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雾里看花
彤云密布,朔风渐起,米尼翁岛终年不化的积雪又徒增几厘米烦忧,大地白茫茫一片,倒也让人觉得干净得省心。
下雪当日不是最寒冽的。雪云初霁后,雪融的时日中总冷得人难耐,连熙熙暖阳的目光都显得无情些。
那天米尼翁岛还在降着雪,却比任何一个化雪的日子都寒峭,那场雪下得人心里都灌透了冷气,说出的话也身不由己地寡情少义起来。
倾倒在雪地里的血红可不是什么探出头的宝珠山茶,黏重的雪粒团抱在一起取暖,腾着热气的血液绝情地拆散了它们,活像一场骨肉分离的人间惨剧。
这样的惨剧总在大地上出演,剧终之后还会化作谁的梦魇,夜夜从坟墓中爬出来掐着生还者的喉咽。
“多弗朗明哥,我是海兵。”
别开这种不好笑的玩笑了。
“你追罗做什么?”
手术果实必须握在手里,为此他不惜一切代价。
“换了心脏的人还会是本人吗?别再用你的意志去扭曲谁了。”
闭嘴,你明明什么都不懂。
“在你身边他什么也得不到了,多弗,罗已经自由了!”
源自现实的噩梦始终一贯,他像往常一样麻木地扣下扳机,同胞弟弟身体离析出的血花染红了他的视野,隔着太阳镜也刺得眼睛生疼。
“多弗?多弗?”
耳旁的呼呼风声减弱,凝缩作低柔的呼唤。
他滞缓地睁开眼,胸膛上传来丝绸柔滑的肤感和沉甸甸的温热,清爽的柑橘味带出玫瑰的馥郁飘上来,是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几乎每个密云遮住繁星的夜晚,他都会从繁重的家族事务中抽出身赶过来,就算天亮便要离开,也得赖在这张床上抱着她待上一会儿。她当然不愿意在熟睡中被人冷不丁吓醒,皱着脸想要用权柄叫他出去,两个人闹上一会儿,终究还是以多弗朗明哥的胜利收场。
毕竟一开始没这个心思的话,还给他留着窗户做什么。
“好可怕的表情,梦到什么了?”
紧蹙的眉心被她用食指按住揉开,多弗朗明哥看着把上半身全压在自己胸前的女人,收紧右臂向上提了提她。
“看见你跟其他男人跑了而已。”
她吃吃地笑出声,重新低头枕回他硬实的胸肌,酒红的卷发扫过他□□的肌肤,撩得他心里痒痒的。
“哎——,它万一不是梦呢?”
“那我得多花点时间疼爱你了,省得你还存着力气找别的男人上床。”
从来不会亏待自己的男人用右手顺着她的后背向下滑,丝质睡裙和她细腻的皮肤难分胜负,多弗朗明哥翻身把人扣在床上,揽着她的腰脱掉她身上仅有的遮蔽。
画中人不知自己仍在画中。
他的动作猝尔停顿住,瞳孔里映出她失去衣物遮挡的身体。
那个没有心脏填充的洞深得人绝望。
她的眼睛亮得不像人类,散发出近似矿物的冰冷光泽。
“这个梦到这儿也该醒了。你忘了?我已经死了。”
女人姣美的脸一点点枯萎下去。她温暖的手和柔软的躯体已然化作一堆白骨,却还在用男人熟悉的声音继续说着话。
“你所珍爱之物最终都会离你而去,我也是。”
多弗朗明哥一拳砸在旁边,梦境也随之轰然深陷下去,墙体剥落开露出里面不可名状的血肉,蠕动着向中间挤压。
“闭嘴!你根本不是她!”
女人阴冷的声音如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游曳过来。
“别口是心非了,你刚刚不是还在把我当做她吗?”
