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星月
因为时差的关系,二人在午餐前抵达拉萨的酒店。对于乘飞机入藏的人来说,高原反应往往会在当天晚上和次日开始出现。
考虑到这种情况,乔遇在拉萨还是选择了拉萨最高规格的酒店,以便舒望更好地休息。
朱东辰帮他们预约好了酒店管家曲培。
午饭后,曲培为他们送上了两套衣服,“您好,这是乔先生之前准备的寄存在这里的两套藏族服装。”
舒望挑眉看向乔遇,显然她对此并不知情。
乔遇放下茶碗,挠了挠头,“是我准备的。您可以拿回去看看,如果喜欢的话下午可以穿它出门。入藏第一天不适合剧烈活动,咱们今天先去八廓街和大昭寺转一转。”
舒望点点头,伸手在两套衣服上徘徊。乔遇示意她那套白色的是为她准备的,自己则拿走了另一件藏蓝色的袍子。
乔遇有点担心舒望根本没有这个兴趣,回房间的电梯上有些笨拙地解释,“衣服是新的,是我在网上找当地店家定制买,也让酒店帮忙消过毒了。”
舒望笑了,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乔遇解释她没有他想的那么矫情,只是说道:“只要合身我就会穿的。”
乔遇一下子喜形于色,“那肯定没问题的,我找辰哥问过您的尺寸,是按尺寸定制的。”
本来这事倒也没有什么,但是奈何朱东辰给他发来的尺码实在是太过细致,以至于乔遇自己说着说着耳朵就红了,声音也越来越飘忽。
好在刚好电梯到了楼层,乔遇匆匆叮嘱了舒望下午出门前一定要涂好防晒,转身就一溜烟往自己房间的方向去了。
银白的袍子还搭配着配套的发饰,舒望一回到房间就把衣服展开摆在了床上。
这是一件月白银纹的藏袍,服装样式和些许的鲜亮点缀都看得出是藏族风情,只是因为大面积的白色还是显得柔和许多。
虽然半个月前就把行程规划都交给了乔遇,但舒望其实也偷偷查过西藏的旅行攻略。
对于一个陌生又充满吸引力的地方,舒望了解旅游攻略的方式和大部分的普通女生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会看到女孩们在八廓街的藏服写真也就顺理成章。舒望当然也隐隐期待过。也想试试穿着藏族服饰在八廓街走一走,晒一晒大昭寺门前的阳光。
不过一来多年如一日地端庄稳重,一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小的期待就悄然溜走了。
舒望侧身躺在了那条藏袍旁边静静地休息了一会,在闹铃响起时起床洗脸化妆。
舒望利落地涂好防晒,上好底妆,把手伸向了收拾行李的最后一刻装进包里的眼影盘,在没有旁人的房间里小心翼翼地做着这件隐秘的事。
这是去年生日时候沈星杰送她的生日礼物,快一年了她也还没有用过。
今天是她第二次打开这个眼影盘,两三秒的打开过程中,方格子里的斑斓色彩直白地照在舒望眼里,也经过镜面的反射更加炫目地照在她眼里。
就在那一瞬间,那个小小的方格子闪着藏蓝色的光,好像有着堪比银河的魅力。
舒望手中的化妆刷扫过那片银河在框边轻轻一磕,沾染到的细微星辰在白色的柔光中散落,就成了一场无人见证的流星雨。
只有闪亮的蓝色汇聚在舒望的眼角,挑起一片高原上的星空。
“你今天真好看。”下午见到舒望,乔遇如是说。
他心里想,真好看啊,像一轮皎月,光辉难掩但不灼目,举手投足优雅而眼角眉梢又灵动。
舒望一直都很美,不过今天见到了她换上了这身衣服,乔遇脱口而出的称赞还是“真好看”。这真是一个最质朴的评价、最纯粹的赞美,就好像再去哪怕稍微斟酌辞藻都会显得多余。
“你也是。谢谢你准备的衣服,我很喜欢。”舒望也很开心。
她也想赞美乔遇。他穿上了那条蓝色的藏袍,两绺头发上扣着银环,舒望脑海里浮现出的赞美是和他相比那个方格子里的银河都会黯然失色。
可是这样的修辞怎么说出口呢?谁又能说那片银河不是因为乔遇而闪耀呢?
所以舒望只好说“你也是”。
酒店离老城区还有段距离,接他们过去的车就停在楼下。两人一同下楼乘车。
乔遇要趁着阳光最好的时候带着舒望先去看大昭寺。
两人下车之后走了不多远,乔遇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寺庙屋顶给乔遇介绍。
“原来它就在拉萨的老城的中心啊。”舒望望着路前方阳光下人流络绎不绝的道路。
“先有大昭寺,再有拉萨城。与其说它在老城的中心,不如说它是老城的原点。”
再往前面走,已经能看到大昭寺门前在朝拜的人。舒望不禁感叹,“对于信仰佛教的人来说,不管它在哪里,那都是阳光普照的旷野了。”
乔遇:“所谓圣地,就是如此吧。”
舒望:“你说,他们会怎么看我们?”
