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第51章 被涂花的全家福

农历新年将近，公共关系科要筹拍一支“平安春运”的安全宣传片。

        由于科长吴瑕的眼睛尚未痊愈，科室众人便不时出入病房，同他一起推敲方案。短片的出镜人选最终敲定了牛贵强，他那一身小麦色的皮肤配以阳刚、健硕的身材，可谓潮中自带安全感。

        头一遭出镜的马克警官很是投入，从策划开端到后期剪辑，一路跟着科室同事们一处使劲儿，力争把每个细节做到尽善尽美，大有将功补过、洗心革面的意思。

        科室里有人提议在病房里给吴瑕拍摄一段vlog,视频集新春祈福、安全提示、粉丝福利于一身。

        吴瑕的眼睛上依旧缠着纱布，一口回绝了，说是伤势没有痊愈不假，可一旦公开出镜就有卖惨之嫌，不能以此作为宣传噱头。

        到了除夕那天，吴瑕的午饭是杨严震和王果一起下厨，做好送来的。满满当当四只保温壶，装的虽是家常小菜，却平添了不少温馨年味。

        三人围坐床边，一起享用年饭，杨严震吃到一半，对吴瑕说道：“今天早上，我跟小果去看过你爸了，毕竟监狱里头也有电视，你受伤这事没能瞒住他。”

        吴瑕闻言，放下筷子，问起边上的王果来：“小果，你有没有跟爸说我已经没事了？”

        碍于吴瑕当下看不到手语，王果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

        杨严震插话：“小果他不止说了，还把最近自己手头上在忙些什么，也跟你爸汇报了一遍。”

        “他身体怎么样？”吴瑕又问。

        “还行吧。”杨严震低咳了一声。

        吴瑕觉察出一丝异样，转而又问王果。王果俨然不擅长撒谎，仅是怯生生地“啊”了一声，就被吴瑕听出了些许端倪。

        杨严震见状，只得如实相告：“老王他咳嗽有一阵子了，始终没见好转。我跟监狱的领导打了声招呼，要是情况持续不好，就让他上监狱医院做个详细检查。”

        话说至此，杨严震顿了一顿，接着又道：“小瑕，不是我要说晦气的话，趁你爸身体还扛得住，我们必须抓紧时间。”

        这话听似说得不重，却宛如一条皮鞭，在吴瑕心头狠狠抽了一下。长期以来，他可以忍受“赎”里众人的误解和逼迫，却难以面对将他视如己出的养父在狱中煎熬残喘。

        “我会抓紧的。”吴瑕应了一声，又放慢了语速，告诫王果：“往后再碰上我有事耽搁了，你不能忘了每个月初要去看看爸。”

        王果读懂了吴瑕的唇语，喉咙里发出一声肯定的音调。

        吴瑕又问起杨严震，今晚是否要和女儿杨斯瑶碰个面，却听杨严震冷哼了一声：“晚上我在队里值班，没空！”

        自从妻子卢泓琴失踪以来，杨家父女的关系连年恶化，到了当面吵、分开怨的地步。哪怕逢年过节，依旧互不往来。

        到了下午，杨严震果真回了总队。王果用手机打字的方式和护工做着交流，说要租用一张躺椅，晚上留在病房里，陪哥哥一起过年。

        “躺椅上睡不安稳。”吴瑕听见王果仍在咿咿呀呀地艰难表达，又补了一句，“回去，听话。”

        王果事事愿听吴瑕的，眼看哥哥不乐意，只得乖乖地回了家。

        劝走了弟弟之后，到了清疮换药的时间。负责护理吴瑕的护士姑娘倍感珍惜每天的这一时刻，既是天使之心泛滥，又是爱慕之情澎湃。

        吴瑕的身材紧实而修长，裸露的背部线条构成了一个完美的肌肉倒三角，虽有灼伤覆盖，反更添了几分阳刚气概，惹得素来专业的护士姑娘每每换药，总会情不自禁地满面绯红。

        纱布缠到一半，病房窗外突然传来一声猫叫。

        护士扭头，轻轻道了一声“去”，那只猫却充耳不闻，自顾自跃下窗台，几步跑到病床边，“喵呜”一声，又叫了起来。

        霍然间，纱布下包裹的那具身体莫名地紧绷了起来，护士姑娘当是有风刮来，便问吴瑕是不是觉得冷。

        “这里怎么会有猫？”吴瑕问。

        护士回答说，那是医院园区里的流浪猫，一直有人定点投喂，见了人也不怕，偶尔会从窗子里跳进来，只要不去理它，过不了多久，就会自己跑开。

        换完了药，护士姑娘收了器具要走，忽听吴瑕又道：“能不能……麻烦你把那只猫带走？”

        本是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却似乎透着些许恐惧，护士只当是吴瑕怕脏，爽快地答应了下来，离开前顺手就把流浪猫轰去了窗外。

        单人病房终于重归平静，吴瑕独自坐在洁白的床铺上，耳畔竟似听到了遥远的一声声猫叫，凄厉、骇人。他握紧双拳，本能地做出防御姿势，告诉自己别去回忆，不要回忆……

        除夕之夜，杨严震并没轮到值班，却还是留守在了单位。总队食堂预备了几道敦实的硬菜，外加热腾腾的水饺，犒劳了一番坚守岗位的一线刑警。

        往年，徒弟牛贵强总要强塞一批昂贵的年货过来，今年则是换了套路，给师父杨严震传来了一段“平安春运”的视频DEMO，一通祝福新春的吉祥话之后，附加一问：师父，你看我拍得帅不帅？

        杨严震握着手机，不禁失笑，回复语音：“帅你个鬼！既然吴科给了机会，你也得争口气好好干！”

        牛贵强立即回以一个疯狂点头的动态表情，杨严震和他打趣了一阵，拇指不经间滑到了女儿杨斯瑶的头像上，停顿了几秒，还是向下一摁，返回到了手机桌面。他接着从裤袋里摸出了一只钱包，打开后，端详起夹在中间的一张老照片，泛黄的照片上印有一家三口——妻子、女儿，还有被涂花了脸的他。

        那道横亘在父女间的万丈鸿沟，因为妻子的人间蒸发，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变得像是再也无从逾越。杨严震的右手上有一道疤，是在某起奸杀案的缉捕过程中，一拳揍在嫌犯脸上，被镜片划伤所致。

        死者是一名不足十岁的小女孩，死前遭受到了惨无人道的殴打和性侵，更令人发指的是女童尸体下半身被插了一把十公分长的水果刀。据说，现场的法医看了都于心不忍，亲手给女孩罩上了裹尸白布，孩子的母亲更是在警界线外直接晕死了过去。

        杨严震之后见到了那名母亲，她看起来瘦削而虚弱，内里却裹挟着一个激愤且悲怆的灵魂。

        在专案组里，她逢人就跪，恳求抓住凶手，恳求偿还公道，恳求告慰亡灵……那是当一个人失去至亲后，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同样的理由，杨严震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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