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第56章 警察是一个弱势群体
轮椅上的吴瑕沉默良久，十数年来积累下的彷徨和焦虑、企盼和绝望，糅合起来变成了简单四个字：“我知道了。”
梁卫国和杨严震的说话风格十分相似，不时夹带几分长者的语重心长，又提点道：“还有，你们那位新来的聂总队长，人家的家世背景，你知道吧？不光是头脑、业务、资源、人脉，甚至就连钱这玩意儿，他都一样不缺。83号绝不会是聂冰的仕途终点，至于他是想在这里镀层金就升，还是真心要做出些功绩来，你得慢慢观察，不要轻易冒进，否则反而坏事。”
吴瑕心中所想和梁卫国说的不谋而合，他霍然记起先前向聂冰提及创办《天平内外》一事，回顾对方的淡漠态度，不难看出持的是反对意见，想来有必要尽快另寻他路，率先争取到市局的认可。
心中一番思量过后，吴瑕转而对梁卫国说：“梁监，谢谢你及时派人把我父亲送来医院。”
“别这么说。”梁卫国摆摆手，“我跟老杨是战友，他的人品，我信得过。在合法合规的前提下，保证王常林在监狱里的人身安全，也是我的份内工作。”
两人说话间，电子液晶屏上显示出王常林手术完毕，转至麻醉清醒室的字样。
狱警小李推着吴瑕的轮椅，同梁卫国一同去和主刀医生沟通，不幸中万幸的是王常林的整台手术进展得十分顺利，颅内的出血点已及时止住，后续还将继续观察颅内血肿情况。
吴瑕询问了相关后遗症，得医生回复称，病患术后的临床表现差异较大，轻者可能症状全无，重者可能昏迷偏瘫，好在王常林被迅速送医且手术及时，出现不良情况的概率相对较低。
这时正逢聂冰从外归来，狱警小李劝说起副监狱长，让他早些回去休息，自己留下看守即可。
为了善后监区伤人一事，梁卫国足足忙活活了大半夜，确实已经劳顿不堪。临走前，他叮嘱了吴瑕几句，不忘客气地向聂冰道别：“聂总，那我就先走一步。”
“有劳。”聂冰话说得简单扼要。
梁卫国原想为自家上警校的孩子问一问刑侦总队的招聘名额，但眼见聂冰为人淡漠、不怒自威，一看就是一个不好套近乎的主儿，只得把话憋回了肚子里，欲言又止，讪讪离去。
在医生的指引下，聂冰推着吴瑕去往住院区继续等待，被告知称，等王常林麻醉苏醒后，会直接推去监管病房。狱警小李恪尽职守，第一时间跟随护士去了王常林所在的清醒室，继续执行看守任务。
住院区的走廊上，聂冰把一瓶水递到吴瑕手里，问了一句：“要不要我替你拧开？”
“我没伤着手，手劲儿还在呢。”吴瑕接过了矿泉水，自行拧开瓶盖，默默喝了一口，状似突然道，“做手术的那个犯人是我养父，在我报考警校之前，我妈就已经跟他离了婚。严格来说，无论是在法律角度，还是血缘层面，他都已经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聂冰一语道破了吴瑕话中的深层含义：“负责招警政审的人不是我，你不用向我解释。你能以公共关系科科长的身份走到今天，足以证明你早就是一名合格的人民警察了。”
在聂冰初到83号的第一天，他就亲耳听到了覃远军和吴瑕对峙时的一番威胁，其中有一句话说的是，省省吧！要再来一轮政审，说不准你都当不了警察！真要有人把你那家底给捅了，看看83号上下还有谁会支持你！
不觉间，一段陈年往事如同湖心涟漪，在聂冰的脑海里缓缓漾开。那是多年前的一个盛夏，地点在黄江警校的室内体育馆，那天是应届考生前来警校参加面试的日子，他们一路过关斩将，历经了考分筛选，通过了体检、体能及心理测试，终于走到这轮至关重要的面试关。
无巧不成书。
前来黄江参加技术交流的聂冰那天的行程恰好是访问黄江警校，他站在体育馆二层侧方的看台上，旁听了一阵面试过程。在下方的诸多考生中，他一眼就认出了少年吴瑕，理由显而易见，只因那个男孩生得实在太帅太飒，光论气质和长相，毫无争议地鹤立鸡群、碾压全场。倘若只单看他一人，会错以为走进了艺术院校的面试场馆。
果然，他真的如约来报考了……
视线下方，那名英俊考生的外貌重叠了一个曾唤他为“聂叔叔”的冒失少年。站在侧上方的聂冰嘴角一勾，索性坐到了看台上，耐心等待那个少年的面试表现。