乔遇:“我们这样并不信仰佛教的游客?那应该就是当我们是并不信仰佛教的游客吧。”
舒望:“明明不没有这份信仰,还要去一个宗教的圣地参观,还会不由自主地肃然起敬。你说这是不是有点虚伪?”
乔遇:“那可能是因为虽然不信仰佛教,但是却相信信仰的力量吧。”
舒望:“嗯,你说得对。虽然没有信仰,但还是相信信仰的力量。”
二人带着这种崇敬之心参观了大昭寺,从寺庙里出来,乔遇今天带出来的相机终于能派上用场。
他兴致勃勃地拍大昭寺的广场,拍街道上的人群,拍石板路上被折射的阳光,拍猝不及防闯进画幅的窈窕身影。
“舒望,我拍到了你的影子!”乔遇招招手叫人来看。
强光下的相机屏幕看不清楚画面,乔遇示意舒望从取景器看。
舒望的眼睛凑近了取景器,屏幕上的画面自动消失了。乔遇看不到影子的照片,只能看到影子的主人。
舒望抬起头,把相机还给乔遇,没有对照片做什么评价,但看起来应该是慢一点。
“要我给你拍照吗?”阳光下的银纹像湖面的水波,乔遇从没见过令他如此心动的藏袍。
一位挎着相机的青年不知从哪走过来,看了乔遇一眼,用有些生涩的普通话对舒望说:“让我来给你拍照吧,美丽的姑娘。我才要200元一套,是很便宜的价格了。”
说这话他还对舒望展示了手里一套塑封的影集。
他把乔遇误当成当地照相馆拉客的摄影师了。
舒望正想要回绝,乔遇已经跟人用藏语说上了话。在舒望听来就是两人叽里咕噜说了几句,那个青年不好意思地离开了。
“你们说什么?”舒望问。
“我跟她说这位美丽的姑娘是我的朋友,我们是一起来游玩的,自己可以拍照。他很遗憾,他说你真漂亮,他本来还想问问你能不能用给你拍的照片做宣传片呢。”
“那你说什么?”
“我说恐怕更不行了,这个姑娘之后可能要去拍电影呢,不能随便拍广告片哈哈哈哈哈……”
“你怎么满嘴跑火车呢?”
“一条条巨龙翻山越野为雪域高原送来安康。”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街口,乔遇,把这两句,唱了出来。
舒望大为震撼,悄悄朝远离乔遇的方向挪了一步,“回到西藏是释放了你的第二人格吗?”
乔遇没回答舒望的问题,彻彻底底的像一匹脱了缰还害羞的野马,笑呵呵地问之前的问题,“我可以给你拍照吗?”
舒望扭头看乔遇,抬手抵在眉骨上遮阳光,漫不经心地问:“你有人家二百一套的水平吗?”
乔遇笑得更开了,拍着胸脯保证:“我的水平怎么也得是六百起步。”
“行,那就来一套六百的。”舒望摘下挂在衣襟的墨镜戴上,迎着阳光面对乔遇,随意地理了理耳后的碎发。
乔遇毫不迟疑地拍下了这一刻的舒望。
接下来的一个下午,乔遇随时随地地抓拍。
舒望今天化了蓝色的眼影,下午一见面乔遇就注意到了。
而通过取景器注视着舒望时,这一点不同寻常的小小变化更加难以忽视。
停在一家小店里喝甜茶的时候,乔遇坐在舒望对面,终于做了他一下午都想做的事。他把镜头对准了舒望,在她平静的注视下,为那双眼睛拍下了一张特写。
乔遇放下相机,舒望已经转头去看窗外的风景,好像完全不在意刚刚他拍下了怎样的照片。
这半天的活动量很少,舒望也没有明显的不适。不过乔遇还是很保守地选择了和一起回酒店吃一顿中规中矩的中餐。
晚餐之后,舒望要回房间处理一些工作,乔遇也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挑选白天拍下的照片。
北京时间晚上十一点,拉萨的九点,乔遇看完了所有的照片,几乎没有删掉多少废片。
最后,乔遇把留下的照片拷在了一张储存卡里。他挑了几张自己满意的,先发给了舒望,微信问她:“工作结束了吗?去看星星吗?”
刚刚结束电话会议的舒望愣了一下,接受了乔遇的邀请,坐在椅子上懒洋洋地看着对方发来的几张照片。
乔遇拿上他让曲培送来的两件厚实的外袍,站在舒望房门外等她。
舒望发来消息:“水平确实有六百,不过不会只有这几张吧?”
乔遇靠在舒望房门对面的墙上,笑着打字回她,“我用储存卡拷给你,在你门口等你。”
消息刚一发送,门开了。
舒望没有换掉白天的衣服,只是摘下了头发上的饰品换成了御寒的毛线帽,妆也卸了。
舒望站在门里结果乔遇递过来的储存卡,随手放在了门廊的柜子上,轻快地问:“我们去哪看星星?”
