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冰壶梅子酒
林砚跑来西院的同时,林修贤一眼撇见暗处门廊之后的余氏,他心中似是想起了久远的往事,转过头对林止道,“你去看看你娘吧。”
林止便告退了,朝那东院走去。
冷风一吹,余氏的眼泪快要掉下来,她看见她日思夜想的儿子终于忙完了公务,走向了她。
赶紧迎过来拉住儿子的手往院中走,拿出最好的茶水点心来招待。
屋中有些潮湿,林止没太在意,坐下来问道,“母亲,最近安好?”
“我好得很呀。”余氏笑道,一旁的小丫鬟翠竹却委屈道,“公子不常回来,小娘一切都好,只是困在这深院之中,日日挂念公子,思劳成疾。”
“你不要胡说,”余氏偏过头轻声道,“男子建功立业,忙是好事。”
林止看了一眼茶水点心,道,“母亲平时只吃这些?”
翠竹快嘴道,“平日这些小娘还……”
话到一半,嘴就被余氏用一块点心堵住了。
林止喝了口茶水,轻轻道,“母亲,儿子发誓会让您过上好日子。可是,二十年了,您还是不肯告诉我,到底父亲为何不愿见你?”
余氏低下头去,轻轻道,“终究是我对不起伯爷,罢了,不要提了,都过去了。”
林止站起身,愤愤道,“母亲为何总是如此,从我记事起,便一直听闻母亲的过去,母亲从前也是心有丘壑不甘雌伏之人,为何如今却甘愿藏于这深宅大院之中,不为自己打算,争一口气呢?”
“母亲,您竟能生出我这样的儿子,便绝不是没有理想报复之人,有什么话不可以说开解决,偏要躲着,避着,一辈子活在自己所谓的愧疚之中?父亲从不是狭隘之人,况且二十年来,他将我带在身边精心教养,亦让我们锦衣玉食,从不曾有半点发难苛责,有时,我在想,究竟是父亲在避着您还是您……”
林止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主屋中的小厮前来传话,那人没进门,只是敲了敲门,将话带给了翠竹便离开了。
翠竹走进屋来,满脸的欢喜,“伯爷叫小娘和公子一起去主屋用膳!”
余氏看了林止一眼,赶快叫翠竹来看看自己打扮的有何不周,又到梳妆案前,在自己的首饰匣中挑了一支最贵重的簪子叫翠竹帮忙带上。
林止看在眼中,心中说不出的酸涩,这么多年,林止异常的努力,只为了能得到父亲的肯定来宽恕母亲,却始终看见母亲在这深深的墙院之中郁郁寡欢,林止不知何时才是头。
谁年轻时还不是娇俏佳人呢,林止知道,这世间的女子想要的,不过是与一人终老,谈谈明月与清风。
可余家在当年的一场朝堂变革之中被灭了门,谈风月的官家小姐沦为了阶下囚,好不容易逃出刽子手的刀又要为生活抛弃尊严收起锋芒。
林止想到这里,苦涩地扯起了嘴角,“母亲怎样都好看,我们走吧,莫要晚了。”
正堂之中,林修贤坐在桌前,两只手规矩的放在双膝上,堂风吹过,一桌子的饭菜都失了颜色。
林砚不再是林砚,林修贤觉得甚是对不起亡妻,自杜若卿走后,林砚和林墨是他生命中所有光亮的来源,如今黑暗中的两盏灯,已经熄灭了一盏。
食不知味,所有的人都到齐了,林修贤扫了一圈桌边的人,什么都没有讲,执筷吃饭。
林墨与林砚坐在一边,看起来颇为和谐,只偶尔林墨有够不到的菜肴,便使劲地拍喜乐,叫她用公筷夹菜。
林墨向来乐观,可是林修贤知道,她年纪轻轻,想的却多。
饭吃的差不多,林修贤抬眼,突然瞥到余氏的头发,他目光定在余氏的头顶,眯起眼道,“你这支簪子,是卿卿当年送你的那支,如今倒确实有些泛旧了,确实有些年头了……”
林墨突然站起身,走到余氏一旁,伸手道,“能给我看看吗?”
余氏不知林墨用意,胆战心惊的从头上卸下簪子,递给了林墨,林墨拿在手中,眯起眼睛端详了片刻,“玉首铜簪,年头久了,确实有些不光亮了。”
“小娘好心思啊,”林墨似笑非笑道,“平日里不见你带些簪环,今日竟把我娘送你的簪子都拿出来戴了?”
“小妹,你!”话音刚落,林止不可置信地看着林墨,心中只觉得她还在因为林砚的事情发脾气,但万万没想到她会将此事发作到自己生母的身上。
余氏听出林墨的言外之意,慌忙跪在地上,摇头道,“伯爷,妾身绝无半点叵测之心!”
翠竹连忙跟着跪在地上,突然跟着大哭起来,“伯爷!小姐!饶过小娘吧,小娘已经许久没买过首饰了,家中用度短缺,小娘月月还要靠变卖首饰来维持生活,前些日子,日日阴雨,屋顶破洞漏雨,如今还没修上呢,只有二公子回来时,才将好的点心茶水拿出来吃些,小娘念在大夫人有救命之恩,才只剩下这一件簪子没有变卖了!”