褪去那层人样的皮囊,猩红的玫瑰从白骨的眼眶中破桎而出,挣扎着向他蔓延过来,他起身跃下床绞断这些花藤,却踩进一潭泥沼中。
泥潭中的人越奋力挣扎,不见底的黑暗便越兴奋地拖着他下坠。重物紧压在胸口的窒息感带来了反胃和恶心,他咒骂着,不甘地向上浮,体力也在快速流失。
几道声音在空间内交叠在一起,几张难忘的面孔萦绕在他的眼前。
母亲不再慈爱的笑容,父亲怨毒的目光,兄弟讥笑着他,转瞬间又换作一张女人凉薄的脸。
他们齐声说着。
“破戒的上帝之子,孤命的天夜叉,没人会留在你身边,你命该如此。”
泥沙淹没到喉咙,他费力地抬手一划,有瓷器落地的响声传来,救醒了失足者。
“啊哈哈哈。”
从噩梦中醒来的多弗朗明哥大口喘息起来,船舱的地板上躺着一滩酒渍,碎裂开的玻璃瓶散发着几不可见的微光。
冷汗滑进眼里的滋味酸涩得难受,他抬手在身旁摸索着,用花哨的太阳镜遮掩住满布血丝的眼睛。
男人起身猛灌了几口桌子上的威士忌,辛辣的酒液入喉后冲着他昏涨的大脑而去,预感到危机的意识便瞬间清醒起来,这也是他这段日子里最常用的提神方法。
“这段日子”听起来似乎很短的,时间跨度内却着实发生了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件。比如唐吉诃德家族挟持了供奉给天龙人的“天上金”,以此博得了王下七武海的称号,又比如随着家族事业在新世界海域的不断开拓,他们即将要进行的足以轰动世界的讨伐行动。
与其用时间逻辑来定义“这段日子”,倒不如说是因为生活过得多少有些浑浑噩噩,眼下发生的这些事对他来说都笼统的以某件事为分水岭,粗暴地归到不受宠的“这段日子”里。
家族里的人都用“那位”代指罪魁祸首。虽然事发后的初期还能直接用“维恩娜”或者“她”来称呼,不知怎么就发展到现在这种提都提不得的地步了。
那位走后,日子真是一天比一天难过,这段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独断专行的男人听不到干部的心声,就是听到了也不会收回旨意,永远只有别人臣服他的份儿,他迁就过谁呢?
或许曾经还算有一个,现在是真的没了。
黑夜还没彻底降临在大地上,舱内却暗得伸手不见五指,整理好衣衫的男人推开侧门,走进与船长室连通的暗阁里。
用暗阁来描述这间金碧辉煌的藏宝室实在是不太恰当,推开门的瞬间,连船长室都被照得明光瓦亮。有了周围堆砌着的金银珠宝抬身价,中间停放的棺材都显得高贵堂皇起来。
“呋呋呋呋呋,今晚有场好戏要上演,有兴趣去看看吗。”
在棺材中沉睡的女人自然不会回答他,与往常一样,他不介意地继续说下去。
“不想躺在这种逼仄的小匣子里?别总是那么任性,你知道我这段日子有多忙。”
“呋呋呋,被你发现了啊。我找了个风景别致的好地方,你会喜欢那儿的。”
他固执地跟不可能回答他的人对话,靠着记忆中对她行为习惯的认知熟悉度,模拟着自问自答。
“国王陛下现在要去完成复国大业了,安心等着人来迎你回宫吧。”
关门声把外界的黑暗与屋内的光亮隔绝开,如一片没有阳光能抵达的深海,偶尔有鱼类游过摆动起波浪,又慢慢归于寂静。
寂静不是当夜的德雷斯罗萨,在唐吉诃德家族接管之后就更不会是。
这里正作为代表着“爱与激情”的度假岛屿在新世界名声大噪起来,有了王下七武海的唐吉诃德家族驻扎,总在沿海地带作奸犯科的海贼们也销声匿迹,明智地绕开德雷斯罗萨航行。
玩具与人类共生共存,热带独有的珍馐美食牢牢抓住了游客的胃,青年男女们的舞蹈洋溢着热浪,德雷斯罗萨俨然一片欣欣向荣之景。连国内的百姓都快渐渐忘记两年前目睹过的那场惨无人道的屠戮事件,高唱着“新王圣明”。
残暴的老国王指使军队在城内劫掠百姓,从天而降的新王救民于水火,民心所向哪一方无需多言。
在这种盲目的拥簇下,有些事民众自己就会帮忙解释通。
听说国王修筑了高地?那必定是为了更好的纵观全局,统筹国内大小事宜。听说他划了一大片禁林还建造了高塔?那片森林绝对是有凶悍的魔物出没,国王是为了保护无辜百姓。听说他规定了玩具们的宵禁时间和活动范围?这是自古有之的事情,不要去质疑圣明的新王。
你不如亲眼去看一看新国王,他那天潢贵胄的帝王之相,说出的每句话都像是戒令般让人心甘情愿臣服。看到他,你就会庆幸自己是他的臣民,质疑者不过是群坐井观天的跳梁小丑,且让他们去吃苦头吧。