乔遇把臂弯的外袍递给舒望,答道:“去屋顶。”
两人来到了屋顶的露台,披上外袍在坐在长椅上,吹着高原的风,看满天的星星。星星很多,离他们很近。
月亮还在慢慢地往上爬。
月球表面的明暗肉眼可见,但乔遇忘记带上长焦镜头,拍不出来肉眼所见的月亮的美。
于是他把镜头转向了身边的月亮,给月光下的舒望拍了一张照片。
舒望勾着唇扭头看他,问:“我能给你拍一张吗?”
乔遇点点头,把相机的挂绳从脖子上摘下来,调成自动对焦,告诉舒望哪个键是快门。然后,已经拍过两部戏的演员乔遇,在舒望的镜头下局促地转过目光去看天上的月亮。
星空为幕,少年如星。这是舒望镜头下的乔遇。
舒望把相机还给乔遇。他也没去看刚刚的那张照片,只是把相机和手一起裹进了温暖的外袍里。
“过几天我们去阿里,也就是之前我生活过的地方。那儿的星星更好看。高中时候我回到北京,语文课学古诗,‘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我就想,那就是我之前在阿里常常能看到的风景。”乔遇看着星空对舒望说。
“那怎么今天还要来这看?”舒望问。
“城市灯火上的星空,应该又是另一番韵味了。而且我看有一个博主说她很喜欢在屋顶上看星星的感觉,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不过我觉得应该还是值得一试。”
“嗯,值得一试。”
两个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月亮也升高了几寸。
夜色之中,余光里的那抹蓝像是一株纯净的火苗,跳跃在舒望的心里。有些东西如同月光般破云而出,倾斜而下。
舒望说:“我看过山里的星星,明亮、高远,但没有这么辽阔。是我曾经的爱人,他的故乡在大山里,我跟他回家,看到了当时我心中最美的星星。”
一阵风吹过,舒望长长的头发在乔遇的余光里上下翻飞。她似乎是轻笑了一声,说:“现在,他应该是天上的一颗星星了。”
乔遇惊讶过后轻轻地叹息,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抚。
除此之外,他知道舒望口中的“爱人”一定不是和她的八卦挂在热搜榜上人尽皆知的明星;他猜测这应该是很久以前的故事,而舒望可能只有过这一个爱人;他联想舒望在慈善晚会上说她捐助山区教育的私心。
“其实你……”舒望扭过头看他,眼中好像流淌出一首忧伤的小夜曲,她转回头望天,说:“算了,今天的星星这么美,不该提起伤心事。屋顶看星星,我很喜欢。谢谢你带我来。”舒望又变回了轻快的语气。
“有点冷了,回去休息吧。”乔遇提议。
舒望没有拒绝,两个人一起原路返回各自的房间。
回到房间,舒望把自己缩在了飘窗上,咬着拇指尖静静地落了泪。
她差一点就要对乔遇坦白了,差一点就要告诉乔遇他长得很像自己曾经的爱人。
今晚她彻头彻尾地确定她对乔遇心动了,而这与乔遇的样貌和谁相似无关。她不能在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这是一次和朋友一起的旅行。
她不怕乔遇喜欢上自己,也不怕两人在一次放飞灵魂的旅行中暧昧过界,但她不能不怕这一切发生在乔遇得知真相之前。
但凡他们的关系有丝毫逾越了朋友的界限,舒望都无法不为向乔遇隐瞒了这样的客观事实而感到忐忑和愧疚。
而一旦如此,她和乔遇之间也许就会产生比初见时的尴尬局面留下的更深的隔阂。
所以她就要坦白了啊。
可是如果乔遇知道了这一点,他还愿意继续之后的几天旅程吗?两人之间朦胧的关系又会退回到哪里?
所以她欲言又止啊。
舒望已经太久不曾如此的患得患失。
心头来势汹汹的醋意好像师出无名,回到房间的乔遇也难掩低落。
他把相机的储存卡插在了电脑上,打开了舒望给他拍的那张照片。
不知道是舒望看过了他给她拍的那张照片,还是他们本就默契。酒店屋顶的露台上,他们给对方拍的两张照片,有着完全对称的构图。
在他们各自的心里,一个是星空下的月亮,一个是夜空里的明星。
如果知道他在舒望眼里是颗明亮的星星,那乔遇大概不会纠结于她曾经的爱人。毕竟和天边的星星相比,他才是眼前的、手边的。
但他还不知道,也不敢自以为是地猜测。
所以来到西藏的第一晚,似乎注定是个难眠之夜。
可是这是西藏,不管好不好眠,都不能不眠,不然第二天就等着被高反折磨。
所以半个东道主乔遇,体贴地敲了隔壁舒望的门,专程送上了一个蒸汽眼罩,叮嘱舒望要好好休息,第二天还要赶在七点抢着预约布达拉宫的门票。
最后的最后,洋甘菊的香气里,没有人在深夜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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