“家中怎会用度紧缺?”林修贤抬起头来望向林墨,“竟有此事?”
林墨将那簪子插回余氏的发丝间,将她扶了起来,转身看向跪在地上的翠竹,问道,“自我执掌中馈,倒是从未听闻此事,你如此说来,倒像是我克扣了你们的月钱。”
翠竹连忙道,“不是的,小姐,翠竹不是这个意思,小姐每月照例放钱,可我们家小娘能得到的,有时连果腹都难,连茶水都是陈年旧茶,分量少得可怜……”
“那便是中间有人克扣了?”林墨扬起眉轻笑道,“此事好解决,你大胆说,谁做的,我罚他。”
“是……”翠竹刚要张口,余氏一声轻咳,将她制止住了。
林墨生平最不喜的就是余氏这一副唯唯诺诺欲言又止的样子,好生的不爽快,“怎么?你是苦主,如今我要为你们申冤,你们反倒又不说了?”
随即她转过头看见林止看着她与自己小娘的表情,林墨不屑道,“喜乐!”
喜乐便从口袋中拿出一把钥匙,“女儿有一事相求,”分明不是相求,是通知,“管家之事,我不便做了,也本该交还给小娘,余小娘书香门第,规矩才学比我懂得多了,我无心家事,还请父亲让小娘来执掌中馈,自然比交给我安心。”
以前都是杜若卿在管这些事,闲置了好久,从林墨记事起,便一直交给林墨打理,林修贤想着女儿家未必能抛头露面,在家中锻炼锻炼也不错。
如今竟不愿意做了,当着全家人的面把财权交给余氏,林修贤想了一下,便随她去了。
余氏受宠若惊,一时间竟不敢伸手去接那把钥匙,抬眼,对上林墨那漆黑的眸子,少女眼中无波澜,嘴上却笑的人畜无害,“小娘拿着吧,既然不相信我为小娘做主,小娘就自己给自己做主,平日里在家算算账簿,管教管教下人,就当打发时间了,若是有对不上的账,尽管来问我便是,还有些田产铺子的账,这些天我也会与你交接一下。”
林止轻轻拍了拍余氏的手当做鼓励,余氏回过神来,钥匙已经被林墨塞在了手里,心中突然生起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感觉。
也许是早就在年轻气盛时被磨平了所有的棱角,认命死在令人唏嘘的结局之中,突然又没有那么自暴自弃了。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收留至如今,已经是林修贤对她最大的施舍了,她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
林墨转头,道,“我吃好了,父亲。”就转身离开了,离开的步伐很急,人看着满脸倦意。
林修贤总是觉得,她想要做些什么。
林墨回到西院,看见院中的快要枯死的柳树突然发了新芽,便端详了起来,外面夏色郁郁青青,漫天飞絮,这棵老树竟突然发了芽,林墨轻声道,“喜乐,明日找个花匠来把这树修理一下,我看它能活。”
喜乐走过来,道,“好,小姐。”
“小姐,喜乐笨得很,猜不到小姐的心思,也看不太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喜乐想让小姐高兴起来。”
林墨转过头去,看见喜乐端来一个白瓷小酒壶,里面装满了林墨喜欢喝的冰梅子酒,林墨眉毛一挑,刚要伸手去拿,被喜乐躲开了,“小姐,冰酒虽然好喝,但多喝伤身,不可以多喝。”
林墨点头保证,拿起酒壶倒了一杯,手支着下巴便伏在石桌前喝了起来。
林墨最是喜欢喝冷茶冷酒,喝多了便抱着汤婆子打盹,快活得很,她时常想象,男子家抛头露面,在外与朋友把酒言欢,在酒肆花楼之中畅所欲言是不是也是快活潇洒,可是林墨一直是一个人,无人陪她喝酒,也无人陪她说话。
好不容易等来哥哥回家吧,说不了几句又要离开,林墨举着手中的杯子端详,“这下好了,林砚啊林砚,你再也不会来这里管我喝酒了,坏哥哥管东管西……”
一滴眼泪突然掉落下来,“如今怎么不开口了……”
“是么?”一个被拉长音调讲出来的话突然飘在林墨的头顶上,林墨仰头去看,手中的杯子一下子被抢了去,贺临川笑嘻嘻的凑到林墨眼前,把壶中的酒一饮而尽,“怪不得晚膳时跑得快,原来回来有酒喝。”
林墨本来迷离的眼神一下子清明了起来,被这么吓了一跳,瞬间酒醒了,脸上还有些泛红,但这并不耽误她的凶狠,“你还给我!”
“啧,墨儿啊,这酒甜兮兮的,不好喝,真正的好酒要够烈,饮下肚后有千百种滋味,穿肠过后回味余香。”贺临川把酒壶丢到石桌上,用蛊惑的声音问道,“你想不想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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