在当天的面试官中有一位特殊的大人物——时任黄江市公安局常委副局长，孟然。
这位极富传奇性的年轻局长从基层而来，在至暗、漫长的扫黑灭虎行动中忍辱负重、脱胎换骨，为破获弥天大案、收网虎蝇之辈作出了杰出贡献，并以前无先例的晋升速度、任人唯贤的管理手段，一路升到了市局副局长的位置。
这一天，孟局长原是代表黄江公安，接待自北边来访的先进同行。当他带着交流团抵达黄江警校时，听校领导汇报称，今年的招考分数相较往年高出了不少，面试考生水准之高、能力之强，可谓十步芳草，藏龙卧虎。
几位外省同行有意一睹黄江警界新生力量的实力风采，提议想要观摩招生面试。于是，经校方一番安排，远道而来的资深前辈纷纷走上了二层看台，其中就包括著名刑侦专家，聂冰。
副局长孟然端坐于面试官席的中间位置，多数时间只旁听，不发问，把主动权尽数交到警校老师的手里，而令他打破沉默，开启金口的人正是吴瑕。
即将轮到吴瑕的时候，聂冰隐约听见下方的面试官内部产生了不小的疑惑。
有人满头问号：“就这高考成绩去上清华都够了，干嘛跑来报考咱们警校？”
有人调侃打趣：“瞧瞧这报名照，简直帅得没边儿！长相太俊太打眼，卧底多数是没法干了，站人群里一眼就能认得出来，太容易遭人报复！”
这一连串略带悬疑色彩的热议落在了聂冰心上，同样也传进了孟然耳中。副局长认真端详起了吴瑕的相关材料，越看越觉得别有洞天，待那少年站到了几米开外，他干脆亲自面试，跳过了逢考必问的“你为什么要当警察”，直接深入了内在核心。
“如果你一门心思就想当警察，以你的高考成绩几乎可以问鼎公安大学的任何专业，为什么会选择报考黄江警校？”
二层的聂冰听了孟然的发问，只觉这直白的开场问得颇有水平，少了套路，直击根本，又听孟然补充道：“你所报考的这所警校前身是黄江公安专科学校，去年才升级为本科院校。有一说一，在师资和实践方面暂时还比不上人民公安大学，你要当警察，不该考去北京更好吗？”
看台侧方的聂冰望向吴瑕，少年颀长的侧影宛如一幅精致的工笔画，回复得诚恳而实在：“主要原因可以一分为二，我必须要当警察，但我有一个聋哑人弟弟，要是离他太远，我放心不下。综合考量，报考黄江警校是我的最佳选择。”
在座的其他面试官像在吴瑕的材料里发现了什么惊人之处，不禁交头接耳，小声低议。
聂冰和孟然都注意到了吴瑕话里的一个字眼——必须。
“为什么必须要当警察呢？”孟然又问。
起初，当考生们得知，本次面试有市局的大领导在场旁听坐镇，顿时陷入了一半紧张，一半焦虑的心理状态。
少年吴瑕首当其冲，第一个直面孟然的询问，神色却自信洋溢，毫无怯场之意，他侃侃而道：“在我看来，我国的警察群体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视作为一个弱势群体。论其成因却非常复杂，涉及到职业分工的庞杂性、案件侦破的保密性、群众了解的闭塞性和个别黑警的破坏性。这诸多因素导致了整个社会用一种有色眼镜和刻板印象来看待警察群体，抹黑、造谣、以讹传讹、人身攻击，甚至是挑战法律底线的袭警行为，每一天都在不断上演。”
少年人直视着面前的市局副局长，目光灼灼，眼神坚定：“被人冤枉、伤害了，还必须继续背负使命和骂名的滋味太不好受，我希望未来我能改变这个现状。”
惊人之言一经说出，在场所有人皆是一愣，就连二层侧方的资深前辈们也开始议论纷纷。别说在招警考试中，哪怕就是在公安系统里，也没有人听过这番新奇而宏大的概念输出。
聂冰的眼中透出一丝欣赏，回忆起此前所有的面试者，当他们被问及为什么要当警察时，那些登得了台面的理由不乏是为了守护公理、为了惩奸除恶、为了传承正义、为了成为当代侠客、为了身披光荣制服、为了持枪守卫人民、为了活成TVB职业剧……
从没有一个人像那名翩翩少年这样，说警察是一个弱势群体，他想要改变这种被动的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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