的炉火很旺，没一会儿，窝棚里就升腾起热气。
冻起来的药水也开始融化，苏承一调配好。扎了针，输上液，又从外面剪了几根木棍固定在阿奶脚踝
“这边条件简陋，要想看骨头是不是已经坏死，最好的办法就是——”苏承一侧身看向阿布，“切开看一下。”
阿布呆呆地看着前方，“苏哥，如果，我是说如果坏死，怎么办呢？”
“如果已经坏死，最好的办法就是——手术切除。”
阿布蹲下，脑袋埋在膝盖里，声音带着哭腔，“切除？我不要，阿奶也不要。”
“阿奶现在已经感染了，你必须要尽快决定。”苏承一拍了拍阿布肩膀，掀了帘子矮身走进去。
苏承一拿着棉棒蘸了水，一点一点地浸润老人的嘴唇，毛巾拭去额头密密麻麻的汗，脚踝青紫肿起，老人睡梦中不安生。
阿布掀了帘子进屋，走到苏承一身边，“我来吧。”
苏承一递过去，阿布低着头认真地进手上的活事，“我不到一岁的时候，阿爸阿妈上山掉进了冰缝，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阿布攥着棉棒的手，因悲痛而微微颤抖，“但是我不怕，我有阿奶我们家还有两只牛，我有钱，救救阿奶好不好”
苏承一向前抱住阿布点点头，“阿奶一定会好的，放心。”
晚上，苏承一写报告。
骨折不是一个特别棘手的病症，苦于这边的条件。时间不等人，在这么耗下去，只能截肢了。报告打上去的第二天，京港医院回了信儿，说是联系四川当地的医院，协助。苏承一把这个消息告诉阿布的时候，小伙子趴在奶奶的床前哭了半个钟头。
苏承一主刀清理了伤口烂肉浓水，病情复杂，好在骨头还没有完全坏死，苏承一选择保守治疗。
手术结束，给他打副手的医生摘了手套，“来的时候，我可是听说你小子晕血，上不了手术台啊。”
苏承一笑一笑，处理了沾了浓水、血的手术服，“比起更让我害怕的，他就不算什么了。”
苏承一望着他一脸疑惑的表情走开了。
比起血，他更怕阿布希冀的眼神
阿布等在门口，苏承一推着阿奶走出手术室的时候，阿布迎上来。阿奶躺在病床上，脚踝处是厚厚的白色纱布。
“放心，打了麻药，阿奶并没有觉得疼。骨头也没有完全坏死，后续看看恢复情况。”
“谢谢你，苏哥。”到底还是个孩子，阿布颤抖着手握了握阿奶的手，轻声痛哭。
伤口囊肿处理了，消炎水挂着，病床上阿奶的脸色红润了些。尽管依旧困顿，偶尔也能跟阿布搭上两句话。苏承一查房，阿布坐在病床前削苹果，见他过来惊喜道，“苏哥——”苹果递过去，苏承一拜拜手，“留给阿奶吃。”
“换药了么？”
“刚刚来给换过了。”
苏承一探了探老人额头，“退烧了，这几天气不错可以带着阿奶出去晒晒太阳，有助于恢复。小心受伤的那只脚，现在还不能用力。还有啊，出去做好保暖。”
苏承一也跟阿奶聊上两句话，无外乎是夸赞阿布，毕竟他现在在诊室坐诊的时候都不用换穿军大衣了。
托阿布的福，阿奶住的这个病房就在诊室边，炉火被阿布烧的旺旺的，还日夜不息。现在在屋子里穿着军大衣都会出汗，只不过屋子外面是一如既往的冷。
阿布点点头，送苏承一出门，“苏哥，谢谢你，我不懂你们那些词，但是我知道是你不让给我阿奶截肢的。”
苏承一摸索摸索他的头发，“回去好好照顾阿奶吧。”
三日后，莫城开车来，送阿奶去四川那边的医院做详细的检查。上车前，阿布还是惴惴地，苏承一安慰他，“放心吧，阿奶伤口是在恢复的。至于去那边，是因为那边有更好的条件，只是去检查进一步确认一下罢了。检查完，莫城还是得把你们送回这边的。”
莫城是第二日把祖孙两人送回来的，阿布是兴奋的。莫城把阿奶放到诊室的病床上，“托我带的那箱东西给你放在门口了，现在温度低，放外面也能放很久。”
苏承一上前跟莫城撞了下肩膀，“谢啦。”
阿布把在医院拍的片子拿给苏承一看，挺开心的，“苏哥，大夫说你很厉害，阿奶也很厉害。”
苏承一看了片子，也放下心来，“开的药按时吃，还有啊，这个炉子是不是认识你了，不是你添得柴火他不烧呢。”
“啊，我这就弄一下。”阿布笑。
“非你不行呀，小子。还有啊，一会儿把门口那个箱子里面的东西处理一个炖给阿奶补一补。”
“什么啊。”
“就是你莫城哥老远运来的猪蹄，不是说吃什么补什么么，不知道有没有依据，但让阿奶补补身体总是没有错。”
阿布感动，“苏哥，真的谢谢你。”
“真的要谢我的话，就快些让炉火旺起来吧，你才走了两天，我就得套上军大衣了，小子。”
“哦哦哦，马上马上。”
春节的时候，同行的两位医生都回家，再加上阿奶未愈的腿疾，苏承一留下来值班。小年那天，祁温言已经放了年假，和姜涛一起打扫屋子。
说是打扫屋子，其实没有什么需要整理，刘婶放年假前已经将客厅打扫干净，祁温言只需要简单整理一下自己卧室。
昨天夜里，京港下了场大雪，院子里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一早，祁正声扫了院里的雪，祁温言有些惋惜，“其实，只清理一下林廊就好了呀。”京港很久没下过这么大的雪，她倒是怀念起那些踩着雪咯吱咯吱响的日子。
姜涛做的高汤娃娃菜，汤汁纯白浓郁，加了一小把粉丝。
“这个菜，我记得孙萌和承一也都很喜欢的。”
“说起来，你也是从小就喜欢这菜。正好今天天冷，喝点汤汤水水的暖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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