笃信亲眼所见的事情就一定是真相所在,正是人之常情。与此相对的,人在梦里看到的那些事情却总被当做虚构的假物,这实在是过于不公了。
大抵是因为人总把内心深处那些见不得光的、从阴暗潮湿的角落滋生出来的念头假托“做梦”的方式兑现,倒头来还要为自己辩解道这不过是一场梦,谁能辨清几分真几分假,谁能作证它们真的发生过呢。
因此世上的人总有些荒诞不经、奇诡谲怪的梦境,不足为外人道。
就像贵为德雷斯罗萨的现任国王、黑暗世界的权威中间人、王下七武海之一的多弗朗明哥,会梦到自己变成一只颜色怪异的猫在燃着火的街道上打盹,这说出来也一点都不奇怪。
趁着这只粉色的长毛猫在街上逃跑的空档,我们聊一聊他最近的梦境状况如何。
自从搬到德雷斯罗萨这块风水宝地,多弗朗明哥做噩梦的几率呈现出断崖式减少,一年的梦魇次数甚至都没有来到这之前一周的数量多。
可这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可喜可贺的地方,原本他还能靠做梦的方式见上几回的那个人,眼下失去了噩梦这唯一的约会场合,可谓是见一面少一面,真正做到了“每一次相见都当作是最后一面”的小说式情节。
与“死后四年内遗体不腐”相比,两件事不知道哪一件更充满离奇色彩。
上次有个不知道怎么从和之国漂过来的云游僧正在大街上讲经布道,玩具士兵押着这个疑似四处招摇撞骗的老头就要关进牢里。当时在街上体察民情的多弗朗明哥碰巧路过,被这白眉快盖住眼睛的老头吸引了注意力,走过去算是帮老僧解了围,还请他去王宫作客,继续听他打哑谜。
感叹山外还是好人多的老和尚非说多弗朗明哥是他的善缘人,要替他开度开度,消一消他的业障。
从来不相信因果报应这一套的多弗朗明哥没有当即把老僧遣进牢里,反而津津有味地听他跟自己一桩桩一件件地掰扯自己这辈子需要偿还的罪孽。
多弗朗明哥还什么都没提,老僧却点出他常常做噩梦,引得他深深地看了这老头一眼。
这老家伙可是说准了他不少事。
“施主有桩难了的情债,能结果自然会成就出一段好姻缘,只怕”
“呋呋呋呋呋,只怕什么?”
衣衫褴褛的老僧欲言又止,背对着光站在窗前的男人可一点都像个会乖乖听劝的善人,一脸罗刹相。
“只怕难免生出祸端,重可咎及性命啊。”
首先被他激怒的不是当局者本人,反倒是坐在旁边听乐呵的迪亚曼蒂。
“喂你这老秃子,胡说些什么呢。”
“先等等,迪亚曼蒂。”
多弗朗明哥叫住了要过去揪老和尚领子的迪亚曼蒂,意味深长地咧开嘴继续问道。
“哦?那怎么做才能免灾呢。”
老僧白眉遮挡下的眼睛不带一丝浑浊,或许正是这道如炬的目光才让他说完下面这句话后,还能活着从王宫离开。
“还望施主尽快抽身,送她入轮回之道,也可少些魇症之苦,早立功德。”
“你是说老子做噩梦,是因为她想离开我?还是说这段时间内是老子一直在折磨她,扰得她不得安宁?”
“贫僧驽钝,不敢妄语。”
多弗朗明哥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里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阴鸷和恶意。
“呋呋呋呋呋,你这老和尚倒是什么都敢说,可惜老子命硬得很,偏不信这一套。”
他边说着边转过来,乌云压阵一样走向闭眼在地上打坐的老僧。
“原本想直接杀了你,现在老子改主意了。”
“呋呋呋,让你再活一段日子,用这双眼睛好好看看,结局究竟是你说的什么‘咎及性命’,还是老子的‘修成正果’。”
老僧看不出反应,只默道一声阿弥陀佛,随后便被士兵带离了王宫。多弗朗明哥给他安排了住处和吃食,甚至都不需要他工作,只用每个月在国王传唤的时候进宫答话,其余时间便随意在德雷斯罗萨活动,平淡地结束了自己的云游生活。
正是这个老和尚见到多弗朗明哥那面以后,他的噩梦才逐渐减少起来。后来几次他传唤老僧询问是不是他搞的鬼,只问出几句宁死不屈般的阿弥陀佛。
多弗朗明哥在心里给他记下这笔账,把他轰出王宫拉去游行示众。
就在多弗朗明哥不断后悔着果然那天就该杀了这老秃子的时候,有位和他渊源颇深的不速之客抵达了德雷斯罗萨。
一个脾气火爆的金发女人轰碎了王宫的外墙,不由分说地冲上来就要找多弗朗明哥拼命。
其实还没到拼命那么激烈的程度,这来路不明的女人有着非常奇怪的力量,或许你见过天上下陨石吗?反正唐吉诃德家族的干部是见过了。
【群星】的【阿斯忒瑞娅】,哪有人类能承受得住她的怒火呢。
多弗朗明哥最终怎么化解了她的发难?我们把话题扯得太远了,还是把目光放回正打算跳到屋脊上躲避爆炸的多弗朗明哥身上吧。
这个梦不是他四年来做的最怪异的梦,却一定会是最印象深刻的。
注意到自己的视线前所未有的向下挪了不少,都快到接近地皮的位置了。身高三米的男人一时难以接受这样的视觉反差,在街道中央发起愣来。
怎么会他妈的变成猫呢,这他妈是什么恶趣味的梦。
被爆炸轰塌的水泥墙拍了过来,他只能在心里咒骂这该死的梦,身体上诚实地跑起来。
行,最起码速度还是挺快的。他腹诽一句,甩开跟在他身后逃命的人群,向下一个街角拐去。
毛多弱火的自然规律对梦里的多弗朗明哥同样适用,土地被火焰炙烤出沟壑,烫得人站不住脚,更别说本就靠着爪子传感的猫科了。
这种死法说出去可太丢人了。多弗朗明哥这样想着,跃到路边居民房门前放置的木箱子上,打算从屋顶穿过这条街道。
他那团粉色的毛毛这一抖动像一团粉红色的棉花糖,即使在一片火海中也扎眼得很。
这团毛绒绒用劲蹬腿向上跳的时候,被一双手截在了空中。有人把他抓住搂在胸前,维持着这个姿势就开始跑。
“不可以往上跳哦,被他们发现就麻烦了。”
这只颜色独特的猫短暂呆滞了一秒,紧接着暴躁地挣扎起来,伸爪子去挠人类的胳膊,蹬着她的手臂要往外跳。
“哎呀别乱动嘛,莉亚快抱不住你了。”
小女孩用胳膊锁住这只站起来甚至要赶上她高的长毛猫,将它打横抱了起来。
“去到安全的地方就把你放下了,先这样忍一会儿嘛。”
奇耻大辱。
多弗朗明哥没想到自己真的连力气都变成了一只猫的程度,怎么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都能放肆地抱着他跑。
还不如做噩梦算了。
戴着兜帽的小女孩好奇地低头看看怀里悻悻躺平的猫,一阵突然的爆破从他们两个的右侧响起,碎石和瓦砾被热浪卷了过来。小女孩蜷缩下身体挡住了这阵冲击,把猫牢牢地抱进怀里,那些火光和热度连它的一根毛都没碰到。
多弗朗明哥开始觉得这孩子挺上道了。
爆炸过后女孩直起腰加快脚步,又顾虑着什么一样回头看了一眼,快速扭过头咬紧牙向前奔跑。
这一摆头让她本就受到气流袭击而摇摇欲坠的兜帽彻底滑落下去,因为两只手都被这只体型格外大的猫占据了,她只能尽量弯腰俯首,不让自己的脸露出来。
除了她保护在怀里的粉色长毛猫,路过的其他人只能看到她被火光映红的头发。
她没感觉到这只猫的毛正在一点点炸开。
多弗朗明哥此刻甚至快忘了自己只是一只猫的残忍事实,错愕地看着这个小女孩的脸。
这张脸,他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喵——”
“呜啊怎么又挣扎起来了,莉亚要不喜欢你了!”
等爆炸声和哭喊声渐渐弱下去,此次的逃命之旅也算告一段落。小女孩把怀里的这只猫放在小巷里,蹲在它面前抬手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头,有些意外没被它在胳膊上再添几个新伤口。
“只能送你到这了,我还得去找母亲和利昂。”
重新戴上黑色的兜帽,她对着多弗朗明哥笑了笑就要起身离开。
然后她身上的罩袍就被猫科动物的尖爪勾破了。
她和正蹲在地上盯着自己的粉色毛茸茸对视了一瞬间,苦恼地皱起脸思考起来。
“跟着我可是要吃上不少苦头的哦,你知道我是谁吗?”
老子可比任何一个人都知道你是谁。
多弗朗明哥有了张口不能人言的前车之鉴,干脆走过来就要往她的肩膀上跳。
梦的内容虽然怪了点,这个年纪的她可是不多见,勉强算是能忍。
看不清样貌的小女孩接住这一大团粉红色,小心翼翼地裹进袍子里,渐渐消失在街角。
此时此刻,恰似彼时彼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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